200吨水泥罐厂家:童年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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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看戏

唐新运

《 人民日报 》( 2011年11月02日   24 版)

  看戏就是听秦腔,听秦腔也就是看戏。我小时候,就是这么认为。

  我所生活的那个小小村庄,在地图上不着一丝痕迹,像餐后嘴边的饭粒,用薄薄的纸巾就可以抹去。村里人以陕甘两地居多,除了遗留下的勤苦民风,还令人耳熟能详的就是被那些新疆老户用以形容吝啬小气的“真是一个民勤人”。我是民勤人的子孙。现在想起,那时能够让新疆老户惟一认可又让陕甘父辈们引以为傲并为之如痴如醉的就是秦腔。

  每年农闲时节,总有秦腔剧团来演出,好一点的也许就是现在“三下乡”中的送文化下乡;次之,则为云游四方的草台班子,但于我们,早成了莫大的期待和惊喜。大队修有一间俱乐部,论规模只有粮站能够相提并论,说其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就有些自惭形秽了。观众不是陆续进入,而是像潮水般涌进去,那么多的人,嘈杂又拥挤,俱乐部仿佛宰相的肚子,足够大。瘦小的我,不用使劲,只需牵住前边的衣服就被挟裹了进去。我拼命呼吸,如同森林中的小草,只能仰头望见一丁点的灯光,甚至有窒息的感觉,瞬时心中开始慌乱,怕就此被挤得送了小命,但很快人群又突然散开了。

  无论在中间还是后面,我都觉着不能尽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真是种折磨。我必须花半个钟头或者更长一段时间,才能挤到台前,看演员那垂至于脚后跟的长发和他们快速挪动着的清晰脚步,看他们的长胡子、蟒袍、乌纱帽,看女官们的凤冠霞帔。最喜欢看的自然是武将们的打斗,虽然也知道那是纸糊的大刀和银样的镴枪,跟现在动作武打大片相比,那些打斗场面充其量是个小巫,但仍是让我们崇拜到了极点。演员们时而咿咿呀呀又时而激越高亢的唱腔,我是一句也听不懂,但从旁边义务解说员的解说中,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黑红脸的是好人,白脸的是坏人和奸臣,白鼻子红嘴唇的少不了是小丑。多年以后,我最喜欢听的方言就是陕西话,陕西话在古时曾被称为“雅言”,但主要原因还是“秦腔情结”在时时拨动我的心弦。

  和看电影时一样,所有的青年男女也总往黑暗和角落里去。我当时想不通费那么大的劲挤进来,不好好地看戏,躲在那些地方干啥。现在我知道,爱情除了不分民族、国家、地域、年龄、贫富之外,也不受时间和地点的界限和约束,而且与爱情相处得更为妥帖的不是太阳而是月光。

  等突然惊醒,才发现演员们已全部卸完妆开始收拾道具,全场只剩自己一人。迷迷糊糊回家,免不了在十字路口彷徨,搞不清哪里才是回家的路,好在爷爷教会我用北斗七星和北极星辨别方向。笔直的路很黑,两侧黑糊糊的树做势欲扑。在皎洁的月光下,凭空想象出些狰狞之相,又不忍丢了小小男子汉的脸面和勇气,大声地呼号和歌唱为自己壮胆,引得在夜间小憩的狗此起彼伏地叫了起来,给静谧的村庄平添了一些异样的生机。

  秦腔早已不再下乡,连偌大的俱乐部也兀立在那里独自品味孤独和忧伤。和女友去散步,偶尔在街的一隅,居然发现有人自发组织义务演唱秦腔,自娱自乐。脚再也不能挪动半分,女友不会喜欢秦腔,知之也甚少,她是鲁人。

  国人是恋家的,只要是能够有口饭吃,谁也不会远离自己的家乡,这种情感,是财富也是负担。“穷家难舍,故土难离”,等我们的父辈终于迫不得已来到异地,他们的魂魄会随着秦腔神游故乡;而我,写下这段真实的文字,怀念我美好的童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