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信用社一卡通图片:教师为什么要成为研究者?——网师一周观察(56)--朱永新教育随笔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08 04:46:34

 

教师为什么要成为研究者?

——网师一周观察(56)

2011410-416日)

 

/魏智渊

 

4月11日,网师数学哲学课程最终评审结果宣布,婷子老师获得良好等级、若然者也、尘世农民、董新琪、娟子露珠、林间新枝五位学员获得合格等级,特此祝贺。(据说“中国哲学简史”的作业结果还没出来,期待中)

4月13日晚,昌明新教育基金会王胜秘书长访问罕台新教育小学,讨论有关网师等新教育项目。

网师的沉寂是注定的(预计将持续2-3年),因为这一年,是新教育研究中心自2006年第一次出发,行走在中国教育的大地上之后的第二次重新出发,相当于是一次新的创业。清理沉疴,剪掉病枝,从时代的浮夸中解放出来,从无谓的纠缠中解放出来,研究中心必须继续前行,网师必须继续前行,新教育必须继续前行,每一位信任罕台新教育的尺码相同的人必须继续前行。

我常常想,我们必须把我们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在现实的境遇(无论这是怎样的境遇)中竭尽所能地实现,否则,那些美妙的词语,岂不只是镀金的(甚至只是镀了黄铜)的装饰?

 

1

 

本周开始,我辅导了一名叫风(化名)的二年级孩子。

无论从长相,还是行为习惯,或者学习成绩(简直谈不上“学习成绩”这四个字),这个孩子都并不讨人喜欢,或许,这就是我们来罕台以前,他是挨打最多的孩子的原因吧?包括在家里,父母也经常体罚他。

班里最糟糕的两个孩子还不会数数,更不会写字,风比他们要强许多,风是会数数的。风的数学学习障碍,是10以内的加减法无法完成自动化。也就是说,10以内的加減法(不进位),他必须依赖于手指来完成,无法摆脱手指熟练地报出答案。显然,后果是严重的,10以内的加減法,他都要用手指数过才能报出答案,那么万以内的加减法呢?这孩子以后的学习呢?

有一种很简便的处理办法,往风的脑门上贴一个标签:弱智。然后,就不用管他了,任其自生自灭。班级之间或学校之间评比性的考试,当然不让他参加,至于原因……你懂的!要知道,在小学高年级,仍然有一些像风一样用手指计算的孩子。更重要的是,连家长也接受了孩子弱智这个事实。

但这个“事实”,只是大人制造出来的事实。这个事实的最大的制造者,是家长。在《给教师的建议》第76条,苏霍姆林斯基说道:

 

多年的教育工作的实践,对儿童的脑力劳动和精神生活的研究,——所有这些都使我深信:儿童学习困难,功课不及格,落后于别人,其原因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在于儿童在童年早期所受的教育和他周围的条件不够好。学龄前期和学龄初期儿童的家长和教育者所接触的,乃是自然界里所有的东西中最精细、最敏感、最纤弱的一样东西——即儿童的脑。如果儿童感到学习困难,如果别人都能够接受的东西他却不能接受,那就说明,他在童年时期没有从周围的人那里获得对于他的发展来说应当获得的东西。儿童正是在这个年龄期——从一岁到7、8岁,变得头脑迟钝的。如果教育者这时候还没有看到、没有懂得这—点,没有去查明儿童偏离正常的智力发展的根源,那么儿童今后的智力生活中遇到的困难还会更加严重起来。而如果这些原因和根源经过调查、研究而弄明白了,那么就可以动用教育这一强大的力量,——像治疗病人一样建立在同样严格的科学原理基础上的教育。

 

看到这段话,我想,作为老师,不应该只是长出一口气说:“看,这是家长的责任!”然后,贴个标签就不再管了。

至少,罕台新教育的老师不会这样做。于是,在我第一次辅导风的时候,我就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他能够很快地理解进位加法,并且知道如何凑十。显然,这是二年级老师有效教学的结果。但是,10以内加减法的障碍,大大地增加了进位加法的错误,以及降低了进位加法的速度,使得他的学习一天天地变得吃力起来。

在寒假,老师让家长买了数量不菲的口算题卡,交待要让风反复练习,但这种练习,并没有收到明显的效果。

作为研究者,主动承担风的辅导任务(202班有认知障碍的学生数量太多,老师实在无暇一一应对),心里很是忐忑,因为我一直以语文老师自居,对数学教学并无概念。

怎么办?

老老实实地学习,观察,观察,学习!

在新教育小学,有一些便利条件,即学校里有一股研究的气氛,可以相互讨论和启发。再加上通过网络也可以大量地搜集相关资料,于是,就这样出发了。

 

2

 

研究不同于死补,而是意味着带着观念去观察,根据观察的结果不断地调整策略。

第一次补课,我出了一组10以内的不进位加法,我在记录中这样描述:

 

我不断地出题目(加法,无进位),包括规律化地出题目,例如“1+1……9=”之类。我也看出他在默默地用手指计算,于是,我握住他的双手,继续出题目,我的手能够感觉到他的手指仍然在动。我干脆握着他的手,开始有节奏地左右摇晃,边摇晃,边用儿歌的语调咏唱题目:“一加一,等于几?”

他受了干扰,但心情显然很好,也跟着用近似儿歌的语调回答:

“一加一,等于三!”

 

显然,他只有用手指,才能获得加法的安全感。那么,这能说明他理解10以内加法么?如何让他摆脱手指,通过心算进而进入自动化反应?这时候,困惑的是我。

晚饭时,我在饭桌上(吃饭时间往往也是大家交流信息,研讨问题学生的机会)提出我的困惑,干国祥老师认为,他可能没有理解10以内加法,所以,要继续观察。用手指数,不代表理解加法,因为手指形成的是序数而不是基数概念。另外,他又补充说,有些小孩在一年级刚学10以内加法时,因为没及时掌握被老师责罚,也有可能形成情结,导致这一部分知识始终没能突破。(跟心理问题类似,也导致认知上的固着)

再后来,农家小院也提醒我,风可能整体感受基数的机会不够,要加强这方面的练习。

根据这些意见,我不断地调整策略,例如,充分利用围棋和PPT,设计不同的练习来观察他的思维。到目前为止,我的基本作法有:

1、让他完成题目时,多数时候都抓住他的双手有规律地摇晃,然后以童谣的方式和他问答题目。这样可以增强游戏性,增加他的兴趣,同时,节奏是具有时间的,可以控制他的答题速度。最重要的是,有效地干扰了他用手指计数的习惯(我的主要目的)。

2、充分利用围棋,因为围棋是协助建立基数概念的。他只要出错,就让他用围棋去摆,以增加他的安全感。而且围棋的用途非常多,例如,不让他一个一个地数,改为两个两个数,三个三个数甚至五个五个数,这是一种有效练习。此外,还可以用围棋来玩游戏,他非常有兴趣。例如,数出10个围棋子用手捂住,从里面随意地抽出几个,让他迅速地猜手捂的棋子还有几个等等,他乐此不疲(这是让他熟练凑十法)。

3、利用PPT检测和练习。在PPT上,围棋子被以不同的方式排列(有些整齐排列暗含了乘法意义),包括寓加法于其中,然后设置好PPT自动播放的时间(通常每张幻灯片显示时间为1-4秒),这样他来不及一个一个地数,只能去整体地感受、把握、判断。

……

有空时,我就在网上查找一些关于20以内的加减法的研究资料,竭力去理解在风的大脑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3

 

上面呈现的,就是一个研究过程(刚刚开始,远未结束)。

这种日常研究的大致流程是:

1、确立研究问题(或研究对象);

2、通过反复的观察和尝试明确研究问题,例如通过一些实验或情境设计,使原来不明确的问题清晰化,从而便于找到症结所在(例如,将内在思维外在化、动作化,变得可观察);

3、通过查找相关资料,以及共同体研究来理解问题,并根据理解设计不同的解决方案;

4、上述2、3不断地循环,因为很可能误判问题,方案有可能有效有可能无效,也需要不断地加以改进;

5、解决问题,获得解决此类问题的经验。(对研究者而言,还要对过程及结果进行记录和分析)

在这个过程中,研究者的思考将是全息的。例如,辅导风的过程,便几乎涉及到苏霍姆林斯基教育学课程的全部重要主题:教育学循环、交集点、思维课、两套教学大纲……

不但如此,这种研究,也极大地推动了我的阅读,例如,除了反复阅读《给教师的建议》外,我还要阅读杜威的《我们怎样思维》,以及相关的数学书籍。因为最近的观察思考所涉及到的东西,我又对概念形成产生了兴趣,重读了杜威《确定性的寻求》中关于“观念”的部分章节,而这种阅读,又与以前在网师教学《苏菲的世界》的阅读经验结合起来,而转入到对数学本质的思考,这个线索,则从毕达哥拉斯学派、柏拉图一直到笛卡尔、休谟、康德直至杜威、皮亚杰。同时涉及到从牛顿到爱因斯坦所发生的物理学的转型(因为这涉及到时空观念的问题)。显然,这些问题不是我在最近一段时间有精力以及有能力加以清晰化的,但是这种兴奋,这种探究的冲动,将促使我在有闲暇的时候重新回到哲学、心理学以及认知理论,以为研究奠定更为广阔的基础。

这种研究,以及在教室里的经常的观察甚至实践,将会使研究者对教育教学的问题尤其是后进生的问题有深刻的理解。

 

4

 

这种研究,并非研究者的专利,它应该成为教师们的日常工作。

许多老师会本能地反对:我忙,哪有研究者那么多的“闲暇”?(在许多人看来,研究者似乎是一群“闲人”)在这种振振有辞的反对意见背后,潜藏着多重恐惧。

所谓人的发展,在本质上是程序的不断进化,就像电脑不断升级一样,这就是经验的更新。(智力、道德、情感,莫不如此)

一般的小孩,都会经历一个不断抽象(或者说不断符号化)的过程,以数学为例,从手指到小棒(或围棋)再到抽象的数字、从具体的数字再到抽象的代数,每一次升级,都是一次新的可能性的实现,都大大地拓展了思想的疆域。而那些像风这样的有认知障碍的小孩,就是固着在某一阶段而无法继续顺利地发展到下一阶段。他摆脱不了手指,因为他只有用手指来计算,心理上才有安全感,才觉得答案是可靠的(显然,这一原理也适合于德育、心理健康,以及更多的领域)。

但很少有人想到,在教育学当中,“数手指”的教师大有人在。许多人终其一生,都在用最原始的方法教学。这种方法,就是一味地勤跟紧管,死抓硬抠,题海战术,胡萝卜加大棒。稍微“科学”一点,也无非是引入一些成功学战术,在励志上下功夫,一个劲地撒化肥,最终导致土壤盐碱化,至于认知方面,例如生命的周期以及特征,是基本不太明白的。一轮一轮地教育改革轮番来袭,也无非是给手指不断地重新命名,但数手指的程序却始终未曾改变。

如果将许多人职业生涯前五年与退休前五年的教学相比,在专业上的差别,只是数手指的熟练程度的差异,这是非常可悲的事。

不但如此,数手指的时间越久,越依赖手指,甚至与手指共存亡。对新课程改革的排斥,在相当程度上就是这种心理作祟的结果。(也与新课程的诸多不成熟有关)因为这是一条熟悉而安全的路径,而尝试一套新的程序,则必须承担失败甚至一再失败的风险。——因为惧怕失败,许多人的尝试便是浅尝辄止的,而新瓶装旧酒,则要“安全”得多,既避免操作上的失败,也避免自我心理受伤。

这种心理,助长了许多人对“一贴灵”式的小花招(技巧)的热爱,但并不理解“技巧”背后的思想。毕竟,不同的技巧,往往与不同的思想相联系,而同样的技巧,在不同思想的指导下,用法有一定的差别(方法、分寸、时机、程度、关系……),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是也。更重要的是,有了思想,会源源不断地创造出适合自己的技巧。

总是“数手指”,当然也是教学少慢差费的最重要的根源。例如,因为缺乏相应的日常研究,许多老师一边在课堂上制造大量的学困生,一边又用大量的作业及无休止的补习尝试将学困生拉上来,结果搞得自己疲惫不堪。这中间并非没有反思调整,但始终是在数手指层面的反思调整,而没有真正地以一个研究者的姿态探讨新的可能性。

 

5

 

在通常状态中,人总是凭借着本能(默会知识)而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例如一个老师,他往往是被动地工作,像一个零件,被镶嵌进学校这台快速运转的机器中,从早操一直到晚自习。中间无非是上课、下课、备课、批改作业,有空就偷着打个游戏或上网聊天,晚上回家了再看看电视做做家务,如此而已。身体,是被学校这台机器规定了的,但是心灵,却没人可以规定,于是就长久地陷入倦怠、麻木、散漫状态。这种情况,可以称之为“身体紧张,头脑放松”(跟学生在他的课堂上的状态一样)。一推一动,不推不动,推急了乱动,能不动尽量不动。多数情况下,动力来自胡萝卜(工资、奖金、职称……)与大棒(考勤、评比、下岗威胁……),以及最为朴素的良心。

这是一种不自由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你不是你,你是各方意志斗争的产物,是一个被操作的对象,就像你的学生是被操作的对象一样。这种奴役状态,伴随的是软弱的不稳定的情绪(哀怨、逃避、怯懦、无意义感)。这种情绪,正是心灵鸡汤和处世哲学存在的最合宜的土壤。(当然,也是不成熟的情绪化的半吊子民主自由派思想的土壤)

教师成为研究者,则意味着在许多时候不让麻木控制自己,而是让心灵处于警觉状态,对习焉不察的日常教育教学给予持续的省思与改进。这意味着:

1、只要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或者有一个问题学生没改善,就念念不忘地琢磨之;

2、不断地努力地提高每个环节的效率,不在无价值的或低价值的事务上消耗过多时间;

3、以问题为核心,不断地阅读相关资料寻求支持,尽可能地让自己的思考建立在他人的研究基础上;

4、能够针对一个问题进行长期的跟踪探索(有时候要长达数年),并根据自己的思考结果不断地设计新的策略尝试解决之;

5、战胜消极情绪,不让失败感长久地笼罩自己,既巩固战果,也善于向失败学习;

……

研究是一种习惯,真正的研究者既是热情的又是冷静的,既让自己保持必要的丰富性,又极为纯粹和专注,既能够留意他人或学习共同体的研究成果,又能够忍受孤独独自阅读、观察和钻研。

尤其是,成熟研究者不让情绪长久地困扰自己,相反,越是繁难的问题,越容易激发研究的兴趣并视之为财富。

研究者通过正视失败,不断地探索新的可能,而让自己获得了自由,并享受创造的乐趣。这种自由,就是一种知识上的权力感,是在积极主动地利用环境和控制事务的感觉。

 

6

 

直立行走,曾是从猿到人转变过程中“具有决定意义的一步”(恩格斯),因为人的双手因此获得了自由,可以进行更多的创造。

同样,利用工具,人类延长了自己的手臂;创造文字,人类开始用符号来把握世界;同样,思想的每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发展,也会带来人类的进步;人类的每一次进步,都是通过摆脱低级程序的束缚,迈向高级程序而达成的,这就是解放,这就是自由的不断发展。

对教师而言,每一次摆脱旧的程序,而建立一套新的程序(包含了从理论到操作方法等一整套系统),都会使自己摆脱曾经的局限,拥有更多的自由和更大的创造空间。

这就是生长的含义:挣脱旧的我,不断地长出新的皮肤。——虽然这个过程常常是痛苦的。

在微博中,秦汉这样写道:

  

今年恐怕将是我在网师最艰难的一年。不管是从教室里的耕耘来说,还是从突破内心的“钢筋水泥”来说。都是极为艰难的。

 

当秦汉这样写的时候,意味着,他可能正在逐渐地真正地成为一个研究者。(我一直在默默地跟踪阅读秦汉在论坛的日常教育叙事)此前,在学校里,他是一个通常意义上的优秀教师(勤抓紧管,成绩优秀)。但是,这一两年,作为网师优秀学员,他在学习一套新的程序。老路不想走,新路尚不熟悉,这中间,谁知道曾跌倒过多少次?

但他终将成功(当然,目前已经在一些方面取得小小的成绩),只要他真诚地探索,不浮夸,不在自身之外找学生失败的理由,并且拥有信念。

一个人如此,一所学校也是如此。

学校要成为研究型学校,就必须借助真刀实枪的教研,营造一种研究的氛围。

在我的设想中,在不远的将来,网师也将逐渐吸纳一些实验学校,成熟一所,吸纳一所。

例如,这所学校要拥有一定数量的网师学员。

我坚信,在未来,会有越来越多的学校与网师合作,探索学校层面改进教研的可能性并相互支持。(网师将为这些学校提供更多的课程及教研设计方面的支持)而在不断的改革中逐渐变得高效起来的教研,将成为一所学校的创造之源,让那些有志于研究的老师摆脱孤立无援的处境,借助共同体迅速地得到发展,学校也因之向研究型学校迈进。

 

7

 

我从来不敢乐观,认为自己能够轻易地理解一个孩子的认知障碍并解决他的问题。相反,我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研究者可以失败,但如果研究的对象是孩子,孩子是经不起失败的。每失败一次,会让孩子丧失一分希望。

纵然如此,教师作为研究者,在漫长的职业生涯中,确实不得不面临一次次的失败,而孩子,也会因为自己的不成熟而付出代价。——当然,我这里指的是,孩子因为遭遇我们没有获得应有的进步。(因教师的冷漠以及粗暴而造成的伤害是不可原谅的)

每念及此,不能不心生痛苦,就像我经常会想起自己任教之初的不成熟而悔恨一样。

但是,“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努力地成为勇敢者,以自身的积极学习为孩子树立榜样,通过研究孩子而向孩子学习,行有余力,则以修炼,不断地扩大自己的阅读领域,从本体性知识、教育学、心理学一直扩充到哲学等领域,这不也是很快乐的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