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斯加有什么用:王阳明:童年很华丽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0 18:25:27

王阳明是中国历史上罕见的立德、立言、立功三不朽的伟人,也是有明一代最为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和哲学家。他的一生跌宕起伏,充满了传奇色彩。他的心学思想融合了儒释道三家之精髓,是酱缸文化的最后一剂解药。哈佛大学教授杜维明先生预言,21世纪将是王阳明的世纪。

本书是迄今为止最好读的、也是最雅俗共赏的王阳明传记。作者披阅三载、增删数次,在穷尽一切办法汲取中外王学研究的基础上,用轻松幽默的笔调将王阳明数起数落的人生历程娓娓道来,力图全景式地展现王阳明荡气回肠的一生。作者并未止步于写一本通俗的历史人物传记,而是举重若轻、深入浅出地将阳明心学的三大命题“心即理”“知行合一”以及“致良知”的形成、发展贯穿其中,并结合历史,梳理了儒家思想千年发展的脉络,使心学思想的脉络有迹可循,同时最大限度地使哲学部分通俗晓畅,使每一个普通读者可以真真切切地读懂、受益。

作者简介:

吕峥,85后新锐作家,笔名临川之笔。生于秦、长于蜀、学于燕,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现居北京。其文笔兼具韩寒的犀利与当年明月的幽默,而其对传统哲学的深厚造诣为两人所不及。

明朝出了个王阳明

人世的哲理长久地隐藏在玄冥之中,宇宙不知疲倦地演绎着爆炸、膨胀的轮回,直到上天也厌烦了这周而复始的一幕,打了个哈欠,眨了眨眼睛说:“让王阳明去吧!”于是,一道天光划亮了沉寂悠远的万古长夜,坠入神州大地上一处叫余姚的县城。

几十年后,一个穷山恶水、鸟不拉屎的地方,一个在任何版本的中国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名——龙场,将被永远载入史册。因为这一天,一个仕途失意的落魄青年在这里和神做了一笔交易,他以渊博的学识,丰富的阅历,以及不分昼夜的冥思苦想为人类换来了觉醒的火种和超凡的智慧,“阳明心学”横空出世!

一百年后,他的名字传遍大江南北,他的粉丝成群结队,他的文治武功让人编成传奇顶礼膜拜,他的传世文集让盗版书商笑歪了嘴。他的再传弟子徐阶隐忍十载,用心学里的智慧除掉权奸严嵩,官拜内阁首辅,荣极一时。几年之后,另一个不世奇才张居正更是将心学艺术发挥到极致,他左右逢源,架空皇权,以力挽狂澜的政治改革为行将就木的大明朝续了整整半个多世纪的命。

福建愤青李贽,早年即受心学影响,创立“童心说”,批判重农抑商,倡导功利价值,猛烈抨击官方意识形态,企图为资产阶级革命作理论准备,在解放思想、深化改革方面走在了时代的前列。

江西文人汤显祖,主动向组织靠拢,拜王学传人罗汝芳为师,长期致力于哲学理论与艺术实践的结合,创作出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昆曲艺术作品《牡丹亭》。

除此之外,散文家袁宏道、畅销书作家冯梦龙以及各路草根写手纷纷亮相,在心学的影响下笔耕不辍,开创了一个崭新的文学时代。

善于剽窃的日本人也再次发挥其视知识产权为粪土的优良传统,通过一个叫了庵桂悟的和尚“引进”了心学,一时间阖岛轰动。一般而言,“轰动”这个东西也就是个短期效应,比如超女、快男、华南虎、史上最牛钉子户,基本上各领风骚仨俩月。可人家日本的这次轰动效应一直持续到明治维新时期,还诞生了一个骨灰级的粉丝——东乡平八郎。按理说,小东已经是偶像级的人物了,作为日本军事史上少有的天才将领,他率领装备处于劣势的日本舰队在日俄战争中全歼俄国太平洋舰队和波罗的海舰队,被天皇任命为海军部长,前途无可限量。可是在庆功宴会上,本来应该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小东却沉默不语,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就在大家投来询问的目光时,小东默默地从怀里拿出一块印章,上面刻着七个字:一生俯首拜阳明。众人顿时无语。

正当小东一边泪眼婆娑地抚摸着他的宝贝印章,一边颤声道“微斯人,吾谁与归?”时,蒋介石蒋委员长登上了历史的舞台。蒋公早年在大陆时就非常推崇阳明先生,赴台伊始便将所居之草山改名为阳明山,并在草山创立了“革命实践研究院”,提倡“实践”运动,以示对阳明先生的尊崇。老蒋一个人追星觉得不过瘾,还强迫小蒋(蒋经国)、张学良也加入“明矾”的队伍,这种毫不利己专门追星的敬业态度让后世无数粉丝黯然失色,难望其项背。

于是乎,有人要问,王阳明到底是谁(曾经有人告诉我王阳明是武林高手),心学咋就那么神奇?以前,每当有勤奋好学的小朋友问我这样的问题时,总是希望我讲讲“致良知”和“知行合一”,但我想了想,还是只总结出一句话:王阳明是一种生活态度。

也有持不同意见的,认为阳明心学可以浓缩为两个字——权道。权是权衡、权宜。而对人心而言,权就是追求那微妙的恰到好处,像秤砣一样随被称之物的轻重而变动,找到那个不偏不倚的位置。

究竟怎样,听我慢慢道来。

开讲之前,请允许我普及一下物理知识。初中时,我的物理老师经常喜欢在课堂上感慨:“牛顿这样的人,一万年出一个!”当时,作为一名科普爱好者,我总是认为比起牛顿,爱因斯坦更厉害,于是我去找物理老师理论。原以为我们之间的谈话会围绕着牛顿三大定律和相对论到底哪个更伟大展开,没想到物理老师只对我说了一句话:“牛顿相信上帝是第一推动力,而爱因斯坦认为上帝不掷色子。”

许多年后,当我领悟了“人择原理”,才真正理解了老师的话。人择原理说,宇宙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们感觉到它这样。换句话说,我们之所以活在一个看似调控得如此准确,以至于能孕育出生命的宇宙之中,是因为如果宇宙不是调控得如此准确,人类便不会存在,更遑论观察宇宙。如果任何一个基本物理常数跟现有的存在足够的差异,那么我们所知的生命便不会存在,更不会有智慧生物去思考宇宙。说了这么多废话,其实就想表达一点,科学作为研究对象,是受到科学家主观影响的。实验物理学家喜欢说的一句话是:当你观察微观粒子的运动方向时,你的目光所形成的压力都会影响粒子的运动轨迹。而当物理学向量子力学挺进时,海森堡的不确定性原理和薛定谔他们家那只猫(一个关于猫的实验,结论是:除非进行观测,否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不谋而合地提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观点:你无法同时观测到微观粒子的速度和位置。

科学并不完全客观!

信仰唯物主义的科学家彻底崩溃了。爱因斯坦一边念念有词“上帝不掷色子”,一边去拉小提琴了。

其实,这很好理解。宇宙是一个不断流动的过程,之所以有“时间”这个概念,是因为我们看到了运动和变化,比如一棵树从树苗长成了大树需要好几年,这就是时间,如果它一直没有生长,我们就感觉不到时间,如果你周围包括自己从来没有任何变化,时间也就不存在了。因此,所谓的命运,不过是宇宙运动的一种规律。牛顿之所以晚年成了有神论者,是因为他深刻地体会到,自己能够发现规律,却无法创造或改变规律。

扯这么远是因为长期以来,王阳明同志总是以主观唯心主义的代表、反动学术的权威出现在书本中,由于我们习惯性的二元对立思维,阳明同志受到了很不公正的待遇,从一万年才出一个的圣人沦为很多二三流哲学家的陪衬。然而,是非原无定论,公道自在人心,历史是残酷的,却也是客观的,千百年后,多少曾经荣极一时的名字都会被雨打风吹去,而“王阳明”这三个字的光芒必将冠绝当代,映照千古。

乘云降生

话说公元1472年,明宪宗成化八年,王圣人降临在浙江余姚。余姚在明朝属于绍兴府,大禹治水就告成于这片三苗古地。绍兴作为全国著名的名人制造基地,曾成功推出过周恩来、鲁迅、蔡元培、秋瑾等牛人,这些人基本上都受过王阳明的影响,从此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创作的道路,死了以后都被写进了历史教科书供后人瞻仰。

作为相对严谨的官方史书,《明史》带头宣扬封建迷信思想,说王圣人他妈怀孕十四个月尚未分娩,父亲王华感到很奇怪。一天,祖母岑氏上床午睡,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房上笙笛悠扬,香烟缭绕,旗幡招展中,一群仙人驾着五色云自空中而来。其中一个头戴金盔、身穿金甲的天神,脚踏一片紫云,怀中抱着一个小孩,从天而降,落在王家。天神轻推房门,高声道:“贵人来也!”随即走了进来,将怀中小孩送与岑氏,回身出屋,随众仙驾云而去,仙乐和香烟也渐渐散去。

岑氏醒来后,王圣人就诞生了。

大家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就把家里最有见识的人,娃他爷竹轩公王天叙请了出来。为啥叫竹轩公呢?因为据传此人“性爱竹,所居轩外环植之,日夜啸咏其间”,颇有些魏晋遗风。

老头拄着拐棍从里屋出来,往太师椅上一坐,环视了一下众人,说:“咳,咳。既然是云上的神仙送来的,那就叫王云吧。”于是王圣人有了第一个名字,他降生的那栋房子也被命名为瑞云楼。

圣人这个行业没有统一的标准,唯一达成共识的是,这是个操作性不高且吃力不讨好的职业,古往今来除了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可以算作圣人外,就剩下若干疯子神经病自称实现了这一理想。当年董仲舒同学目不转睛,焚膏继晷,用了三年时间遍览天下典籍后放出一句狠话:“三代以下无圣人。”三代者何?曰:夏、商、西周。也就是说,孔子、孟子、老子、孙子这些人通通都不够资格,实在太打击那些怀揣着成圣梦想的小朋友们了。

不过王云小朋友是个例外,所谓“彬彬三代”,精神贵族的养成绝非一世之功。翻开家谱一查,王家的祖先里面就有一个圣人——王羲之。王羲之有多牛?问问学书法的就知道了。好比杜子美的诗,辛稼轩的词,王羲之是当之无愧的书圣。

由于王书圣知名度太高,后世子孙都生活在他那巨大的光环之下,有所建树的寥寥无几。因此请大家把目光“移驾”到元末明初。

先来欣赏一首张可久的元曲:

兴亡千古繁华梦,诗眼倦天涯。孔林乔木,吴宫蔓草,楚庙寒鸦。

数间茅舍,藏书万卷,投老村家。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如果大家熟悉纳兰性德的词,就能体会张可久“兴亡千古繁华梦”的感慨。这种情愫在《红楼梦》里弥漫得最充分,有人称之为“朦胧美”,而我认为这是作者的一种末世感。许多年后,当右派愤青康有为用“公羊三世说”歪曲儒学时,传统文人们纷纷咋舌,如果当时有论坛,康有为一定被扣上“精英”、“网特”等数不清的帽子。又过了几年,当严复的《天演论》出版时,人们才慢慢接受了“时代是在不断进步”的观点。

现在看来很可笑,这么浅显的道理小学生都明白。但可惜,中国是一个崇古的国度,自从孔子他老人家不遗余力地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天下大同的上古画卷,并倾情打造了尧舜禹三大人类偶像后,后世之人就常常生活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纠结中。

崖山之后,蒙古人入主中原,汉人沦为三等公民,满目神州尽胡服,当真是千古未遇之奇灾剧变。而以往的士大夫阶层现如今也没官做了,站在元朝汉族文人的立场上,不难想象他们的心态——末世来临。用曹雪芹的话形容就是“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王云的六世祖王纲就是这些落魄文人中的一员。当是之时(元末明初),天下大乱,山头林立,而王纲同志文武全才,颇有声名,是块建功立业的料,但王纲不这么想,经过末世的消磨,他没有太多的民族大义、壮志雄心,只求“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于是,王纲同志坚持不懈地穿梭于山水之间,哪没人往哪钻,谁让他下山他跟谁急,比陶渊明还陶渊明。然而,世事多不遂人意,王纲王才子常年甘居林壑,淡泊名利的感人事迹不胫而走,愈传愈神。据路边社最新报道,王才子早年曾跟终南山隐士学习《周易》里的卜筮法和相面术,这下更不得了了,要知道《周易》从古到今就是一部天书,虽然被尊为群经之首,但其高深莫测的风格使很多人皓首穷经一辈子也捉摸不透。其中最深奥晦涩、最吸引读者眼球的当属卜筮和相面,亦即老百姓喜闻乐道的算命。

据说王才子学成下山,遇到的第一个算命对象就惊天动地——明朝开国宰相刘伯温。刘伯温见王纲谈吐不俗,气质非凡,认定他是个奇才,当即与之结交。王纲则现学现用,端详了刘伯温半天。自信满满的刘伯温只道他要赞美自己一番,再来一句“苟富贵,无相忘”,然后像小说里面写的,杀猪宰牛,歃血结拜。

结果恰恰相反。

王才子神秘地告诉刘伯温:“你将来肯定会飞黄腾达,但是我呢性本爱丘山,不愿意落入尘网中,所以到时候你就别来鸟我了!”

刘伯温顿时无语。

人生弹指芳菲暮。王纲在古稀之年被举荐到兵部担任郎中(国防部司长,正五品)。这可怪了,按照王才子的牛脾气,打死他都不会去做官,难道临老了脑袋开窍了?史书中没有记载原因,但仔细推敲,不难得出答案。

《华氏911》的导演迈克摩尔经常拍一些揭露美国社会阴暗面的纪录片,比如枪支管理、医疗腐败等问题。于是一个美国左愤自己集资,拍了一个小成本纪录片《迈克摩尔恨美国》来反击他。那么,大胆设想一下,给朱元璋拍纪录片取什么名字呢?对了,就是《朱元璋恨贪官》。

由于童年的不幸遭遇留下的心理阴影,朱元璋对贪官的仇恨是现在很多愤青无法体会的。如果你有幸生在明朝洪武年间,如果你有幸成为一方大员,最幸运的是你已经躲过了李善长、胡惟庸、蓝玉、郭桓等大案要案的牵连。好了,恭喜你可以上任了。首先,你会受到老朱的亲切接见,当你离开时,他的谆谆教诲会在你的耳边时时回响:朕行先教后诛,不是不教而诛。尔等若是不听话,硬是要贪,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到任以后,会有专人安排“皮场庙”一日游(友情提示:饭前参观)。此处悬挂的都是贪污了60两银子(相当于现在3万元人民币)的前任地方官,这帮人先是被挑筋断指,折磨至死。然后生扒活剥,将皮剥下后填上稻草、石灰作成“皮统”供后任瞻仰。

即使这样,老朱仍不放心,设立了十三道御史、六科给事中,处处布防,纠察百官。

于是乎,有人怒了:“老子不当官总行了吧!”

确实也有人直接挂印而去。但是同志们不要忘了,老朱的行事风格就是不按常理出牌,当他意识到这个问题时,马上匠心独具地颁布了“诽谤朝廷罪”和“戴死罪办事”,前者用老朱的话说就是“奸贪无福小人,故行诽谤,皆说朝廷命官难做”。后者更是明朝的一道奇观。很多犯罪的人过堂,上到衙门才发现当官的也戴着镣铐,和自己一模一样,后面还有人监视。被判死罪的官员先给下面跪着的犯人判死罪,自己再到朱元璋那里去领死。

现在大家可以想象王纲的境遇了。站在朝廷的立场,世有遗贤,肉食者之耻。王才子名气那么大,不去做官,你老朱同意,那些正处于水深火热中的文官们也不会同意。于是,王才子连《陈情表》都没来得及写,就被人带到了京城。据当地百姓回忆,王才子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王才子。直到多年以后传来消息,王纲在广东增城征讨苗人的战役中光荣殉职。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王纲死的时候,王彦达只有16岁。命苦不能怨政府,他咬咬牙,用羊皮裹着父亲的尸体,将其背回了家。

烈士家属王彦达寻思着父亲为国捐躯,朝廷怎么着也得褒奖一番吧。然而,现实很黑很残酷,由于朝中无人,王彦达没有得到任何国家补偿,再加上王纲生前为官清廉,家无余财,深感“死个人都死不起”的王彦达差点准备卖身葬父了。

备受打击的王彦达开始相信宿命论,本着我命由天的心态得过且过,躬耕养母,读书自娱,临死的时候还不忘告诫儿子王与准:“不要中断我们书香世家的传统就OK了,不指望你当官!”

王与准果然有乃父之风,闭门谢客(其实也没几个客),很快读完了家里所有的书,并且鄙视科举,拒绝引荐,专心致志当隐士。

如果王与准就这样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倒也罢了,但可惜他犯了和他爷爷同样的错误——迷上了算卦。从此,人们经常看到乐于助人的王与准给乡里乡亲免费算卦的身影,而且由于他天赋极高,一算一个准(不然怎么叫王与准)。结果,麻烦来了。

当地知县听说了王与准的名字,想让他帮自己算算前程,便派人登门邀请。可王与准平生最厌恶的就是那些目无王法的县处级官员,再加上本地这位县太爷向来不得人心,经常派衙役秘密潜入京城,威逼恐吓揭发他丑闻的邸报“提塘官”。于是,王与准深感考验自己气节的时刻来临了!大义凛然的他当着来者的面把卦书烧了,恶狠狠地说:“我王与准不是那种趋炎附势、妄谈祸福的算命先生!”

可叹王与准聪明一世,却不明白一个最浅显的道理:事可以做绝,但话不能说绝。

还好王与准虽然直,却不傻,他清楚惹恼了县太爷肯定没好日子过,搞不好哪天种完地回家的路上就给人黑了,便带足干粮,跑到附近一座四明山的山洞里躲了起来。

县长抓不着人,气得直骂娘,正巧朝廷的钦差来到浙江“督有司访求遗逸”,招揽贤才。县长大人的政治敏锐性还是挺高的,他立刻跑到钦差面前告黑状,说:“王与准认为朝廷亏待他爷爷,长期仇视政府,并和他几个儿子共同发誓一辈子不考公务员。”钦差一听也怒了:“靠,公务员咋了?公务员也是人,都是爹生妈养的!”

于是钦差大人一声令下,东厂、锦衣卫纷纷出动,先扣押了王与准的三个儿子,再本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指导方针,对四明山展开地毯式搜索。

许多年后,大洋彼岸的林肯说了句名言:“宁可给一条狗让路,也比与它冲突让它咬一口好。如果被咬伤了,即使把它杀掉也无济于事,得不偿失。”翻译成精炼的中文就是“宁可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

得罪了小人的王与准此刻别无他法,只好上演新一轮的《亡命天涯》。可惜饶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追兵。就在王与准向深山里钻的时候,一失足掉到了山沟里。

有的人一失足成千古恨,有的人一失足传为千古佳话,王与准属于后者。

机会像条狗,追不上,赶不走。当追兵找到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王与准时,大家一致认定他完了。没有人知道,王与准的机会来了,改写历史的契机也到了。

遍体鳞伤的王与准被带到钦差面前。钦差虽然冲动,却也不是昏官。他见王与准“言貌坦直”,不像是反革命分子,便向他了解了来龙去脉,又着人四处走访。调查结果表明,王与准是个助人为乐,刻苦钻研的好青年,于是钦差便放了他们全家。又见王与准的二儿子王世杰很有出息,便道:“你们一家子都当隐士,太不给朝廷面子了,不如让你的儿子代替你出仕?”

王与准经此一难,思想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他不仅欣然应允,还给自己取了个“遁石翁”的名号,以感谢伤了他脚的石头。

王世杰作为特招生,从此有了秀才的出身。

正好这年大考,王世杰去参加考试。按规定,考生必须散发脱衣接受检查,以免夹带作弊的东西。世杰同学觉得这是对他人格的侮辱,连考场都没进就走了,把他妈给气的。由此观之,到了这一代,王家人的思想已经逐步趋向入世。

王世杰他妈的临终遗言是:“尔贫日益甚,吾死,尔必仕。勿忘吾言!”但终其一生,王世杰都没实现这个理想,历史把目光投向了他的儿子王天叙。

圣人童年很华丽

王天叙就是那个喜欢竹子的竹轩公,王云他爷爷。史载此人细目美髯,风度翩翩,与人交往亲切和蔼而又不可侵犯。再加上博学多才,与人为乐,立刻成为远近闻名的大儒。

大儒王天叙给许多豪门望族当过家教,也给很多勋贵子弟取过名字,但在给王云取名这件事上,他犯了一个错误。

荒诞派大师加缪认为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杀。而真正值得讨论的人生命题也只有一个——小孩最开始怎么称呼自己。康德早就提出,小孩如果一定要表示主语的话,他会用别人称呼他自己的那个称呼来称呼(有点绕)。比如他不会说“我要什么”,而是说“宝宝要什么”、“贝贝要什么”。大人在旁边说“给他,给他”,他也会说“给他,给他”,而不会说“给我”。

突然有一天,这个小孩学会说“我”了,对一个人的一生而言,这是一个划时代的瞬间。康德有一个说法,他说在这个时候,他的心中像是升起了一道光明,从此再也不会回到他从前说话的那种状态中去了。从前他只是感觉到自身,而现在他思维到自身了,意即自我意识确立了。实验表明,自我确证很早就出现了,最晚也不会超过四五岁。

那我们的王圣人情况如何呢?实在有点对不住大家,心中无“我”的王圣人从出生到他五岁,就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不爱说话的小孩并不少见,如果不是智障或者天生聋哑,那就是百年一遇的天才儿童,这些人外表看起来呆若木鸡,其实大脑正一刻不停地高速运转,根本没工夫理你,他才懒得开口。

事实上,王家人也一直用后一种可能安慰自己。

王云五岁那年的一天傍晚,和小朋友们在田野间玩耍得正欢,一个慈眉善目的和尚朝他们走来。和尚谁也不理,径直向王云走去。到了跟前,把王云仔细打量了一番,摇了摇头,道:“好个孩儿,可惜道破!”说完就走了。

众人不解其意,但又觉得事有蹊跷,便将此事汇报给王天叙。

王天叙捋了捋胡须,皱着眉头瞎琢磨起来。突然,他眼前一亮:云者,说也。好个孩儿,道破了天机。王云这孩子果非凡人!心念及此,王天叙激动地跳了起来:“快给王云改名字!”

于是,王云的正式名字“王守仁”宣告诞生。

王守仁果然跟王云大不一样。在一个平淡无奇的下午,王守仁他妈郑氏坐在床上做针线活,父亲王华全神贯注地复习公务员考试,王天叙则展开宣纸,笔走游龙,尽情挥毫,物我两忘。一切井然有序,波澜不惊。

王守仁看看这个瞧瞧那个,觉得自己成了空气,顿时索然无味。他找了个地方坐下,发了会呆,忽然张嘴大声朗诵起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一开口如黄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把四书五经里的名句都背了出来。

三个大人全给雷到了。

王天叙跑出来抱起兀自喋喋不休的王守仁,问:“你从哪学来的?”

小守仁眨了眨那双大眼睛,道:“父亲念书时听见了,便记在心里。”

众人惊愕不已。

这一年,王华参加进士考试,高中状元,举家迁居到北京。

为了使王守仁接受更好的教育,王状元花了大笔“择校费”把他送到了一所师资力量雄厚的重点中学念书。

王守仁同学领悟很快,能举一反三,其聪明程度让老师们倍感惊讶,可是不久之后,老师们就发现了不好的苗头。据同学反映,王守仁不是个好学生,不愿意在私塾里坐着,却喜欢舞枪弄棍、读兵书,还经常讨论稀奇古怪的问题,写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有人曾在他的课桌上发现一首打油诗:

山近月远觉月小,便道此山大于月。

若人有眼大如天,当见山高月更阔。

如此古怪的诗在当时的科学条件下没人能读懂,于是老师们一致判定这孩子思想有问题,准备找他单独谈话。

可没过多久,问题少年王守仁就主动找到老师,问了他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成了他一生的真正起点。

问题是:“何为第一等事?”

注意,这标志着少年王守仁已经开始考虑人生的价值问题。多么不俗的孩子!可惜,一个庸俗的老师给了一个庸俗的答案。不过正是这个答案成就了王守仁早熟的名声,也留下了这个故事。老师回答说:“唯读书登第耳。”这和我们今天教育小孩要考重点大学差不多,虽然善良,但却没有自己独立的思考。

王守仁摇了摇他的大脑袋,不以为然地说:“登第恐未为第一等事,或读书学圣贤耳。”

一个十岁就立志要当圣人的小孩,翻遍古今中外的史书也找不出几个,更何况是在明朝那个盛行“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时代。

有梦想不足以使一个人到达远方,但到达远方的人一定有梦想。

许多年后,当王守仁冥思苦想,追寻生命中那颗“良知”时,儿时的这段朦胧的插曲让他恍然大悟——良知天然呈现,不用去外界寻求。何为第一等事?问得好!问出了人为什么活着,做什么样的人,走什么样的路,什么样的日子才值得去过。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找不到一双合脚的鞋,从这一点发散开来,王守仁进一步得出“心外无物”的结论。真正的生活在内心,只有内心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

而这一切,都源于他儿时那看似荒诞不经的一问。

同时,这件事也让老师和同学见识了王守仁的机智和口才。从此,纵横家王守仁在同学中间享有很高的威信,经常趁老师不在教室,带领同学们浩浩荡荡跑到学校外面玩耍。这帮逃学威龙一般被分成两派,每派都有自己特制的旗帜,由王守仁统一调度。

于是一声令下,只见两派人马左冲右突,大呼小叫,变换阵形,宛若战场。

正当王守仁兴奋得手舞足蹈时,一张阴沉的脸出现在他背后,“战场”上的小朋友登时都僵在了原地。王守仁却还忘乎所以,但也慢慢觉察到气氛不对,他缓缓转身,看见了此刻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人——王华。

王华自从当了状元,便被分配到翰林院深造,每天的工作就是泡一壶茶,坐下来学习学习文件,领会中央的最新指示。

恰好这天单位没有下达文件,王华便提前下班回家,于是,王守仁被逮了个正着。

王华强压着自己想捶人的冲动,怒道:“我们家世代以读书为乐,你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名堂想干什么?!”

王守仁不服气,道:“读书有何用处?”

王华现身说法,语重心长道:“书读得好就能当大官,就像你父亲我一样,中了状元。这些都是读书的功劳。”

王守仁摇了摇头,道:“父亲中了状元,子孙后代不一定都能中状元。再说,儒者患不知兵。仲尼有文章,必有武备。区区章句之儒,平日叨窃富贵,以词章粉饰太平,临事遇变,束手无策,此通儒之所羞也。”

众人集体被震住了。

王守仁仰头看着父亲,等待答案。

而此刻,王华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10岁的小孩就有如此见识,还扬言要当‘通儒’。这真的是我的儿子吗?”

同时,他又回想起一件往事。当年上京途中,借宿金山寺。夜晚,父亲王天叙和同住于此的游客们觥筹交错,饮酒乐甚。一时间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明月当空,风景如画。于是乎,众人决定来个赋诗比赛,各倾陆海云尔。

平心而论,这些人的水平确实不咋样。王天叙耐着性子等他们一个个把那些酸诗念完之后,一边用筷子敲碗,一边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准备来个击碗而歌。

可天有不测风云,大儒王天叙由于喝得有点高,思绪混乱,摇了半天脑袋,也没摇出一个字来。王华看着父亲额头上涔出汗来,也只有干着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守仁站了出来:“爷爷早已有诗,嘱我席间道来。金山一点大如拳,打破维扬水底天。醉倚纱高台上月,玉箫吹彻洞龙眠。”

此诗动静结合,声色兼备,确属上品,众人一时自愧弗如。而王天叙和王华明白,这是王守仁为了解围而临时做的应景之作。这一年,王守仁不到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