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邪西毒经典台词片段:宗萨钦哲:佛教的见地与修道(2)_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17 03:44:50

《佛教的见地与修道》(2)

作者:宗萨钦哲仁波切
  

  第四节  空性
  
  虽然“空性”是佛教最有名的教法之一,但它和“无我”以及“业力”一样,也是最常被人误解的概念。
  
  人们常认为“空性”就是空无所有,有的时候则认为空性是没有了什么东西,譬如说空杯子里没有茶。有些修行者误认为思想暂时停止的辽阔感就是空性,另外有些人则认为,空性是隐藏在一般现象界或经验之后的某样东西、或某种隐藏次元,只有具足智慧的人才能看得到。
  
  这些误解是可以谅解的,因为佛法中空性的概念非常难于了解,而我们唯一具有的,又不足以表达或描述它。我们使用文字、片语所组成的语言来说话,在我们心中为每个字和概念都创造了一幅图像,这些图像障碍了我们的沟通。“空性”超越了这些图像和概念,只有从“没有这些图像”的观点上,才能讨论空性。
  
  但由于我们没有这种影像,所以只要一讲到或想到“空性”,一般都会设法先把心里已经有的图像去掉,以我们假想的“空性”图像取代——这只是另外一张图像而已。因此,我们的心企图捕捉或抓住“空性”的见地,这本身就是个错误。札巴姜臣曾说:“若有执着即非正见。”
  
  可以这么说:无见就是正见。伟大的中观论师龙树菩萨曾经说过:“我没有创造任何理论上的见地,因此没有任何过失。”这句话指的是绝对的层面。在相对的层面上,龙树当然接受平常的现象或传统性的真理中所指“事物的显现”和“事物的本性”。
  
  当我们研读和思惟佛法的时候,必然会讨论和分析绝对真理,这时候就可能有困惑发生。每当我们说到或想到“绝对真理”的时候,必须警觉到,我们是在相对的层次上,以概念来说或思考非概念的绝对真理。
  
  有两种绝对真理:一种是真正的绝对真理;另一种是为了沟通所建立的绝对真理模型,这种模型是相对的。我们能讲、能思考的,只有后面这种模型绝对真理,因为真正的绝对真理超越一切概念,而我们却局限于概念之中。
  
  如果你必须找一个从未见过的人,认识那个人的朋友可以为你描述他,或给你一张照片。当然,你绝不会把相片当成真人,你会利用这张相片,在你碰到那个人的时候,就可以认出他了。同样地,佛教老师们试着给你绝对真理的概念化模型,帮助你在见到它的时候认出它来。在试图沟通的时候,老师们有时候会说:“有智慧才能了解空性。”似乎空性是客体,而智慧是主体。试图解释,有时候只是徒增困惑,因为没有一个坚固实存的客体可以标明为“空性”,也没有一个坚固实存的主体可以标明为“智慧”。只要有主体、客体,就有二元对立——二元对立是自我的观点,不是空性见地。
  
  不幸的是,在相对的层次上所建立的绝对真理模型,反映了“自我”的观点,否则我们无法了解它。然而,我们还是能够利用这样的模型让我们远离“自我”的观点,走向究竟;不过千万不要把模型与真实混淆,这很重要。
  
  “空性”不是某种坚实存在的物体,也不是空无所有或虚空,例如把一切现象消失掉所遗留的空间当成是空性。消失表示先有个东西在,然后才能“消失”;这就像认为“自我”是不存在的问题一样:“自我”先存在,后来才不存在——但从来就没有的东西根本谈不上什么存在或不存在。
  
  我们标示每一种客体。“空性”的意思是,事物并不是依照你所标示的样子存在。佛法告诉我们:凡夫所见的一切,都是透过情绪、习性和二元对立等自我的滤光镜,就像前面琥珀色太阳眼镜的例子一样,使我们看不清楚事物完整的显现,也看不清楚事物真实的本性。首先,你看不见事物的真实本性;接着,虽然你看到了显现,却不明白这种显现可能只对你而言是这样,并不通用于其他众生。我们自然倾向认为自己的见解最正确,别人见到的显现是错的,然后经常变得很生气,并且浪费时间去做一些无益的争论,试图说服别人——接受所谓“正确的看法”,而这种正确的看法其实是我们的看法。
  
  如果你能明白,你所看到的显现是由于你所戴的有色眼镜,别人所看到的显现是由于别人所戴的有色眼镜,大家都没有看到事物的真正面目,那么你的生活就会更和谐了。不幸的是,大部分的众生都不明白每个人都戴着有色眼镜,因此他们对自己所看到的都很认真,其结果是,大家卷进了包括战争的各种冲突之中。
  
  “无二”或“无分别”是说明空性的另一种方法。有些对佛陀的祈祷文说:“顶礼大力佛陀,能把整个宇宙放在一个原子上。”密勒日巴尊者与弟子惹琼巴也有类似的故事:惹琼巴想要到印度去研习无二空性,密勒日巴告诉他没有必要,可是惹琼巴坚持去了印度。当惹琼巴回到西藏的时候,密勒日巴去见他,惹琼巴对于自己新学到的知识感到十分骄傲。在师徒二人走回密勒日巴洞穴的途中,突然落下一阵大冰雹,密勒日巴看到路边有个牦牛角,就进入牛角里,但牛角没有变大,密勒日巴也没有变小。密勒日巴在牛角里对着惹琼巴唱了一首歌,说牛角里的空间对任何了解无二的人还大得很!
  
  这样的故事和祈祷文对于怀疑论者而言,简直就是宗教上可笑的符咒;而缺乏智慧的虔诚信徒,把它解释为“神一般的英雄,利用凡人所没有的超能力,表演了一些奇迹”。仔细研究分析这些祈祷文和歌集,就能知道,这并不是什么超能力,而是对于实相的某种了解或知识——他们了悟事物大小内外的不二性,也就是“空性”。
  
  强烈的习性限制了像我们这种以我执为导向的人。我们和我们所处的世界,都被一些固定的特征,例如颜色、大小、方向等限制住了。对我们而言,“小”的特质代表有个小的现象真实存在,而“大”就表示有个大的现象真实存在。在我们二元对立的世界中,只要某件事物被定上了固定的性质,它就永远被困在那些性质的框框中。
  
  我们僵化地生活在认为现象实存的自设牢狱中,这些成见是我们根本的问题所在。如果我们认为某人很坏,这种见解就蒙蔽了我们的双眼,即使他真的做了些好事,我们也会说他在做坏事;相反地,如果我们爱上了某人,那么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美妙的,连他的粪便也可以忍受,他就算杀了人也是被杀的人不对。
  
  依照佛法,我们从来没有真正看到任何事物的真相,只看到了自己的成见——我们误把所收集的一大堆照片当成了实物。在我们把事物分类、标示之前,可能在一刹那间真正觉察到它;但在这之后,我们就落入自己对它的成见中,不再觉知事物的真正面目。这样的造作不仅出现在例如美丑等粗劣的层次上,而且也在例如主体、客体或天堂、人间等极微细的概念层次上运作着。
  
  没有图像、标签等成见而能够见到真相的人,就不会被“小永远是小”和“大永远是大”的概念束缚。超越自我观点的人,不仅不会僵化地认为他就是他的自我(与充满实存的东西的世界分离的一个实存主体),而且因为没有二元对立,所以他也了解到主体、客体都没有真实存在的本性,因此,他不受颜色、大小、形状、年纪、性别、地点等任何固定性质的拘束。
  
  有时,在梦中,我们能瞥见没有成见的自由。梦中可能有一千头大象舒适地在我们的卧房中起舞,而房间和大象却都没有改变它们平常的大小;或者解放对于时间、空间的成见,瞬间在一个地方,下个刹那就到了一千里外。
  
  平常我们认为杯子比桌子小,所以我们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绝不会把桌子放在杯子上;我们心中认为小的东西很容易放在大东西上,而大东西却绝不能放在小东西上——我们被教导成这样,这也是我们所认为、所感受的情况,这种概念卡住了我们。距离、重量、向度等事物对我们而言都像这个样子。
  
  不在二元对立陷阱中的人,就不会黏着某个特定的大小。杯子并不是究竟地小,只是和桌子相比显得小而已;和调羹相比,杯子又显得大了,原来“杯子是小”的概念被消灭掉了,现在杯子大了;而调羹和一滴茶水相比又显得大了,于是原来所认为的小就消失了;和原子相比,一滴茶水又显得大了,而“一滴茶水是小”的概念又消失了;就连原子和原子内的粒子相比也显得大——这样的步骤可以一直进行下去。像这样的比较可以让你知道,没有任何物体是绝对的小或绝对的大,因为小和大是相对的、是互相依存的(这又好比最先和最后的数字一样,每个数字之前和之后都还有另一个数字,因此永远找不到第一个和最后一个数字)。了解“无二”的人知道这一点,因此不执着于无条件的最小或最大的概念,这样的人能够把整个宇宙放在一颗原子上,就像我们把茶杯放在桌上一样容易。
  
  有人会想,看佛陀表演这种魔术一定很妙——的确也是这样。你可能会想,佛要花多少时间、用什么工具才能举起这样庞大的宇宙呢?但是就算亲眼看到佛举起巨大的宇宙而把它放在一颗微小的原子上,这也完全是想像所虚构。我们是充满了奇思幻想的人,会看到东西、会作梦、会见到种种境界等,但是这一切都与证悟无二真理了无关系。
  
  如果你真的要看佛陀成功地把宇宙放在原子上面,那么,首先你必须了悟不二,才有资格当观众;这并不表示佛陀是个在做某件事的另外一个人,而是代表了超越一切标示的悟境——不去强加限制地把某些感受标示为“主体”、把另外一些感受标示为“客体”,也不区分现象,标示为“大”、“小”等等,这样一来,宇宙很容易地就可以放在原子上面,就连“可能”和“不可能”也都只是标签而已。
  
  惹琼巴的例子也是一样的。惹琼巴了解无二,所以他才能清楚地看到密勒日巴表演的事情。二元的难题,例如“牛角那么小,密勒日巴怎么进得去”等,都不会产生。如果像我们这样的人站在旁边,我们什么也看不到,因为我们完全陷在二元对立之中,只能够看到自已对于实相的成见。
  
  就连日常生活中,成人也无法看见小孩们奇想的天地;因为成人缺乏赤子之心,无法超越他们所谓的可能和不可能的坚固信仰。
  
  佛陀和密勒日巴都是无二之心或究竟真理的展现;至于你如何看他们,决定于你自已的悟境层次。虽然在相对的层次上,佛陀把钵放在桌子上,而不是把桌子放在钵上面;但究竟上,佛陀并没有像小、大、自、他种种的偏见。同样地,对密勒日巴而言,究竟的层次离于大小、内外的概念。事实上,任何知道无二和实证无二的人,都能够看到非常美妙的实相表演。如果你真的能够看到这场表演,就具足了西藏人所称的“塔瓦托巴”——证悟了见地。
  
  谈到“无二”时,我们总是这样说:“佛陀做了这样的事。”有时候,我们误解了真正要传达的讯息,而以为我们可以在相对的层次上看到这样的事情——就好像魔术表演一样。
  
  二元对立表示我们只见到事物的一面,也就是我们这一面。我们习惯性地改编实相,以便能看到自我的版本。由于自他分别以及拚命地执着“自我”,所以我们除了自己的见解外,什么也看不见。二元对立使我们和其他的人、事、物分开,严重限制了生活中的可能性,因为没有其他的想法或建议可以不经改编地进入我们心中。
  
  这种和万物分离的感觉,常被解释成孤独和无聊,结果我们不断去找寻和执着一些能娱乐自己、捕捉我们注意力的东西,来忘记孤立的感觉。
  
  为了补偿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快乐,我们制造了成见所形成的替代性虚假的实相和激烈情绪,藉以安慰自己,让自己全神贯注——把生活变成夸张的连续剧,而自己则是主角,很愚痴地幻想着痛苦的来源会带来快乐。
  
  就好比去看一场强烈而又有力的电影,因为太专注于情节,忘了那是一场电影,把它当成自己的生活一般;有时候你陷得太深,甚至于看完电影的几个小时之后,还为电影的结局哭泣和忧虑。由于二元对立的成见,把自己和他人画出界线,我们在“真实”生活中就是这样;忽略了,这是我们的作为,不一定是事物本来的面目。
  
  另外一个了解“空性”的方法,就是要明白具足空性见地的意思是:避免“二元对立”的一切极端——避免“二元对立”的极端本身就是“空性”。一个自我本位的人永远都会掉到某个极端中,因为他一看到任何事物,就会自动形成例如美丑、好坏等的判断;他相信这些性质天生就存在那件事物之中,并自认了知那件事物的一些真相。如果不用例如好坏等概念支解事物,只看事物本来的面目,就非常近似于空性的体验。
  
  你可能会认为,只要抑制对事物的判断,对它们漠不关心,就成就了某种空性——这种冷漠只不过是一种愚痴,同样没有看到事物的本来面目。有时,某些事物既不吸引也不让人排拒,我们完全忽略了它们——这种空白茫然是因为忽视,所以也是愚痴。
  
  真正的空性觉知一切事物,因为它不受贪、瞋、痴等自我的观点所遮蔽。见到空性并不意味着达成“见到某种东西”的佛教目标。见到空性表示“见到一切事物”,因为空性不排斥任何事物,函括了一切事物。见到某件特别的事物,必然表示你没有见到某些其他的事物,所以你没看到的就被排除在外而没有感受到。空性去除了那些“没看到”,因此每件事物都在其中;空性去除了一切事物的“不存在”,包括不存在的不存在。讽刺的是,见到一件东西是“二元对立”,而见到一切事物却非“二元对立”。
  
  趋近空性的另一种方法,就是把空性当成满。虽然现象并非天生以某种事物的状况而存在,但也并非天生不以某种事物的状况而存在。现象并没有任何真实存在的本性,这就是它“满”的性质。正因为这样,对同一个现象,甲、乙二人才可能有完全不同的看法。事物的真相与人们对事物的感受并不相同。例如,假设有真正存在的美丽东西,那么每个人都会把它看成美丽的东西,而它也绝不可能成为不美的东西。
  
  因为并没有真正存在的美丽或丑陋限制着事物,不具美丽和丑陋本质的空性,才可以同时具有成为美丽和丑陋的可能性。空性的意思是:虽然事物并不是天生具有某些特质,但也不是天生就不具有那些特质,这使得事物具有成为任何东西的可能性——事物并不是那个样子,但也不是“不是那个样子”。因此,空性并不是一种断灭论,并没有否定任何东西的存在。空性是离于二元判断,因此没有任何限制。
  
  空性也指“因缘相依”的真理。一切事物都互相依靠其他的东西而存在,就像左和右,如果没有右,那就没有什么叫做左——那就是空性。没有独立存在的左,也没有独立存在的右。如果右能够独立存在,不依赖其他东西,那么应该有一个不以左为参考点的右;同理,也应该有不需要客体的主体、有不需要他人的自己等等。由于存在与不存在是互相依存的,因此没有所谓的“真正存在”,也没有“真正不存在”。
  
  龙树在《中观论》(Madhyamika Mula)里说到,我们不应该说一切是空,也不应该说一切都不是空;此外,事物不是又空又不空,也不是非空非非空——这样说是为了沟通的缘故,龙树还提到,如果有的现象不是空性,那就表示有的现象是空性〖编按:既是空性,就没有不是空性了〗——但因为没有事物不是空性,那么空性又如何存在呢?
  
  有些人误以为“空性”就是空无所有,而且执着于那种想法,试着去观修空无所有——释迦牟尼佛在《大宝积经》里谴责这种见解。执着“有”大如须弥山还容易解决,但执着“空性”即使小如芥子许,都是很麻烦的事。空性的见地是最高的见地,但若执着空性真实存在,就无药可救了。
  
  为什么佛陀赞美空性是至高的见地,却又谴责对于空性的执着呢?因为真正的空性超越了“存在、不存在、既存在又不存在、既非存在亦非不存在”这四种极端,它也超越了可能产生执着的主客二元对立。在相对的层次上,佛陀教导以空性见地来对治众生相信现象实存的这种虚妄见地,因为现象本身既非真实存在,也不是它们的“不存在”就是真实存在。你误以为,空性就是你原先认为真正存在的现象不再存在时所留下的“空无所有”,然后你又执着于它们的“不存在”是真实的——这样的见解完全扭曲了空性的真谛。这种谬误远比原先执着事物实存的见地更难根治。
  
  空性的见地不会把你带到愚人的天堂,也不会以各种想像的未来苦恼和折磨来吓唬你。空性展现出事物的本来面目,也就是“实相”。
  
  第五节  四圣谛
  
  “四圣谛”可视为谛观空性的另一种方法,它是佛陀成佛之后,在印度鹿野苑初转法轮时所给予的教授,对四圣谛已经有许多很好的论著。因此,本节所探讨的,就局限于从空性的观点来看四圣谛。
  
  四圣谛中的第一圣谛是苦的真理,佛陀说:“知道痛苦。”例如有个人头痛,在他找寻治疗的方法之前,他必须先知道自己正受着痛苦才行。有人可能会认为,每个人受苦的时候都会知道自己受苦——一般来说,这种说法可能是对的。
  
  然而,佛陀不只关心那些明显的、切身的、容易认出来的痛苦,他对痛苦的定义又还包括了我们长期的不安定性——“人无我”以及“法无我”——这些我们平常都没有觉察到,而它们也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展现出来。佛教中所谓的痛苦,就是不明白事物真正的本性而去做、体验和拥有这些事物的过程。
  
  我们经常没有觉知到自己的痛苦,误把微细的痛苦当成快乐;还有,如果剧烈的痛苦降低了程度,尽管它依然是痛苦,我们却把这种减轻的痛苦称为快乐。不明白痛苦的本性,让你不会留心痛苦的起因;直到痛苦严重到被认出来,再也无法挽回的时候,你就注定了承受剧烈的痛苦。
  
  人们会设法除掉严重的痛苦,但是他们所选择的方法往往是伪装的另一种痛苦。就像是为了摆脱失恋的痛苦,急急地投入另一次新的恋情中,误以为这个新的痛苦是快乐,直到再次发生悲剧时才明白,然而却已经太晚了。我们常常一而再、再而三地经历不同剧本的同一类事情,每次都认为这一次应该是快乐而不是痛苦,但每一次我们都失望。就像那些症状模糊却迅速蔓延的癌症一样,在诊断出来的时候,你已经完蛋了,但是你仍然试一切想得到的治疗方法,心中的希望就如同股票市场一样起起伏伏;接着,治疗方法变得甚至比疾病还让你痛苦;直到最后,你根本不知道到底是疾病要了你的命,还是治疗要了你的命!
  
  知道自我是不稳定、没有本质、它本身就是痛苦,是了解四圣谛中第一圣谛的第一步。四圣谛的意思不是像许多人所想的:“生命是痛苦”,四圣谛是说:“知道痛苦”。
  
  第三圣谛是灭谛,即痛苦的止息。灭谛并不是说我们具有天生的痛苦,然后用一些方法或依法修行,使这痛苦停止。第三圣谛是:我们的痛苦并非真实存在。
  
  假如痛苦真正存在于你之内,那么你就永远无法除去它,因为它是你天生的一部分,任何停止痛苦的企图都没有意义,你只能去掉非本质的暂时性污染。不论头痛还是忧虑,都不是你。因此,佛陀教导的第三圣谛就是:病不是你,你也不是病。明白这点之后,治疗时,首先坚信痛苦并非自己本性的一部分,然后藉由某些方法除掉痛苦。
  
  第二圣谛是集谛,即痛苦的成因,这个教法对于停止制造病因非常有用。这当然是预防胜于治疗。基本上,痛苦分为三种:行苦、苦苦和坏苦。
  
  痛苦起于我们不明白自己的本性是没有痛苦的,这种无明以及它所引起与实相的分裂,造成“行苦”。许多时候,我们甚至没有注意到行苦,因为我们只专注于另外两种苦,包括追求看起来像是快乐的痛苦。
  
  对自己本性的无知,造成了巨大的疏离感与不安全感,于是我们开始捕捉某种的自我存在。不明白自己的真实本性又想要了解,我们便创造出假的本性——自我,它的本质是痛苦。自我基本上就不稳定,再加上渴望证明自己真实存在,因此它一直都不自在,渴望有什么能让它稳定、让它感到真实——这当然不可能。由于这种热望和对存在的坚持,我们就陷入无可逃避的生、老、病、死等痛苦的循环之中。除此之外,出生就必然会遭遇债主的纠缠、税单、不良的食物、不孝顺不知感恩的子女,乃至于关车门时夹到手等,这就是“苦苦”。
  
  第三种痛苦是“坏苦”——变易之苦。由于我们为自己创造的这整个状况天生就不稳定,因此即使我们真的找到一点快乐,也不会永远持续下去,甚至会带来更多的痛苦。快乐的原因会消失掉,要不就是快乐会改变,或者我们会改变——无论是哪种情况,快乐都很短暂。
  
  恶行引发这一切痛苦,启动了纠缠我们的业力链反应。所谓“恶行”,就是基本目的在于捕捉实存的任何行为。这种行为加强二元对立,使我们离开自性愈来愈远,造成更多的痛苦,所以是恶行。这与传统上所说的道德没有什么关系。任何贪、瞋、痴启动的行为必然是恶行,因为它完全僵着在幻觉上,根本不容许其他的可能性。
  
  我们要快乐,所以相信贪欲能带给我们快感、愤怒能帮助我们离开讨厌的事物,相信我们能安全地忽视那些既不可爱又不讨厌的事物。但是我们完全错了:贪欲带领我们不断地陷入痛苦状况;愤怒不但没有毁灭我们希望逃避的对象,反而吸引它们;而我们所忽视的事物又往往毫无预警的突然出现,在我们头上重捶一拳。
  
  自我经常积极地寻找那些导致痛苦的原因——在一个本身就是无常而不是实存的系统中,不断寻求永恒与实存,必然会产生痛苦的结果。痛苦起自于误解,离开了事物和我们自己的真实本性。
  
  第四圣谛是道的真理,是佛陀所开的处方,它能让我们疾病消失。首先,你必须舍弃造成生病的原因,仔细想想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因为你所舍弃的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东西。你所舍弃的主要是无知的期望,期望那些本性是只能带给你痛苦的东西能多少带来一些快乐。避免制造头痛的第一步,就是不要再用头去撞墙——这就是“出离”;在那之后,有许多药方帮你除去剩下的头痛。后面各章会讨论药方的细节。
  
  第六节  佛性
  
  虽然我们谈过人类基本的善良本性,以及本质上就是佛,但却从未证明众生有任何基本的善良存在。如果从经验上判断,“性恶”可能是更实际的说法。
  
  大部分佛教徒不加思索地就认为,他们当然具有某个叫做“佛性”的东西,甚至连怀疑一下自己有没有佛性都觉得罪过。就像对虔诚的基督徒而言,上帝是不容置疑的,只要盲目的信仰接受就好了。
  
  但非常奇怪的是,只有极少佛教徒打从心底相信他们自己也能成佛,有些人甚至不相信有成佛这种事。这种虔诚心的弱点,是由于没有经过质疑与分析所产生的。如果你怕产生怀疑、怕彻底研究一件事,这表示你不太相信这件事会经得起严密的检查,因此你的信心便没有理性的基础。
  
  虽然佛性是非常重要的概念,但是通常人们都完全误解了它。以空性诠释实相的教法,是对治执着永恒的成见;以佛性诠释实相,则对治执着断灭的成见。执着永恒的人相信“存在”是真实存在的,而执着断灭的人却相信“不存在”是真实存在的。为了了悟超越“存在”和“不存在”的究竟实相,执着永恒的常见与执着断灭的断见都是必须摧毁的基本边见。
  
  如果你偏重常见,你就比较倾向于相信超越因缘和时间的神明、佛陀、心或真爱——他们能及时运作,神奇地修补好事物,让你快乐,把恶业转成善业,加持你或让你成佛。这种想法的主要问题在于,相信有永久真实存在的事物,会增加有个真实存在的自我的信仰;因为没有主体来感知的话,客体就无法存在。为了矫正这种极端的见地,佛陀教导了“无常”与“无我”。
  
  如果你偏重断见,你倾向于不接受事物是依靠因缘或互相依靠,因此你不相信任何自己无法直接感知的事物。例如,你可能会认为一切事物从宇宙的开始到你自己的出生,都是偶然的、随机的,而心与脑是只要你一死就什么都没有了——“不存在”被看成是真实而永恒的东西。为了对治这种边见,佛陀给予十二因缘和佛性等教授。
  
  经(佛的开示)、论(经的注释)二藏都很强调佛性的存在。然而,有些人错误地认为,除了空无所有之外,什么都不存在;另外有些人则错误地相信,除了佛性之外,什么都不存在——他们把佛性误认为是非常美丽、有力量、充满快乐而且永恒的东西。许多人把佛性解释成像个神一样,不仅如此,一般人所认为的佛性都是与实相无关的种种假设与奇想。
  
  如果你尝试,在理论上证明像大乐、永恒、本来善良和慈悲等你所想像的佛性是真实存在的话,你大概注定要失败。然而,如果我们认为佛性就是无明消失的状况,舍弃心中对于佛性先入为主的成见,那么要逻辑地证明佛性的存在是可能的。
  
  无明并非真实存在着、永恒不变,它事实上是各种因缘造成的无常产物。这表示我们能够操纵并减弱产生无明的因缘,同时加强对治无明的消毒剂。就像耕作一样,如果你想除掉某种植物,你可以不去灌溉、不去施肥,或者你可以喷除草剂,再不然就双管齐下。
  
  不论你是选择哪种方法——减弱对无明友善的因缘,或增强无明对手的力量,再不然就两种方法并用——完全摧毁无明是可能的,因为任何被创造出来的东西就可以被摧毁。如果你把种子烧掉,那粒种子就完全消失,它的后代也全都消灭了。
  
  如果除去所有的恶以及无明,还会有某种东西留下来,并不会完全空无所有。换句话说,无明是由某个地方或某个容器中消失的。无明消失的那种状态,就是所谓的“智慧”——基本的善良,成佛、佛性,或是具足三十二相、八十随行好的佛陀等等。既然无明消失就是佛性,而我们又不是无明,所以我们必然就是佛性——这就是我们的真实本性。
  
  举例来说,你认为自己的衣服很脏。首先,认为衣服脏就不正确,衣服永远不可能变脏,因为污垢和衣服是完全分离的实体。如果能用显微镜来看衣服,你就会发现,衣服和污垢的分子颗粒并没有化合在一起形成“脏衣服”的新分子,只不过污垢和衣服太接近了;更正确地说,是污垢落在衣服上,遮住了衣服的色泽,使衣服散发出原本没有的臭味等等。污垢落在衣服上,两者之间并没有任何化学结合发生而产生了另一件“脏衣服”——如果发生了化学结合,那么你怎么洗也洗不干净,除非把衣服丢掉。尽管我们理论上了解,但却依然存有妄见,认为自己有一件脏的衣服——虽然描述污垢沾在衣服上比较正确,但我们从不这么说。
  
  接着,当我们清洗的时候,我们都说在洗衣服,其实该说“我在洗去污垢”。一般人的描述常常不清不楚,然而佛教依然接受这是有效的陈述,因为不论你称自己在洗衣服还是在洗污垢,最后达到的结果都是相同的。虽然究竟来说,洗衣的过程并不相关,因为衣服从来就没有变为污垢;但就相对层面来说,清洗过程是可以被接受,甚至于经常是必要的。
  
  修行佛法就如同清洗衣服一样,这也就是为什么“道”亦被称为“迷惑”。你可以使用各种方法来洗衣服,从拿肥皂、水桶用手来洗,到以市面上最精密的洗衣机和洗衣粉来洗,结果都一样。洗完之后,认为衣服变干净了,这也不正确;由于衣服从来没有真正和污垢结合在一起,所以它也绝不会变干净。
  
  有些人顽固地坚持衣服就是脏的,甚至把衣服当成永远是脏的;向这些人解释衣服的真正本性将徒劳无功。有些人则认为衣服超越了污垢与干净,在为这些人开示的时候,要非常善巧地引导这些人得到他们想要的干净衣服。你可能会这么说:“对啊!衣服脏得不得了,你们要用这种超强去污粉加上这种高效洗洁精才能洗得干净!”
  
  同样地,如果菩萨遇到一个强烈感觉自己不清净的人,他知道再怎么向对方说明本具佛性的道理都没有用。菩萨就会说:“你说得没错,你有个严重的问题,但它可以克服。你必须修特定的法来除去那些不净,这样你就能变得清净了!”
  
  这些不仅是善巧方便而已,它们也不会误导别人,因为这一种清净的模式,能帮助行者了解无垢也无净的真正清净。净是相对于垢而存在的,究竟实相从来不曾垢染,因此也不可能被清净。干净与肮脏都不是衣服的真实本性,两者都是无明迷惑,正如贪、瞋、痴与无贪、无瞋、无痴都同样是迷惑。
  
  然而,对于我们这些位于相对层次修行道上的人来说,拿干净的衣服来作为真实衣服的模型,要比脏衣服来得适切。一旦除去了在相对层次上遮蔽衣服真正本性的污垢之后,就不再有衣服与污垢的二元分别,剩下的就只有衣服。就算在平常的想法中,当你买新衣的时候,由于衣服是那么新、那么平滑,你甚至不会去想它是干净的还是脏的。等你穿过一阵子之后,衣服变脏、变皱了,似乎不那么好了;把衣服清洗过后,你想:“这才是衣服真正的样子,和刚买的时候一样!”你用干净的衣服作为全新衣服的模型,但新衣服是超越脏与净的。
  
  因此,惑与不惑都不是佛性,佛性超越惑与不惑。但是我们仍能看着自己说:“喔,我是多么愚痴啊,我必须得到一些智慧才行!我是多么执着自我啊,一定要了悟无我才行!”就如同干净的衣服一样,不惑的状况要比迷惑更正确、更接近究竟实相的模式。
  
  不要忘记,不惑也只是个模型:真正的佛性不是由任何东西所产生的,它不是任何东西的结果,它超越了因和果。虽然说“我要修行以至成佛”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但正确地讲,这就好比说“我要云走开太阳才能出来”一样错误——不管有没有云遮住,太阳都在那里,云不能影响太阳,但是却能阻止你看到太阳——这是非常重要的观点。
  
  第七节  业力
  
  你可能会想,不明白“自我是幻觉”有什么害处?明白“自我是幻觉”又会有什么好处呢?如果“自我”不存在,任何人都不存在,那么去做任何事又有什么意义呢?换句话说,没有开始的人,那又是谁开始修行呢?
  
  觉察“自我”和“不知自我乃幻相”的坏处,非常重要。因为这种觉察几乎就是让你从轮回的痛苦中解脱的起点。佛陀开了三乘共计八万四千方便法门,这一切教法都是以直接或间接的方法粉碎、转化、揭露、训练或攻击“自我的幻觉”。“自我的幻觉”是佛法要解决的根本问题,也是所有业力的起源。
  
  因为很多地方都谈到了“业”,因此在这里只讨论几个常被误解的重点。业力并不是宿命论,并不是一旦你造了什么业就被困在其中,一定会得到相当的处罚或奖赏;业也不仅是“这是我的业”的结果而已,它既是因,也是缘和果。字面上来说,业是指行动——任何的行动。“相信业”的意思,就是对你的行动和生活负起完全的责任。
  
  可能大部分对于业的困惑都来自误解了这段话:业不会自己消失,因缘成熟时,它即刻会现行。就好比是蛰伏多年的种子,一旦土壤、水、阳光等正确的因缘聚在一起,它就会发芽。
  
  业经过再长的时间,也不会失去它成熟的力量,这一点与种子不同。然而,就如同我们可以压碎种子或限制因缘让它无法生长一样,我们也可以制造障碍以阻挠业的成熟,并利用方法对抗业的影响,这样便能改变或摧毁业的作用。
  
  业是“自我”的能量与行动。任何期望得到某种结果所启动的行为,也就是任何因贪、瞋、痴所造成的行为,都会产生业。
  
  刚开始,“自我”执着自己的存在,投射出自己和他人,然后有了互动而创造了业。由自己和他人互动中流出的业力,稳定了原先二元对立的幻觉,更加入了“自我”在其中表演的各种贪、瞋、痴的电影,电影中交织了复杂的情节、插曲、发展等,足以使“自我”陷在里面。在这个时候,业开始创造出“自我”,“自我”也创造出业力——这种周而复始、反覆滋养它本身,而让自己一直受苦的现象,就叫做“轮回”。
  
  以最简单的字眼来说,业就是因、缘、果报的过程,正如你吃了东西就会想上厕所一样,除非有障碍或对治,否则永远有结果。
  
  业力是一种很理性、很科学的过程,它和宗教或神秘主义没有关系。如果把花种丢入空中,就永远得不到花——适当的因缘是必要的。如果具足因缘,又没有鸟吃掉种子或干旱等干扰,那朵花就无可选择地茁壮起来,即使你不想要它,它也会长下去。如果出现了一些干扰,例如水分不够或被马匹践踏到,那么花虽然还会长,却受到阻碍或是变形;如果出现非常强烈的障碍,例如被火烧到,那么花便永远长不起来了。
  
  根据佛法,没有一件事是偶然发生的。主客的一切现象都有它们的因缘,要摧毁某件事物,只有摧毁它特别的因缘才行。果报是特定的现象,能生成或毁灭某种事物的因缘,对于其他事物并不具有同样的效用。例如,水可以灭火,但却能让鸭子快乐。
  
  因为事物无法自行生起或消失,如果桌上有一滴水,只要让水继续存在的因缘具足——没有阳光、风、热、更多的水或时空的干扰,水滴就会一直维持下去。就像这样,业也是一种无法自己消耗掉的能量。这并不表示业是永远的、不可变动的,业是能量的延续——从行动所开始的一连串过程,经过时间,遇到某些因缘会发生反应而改变,直到成熟。行动与过程很自然地和无常有关,这表示事物会改变,不会永远保持同一个状态。
  
  了解无常和变易性的特质,使我们能有意识地创造善业,减弱或摧毁恶业,不会成为我们所盲目制造的事件的受害者。
  
  佛陀并不是武断地把行为分成善行和恶行而后报偿善业、处罚恶业的神祇,他所教导的是,善、恶来自于你自己对于动机的判断。
  
  例如,通常我们认为揍人是很痛苦的业,因为我们知道如果被人揍的话会很痛苦。当你打人的时候,你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并且期望这个动作伤害到对方,然后从对方的痛苦中感到满足。由于你的动机是制造痛苦,所以你的行动就是痛苦的行为或恶行。如果另一个星球的居民认为打人是一种迎接的方式,在那里,打人就不会造成恶业,因为动机不同了。
  
  如果你所创造的特定业因、业缘,不论它是善、是恶,只要没有另一个相反性质的业力去抵消它,它就必然会出现相符的果报。举例而言,愤怒的痛苦带来地狱的经历,嫉妒的痛苦产生阿修罗的经历,行善积德则带来净土的经历。
  
  所谓六道中的某道并不一定指身躯死后投生的某个地方,而是此时、此地某个业力状况中止、另一种业力状况生起的心境。
  
  你非常生气的时候,就尝到一点地狱的滋味了;如果那种愤怒坚固持续下来,并且生长茁壮,你就会发现,虽然在实质上你并没有移动到任何地方,但是自己的存在却已经成为地狱了。生气的时候,无论走到哪里或做什么事,都不会遇到真正和蔼友善的人;你会觉得每个人都让你生气,或者都向你挑衅,整个环境都充满威胁、让人激愤,没有一件事对劲。
  
  业果依动机而定,如果你的动机是嫉妒,结果就是投生到阿修罗道。阿修罗道就是由于嫉妒别人的土地、财产和所有物等,而持续争斗的状况。
  
  如果你的动机是贪婪,就会投生到饿鬼道。饿鬼是饥饿的众生,咽喉非常细小,无法吞下足够的食物以满足他们巨大的胃口。饿鬼具有匮乏的心态,不论得到多少,永远都不满足,希望得到更多。
  
  净土也像这样,如果你以善念或菩提心做事,那么日常的经历都能成为净土。你可以坐在你目前的位置上读这本书经历到净土。
  
  一天之中,一个小时之中,甚至于一分钟内,我们都能够体会六道——因为不同的道只是不同的心态而已。
  
  第八节  转世再生
  
  佛教中转世再生的概念,主要是和心的连续性有关,而不仅只是平常所认为的转生进入不同身体而已。每件事物都是由于特殊的因缘而出现、消失,这与佛法中出生、死亡和转世的理论完全一致。
  
  身体和心无疑地非常接近、互相依存,但是两者还是不同:身体的功用就像容器,心就像容器内所装的东西。身、心两者各有它们创造和延续的因缘,这些因缘中,只有一些是两者共通的,譬如身体被打了一巴掌,心也会感到痛苦。一般来说,身和心是不同的现象,举例而言,大家都知道,身体老化的时候,心仍能保持年轻。
  
  由于身、心关系密切,二者自然会彼此影响。当其中一者受到干扰,另外一者就会感到震惊、悲伤、偏执,以及其他各种身体或心的痛苦。
  
  但是身、心毕竟是不同因缘的产物,因此要止息这两种连续现象便需要不同的因缘。年老、意外、饥荒等耗去了身体的因缘,但却不能耗去心。就像打翻了一碗米,碗被摔得完全粉碎,不再是个碗了,而米却依然还是米。很幸运地,所盛物永远不会成为容器,否则“蛋炒饭”就可能成了“蛋炒碗”了。
  
  由于心识之流的因缘在身体死亡之后仍然继续,所以除非有什么阻碍,否则心识便继续下去。只要仍有自我,就有二元对立,那就造成业力;而业的能量,就是不管身体发生什么,都让心识之流持续下去的缘。心的连续就是所谓的再生。因为心具有色蕴的习惯模式,所以转生通常和取得某种物质形体有关。
  
  然而要出现转世,即心识的相续,倒不见得身体一定要死亡才能发生。每当一件事物终止、另一件事物开始的时候,我们就再生了。如果我们生气,就生在地狱中;接着,为了安抚自己,以服用镇定剂或毫无节制地进食来麻痹自己,让心变得愚昧,那么我们就在畜生道中投生了一阵子——这就是业和再生在每一刻中的运作状况。前一刻的心使得现在的心出生于某种境界,现在的心又创造出缘起,决定了将来心的状况。
  
  成佛是相续心识的唯一障碍和对治方法。成佛摧毁了“自我”的妄见,从根切断了心的相续;也可以说,把种子烧毁了或者关掉投影机,电影便完全消失。
  
  转世再生和永恒的灵魂毫不相干,佛教中并没有永恒的心这种概念。虽然今天的心和昨天的心不相同,但没有昨天的心,就不会有今天的心——两者不同,却又不是完全不同。心就像河流,是连续或是过程,现在的状况和以前的状况,并不是相同的,也不是不同的。
  
  就算是几分钟或几秒钟之前的心,现在也已经改变了、已经不同了。如果昨天和今天的心完全一样,那么就不需要记忆;在这种情况下,你也不可能忘掉任何东西。无常和变易使记忆、遗忘和所有心灵过程成为可能。
  
  如果心是永恒的,你就无法加入或减去任何东西,因为永恒是不可移动、不可变易的,永恒也不受时间、空间、方向,特别是活动的影响。心的活动必然包含变易,这就是无常。与心的移动和变易有关的念头和意识,对于永恒的心不可能有任何影响,因此,永恒也是无法表达的。如果你的心是永恒的,改变对于某种事物的感受就不可能,因为根据定义,永恒否定了变易的可能性,而移动与成长包括在变易之中。永恒的灵魂也不会比较好,因为这种改变会扼杀了灵魂的“永恒性”。
  
  第九节  轮回与涅槃
  
  由业力造成的幻觉,根据发心的不同,产生了不同的因缘,所以就有轮回和涅槃的不同结果。
  
  这些概念最好用相似的例子加以说明:如果有一个人急躁紧张(第一个因),又非常坚持自己的想法(第二个因),最近他度假的时候几乎被毒蛇咬到(第三个因),这个人走进一个漆黑的房间(第四个因),有一条有纹路的绳子横卧在地板中央(第五个因)。由于以上五个因的组合,这个人看见一条有条纹的蛇横卧在地板中央,于是他惊慌起来,也许会心脏病发作而死——这就像轮回一样,完全是一种幻觉。
  
  许多人看不起幻觉,认为那只不过是一种想像,但是我们生活中很少有什么东西不是幻觉和想像。在刚才的例子中,幻觉的能力非常大,它经常决定了你全部的生活经验。
  
  习性、经验、偏执、愤怒和贪欲,这些因缘投射到相对现象的空白荧幕上,假如没有障碍,你会发现,自己就是“轮回”这部电影的制片、导演、演员和观众。因为你只知道这些,所以把它们当成事实。
  
  你看到一个人,认为这是位美丽的女孩或潇洒的男子,就发生了跟绳子和蛇相同的过程。有个寂寞的人(第一个因),一般而言他很热情(第二个因),最近才离婚(第三个因),他走进一间灯光柔和、现场播放着浪漫音乐的房间参加宴会(第四个因),那儿有个女郎(第五个因)。再次地,由于因缘具足,我们这位朋友发现“她”是全世界最美丽、最可爱的女人,非追到她不可。以后的经验又完全依赖其他的因缘决定:如果那名女子对他表达爱意,他就会感到非常美妙;如果她不理他、拒绝他,他就会很难过;如果她和别人在一起,他就会很嫉妒等等。
  
  蛇以及美丽女人的经验,除非遇到它们的对治方法,否则不会中止——你的幻觉可能永远欺骗你。
  
  好消息是在这一切之中存在着“基本的善良本性”——基本的善良本性就是没有蛇的这个事实,只不过被吓到的人不知道罢了。如果真有蛇,那我们就麻烦了。
  
  假设另外有一名女子,她很平静、谨慎,最近也没有任何遇到蛇的恐怖经验;当她慢慢走进房间的时候,看到有一个人倒在地上,已经差不多快死了,那个人旁边还有一条有条纹的绳子。她问:“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不对吗?”那个人仍在惊骇中,无法回答。那位女子于是了解到,躺在地上的人可能把绳子当成了蛇,所以她就打开电灯;由于她从一开始就把绳子当成绳子,对她而言,蛇从来没有存在过。但是躺在地上的人,在开了灯之后,看见那条有节纹的绳子——蛇消失了。他得到难以形容的解脱感——蛇终于走了,不再有蛇了。
  
  他的痛苦消失,感觉到极为强烈的喜悦;可能他还会笑自己竟然曾经有这种幻相。这种快乐的体验——这种蛇消失了的体验,就是我们所谓的“涅槃”。但这是否是“佛性”?是否为“究竟实相”呢?
  
  我们现在须要思考的问题包括了:一、房间里有没有蛇出现过?答案当然是没有。二、第一个人是否有错误的见解?也就是说,当他进入房间的时候,有没有幻觉呢?是有的,因为他有幻觉,所以他的见解是错的。三、开灯之后,蛇不见了的体验,是不是正确的见解呢?这也是错误的见解,因为他认为消失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出现过;既然没有出现过,当然也就没有消失。因此,不再有蛇的这种轻松感觉也和实相不一致。
  
  对于第二个人来说:一、她看到蛇了吗?没有。二、她体验不再有蛇吗?没有。三、她在情绪上有没有体验到轻松或是痛苦的中止呢?没有。四、她看到什么?她看到绳子。这就如同“大涅槃”——超越了轮回和涅槃。
  
  轮回就如同前面例子中的脏衣服,涅槃则像干净的衣服,两者都不是实相;但是,如同干净的衣服比脏衣服接近衣服的真正状况,涅槃也比轮回接近实相。轮回是执着在幻觉上,而涅槃则是执着在幻觉的消失上。涅槃仍是二元对立的成见,因为你所认知的是幻觉消失,而不是“实相”。
  
  从前你错误地相信“幻觉真实存在”。现在你又错误地相信“幻觉消失真实存在”,没有出现过的东西怎么会消失呢?不真实的东西消失掉的状况,怎么可能呢?换句话说,不真实的东西从未存在过,怎么可能存在呢?涅槃的存在是依靠轮回,真实事物的存在哪有可能依赖不真实的事物呢?
  
  涅槃就像是幻觉之后的幻觉,如同电影结束之后,你还瞪着空白的荧幕——你仍然没看到实相。
  
  第十节  见与道
  
  所有的道都为了引导众生了解正见,例如不侵犯别人、不作恶事,这种正确的行为,就是趋近正见的间接方法。不知道正见就是无明,不正确的行为滋养无明。不侵犯别人是减少无明愚痴、减弱无明干扰力量的一种方法,其他还有无数的方法。许多形式的戒律是必要的,我们需要各种方法来得到正见。
  
  虽然“道”在究竟上来说也是一种困惑,一旦达到目标,道也必须舍弃。但在那之前,道是必要的,因为透过逻辑、争论或分析,你绝对无法了解实相,只有透过修行才成。这是由于情绪永远压过理智,阻碍我们见到实相;只有透过修行,才能降伏情绪烦恼。
  
  根据佛教哲学,心创造出万物;或者更正确地说,万物就是心。这表示,除非有个意识知道某事物为某事物,否则它就不成某事物了。主体、客体彼此互相依存、互相关联,因此没有客体可以完全和心灵过程分开。如果外在客体真实存在,那么我们就可以透过智力的分析、数学理论或科学实验室来发现现象的真实状况。但是,因为情形并不是这样,所以只有从自心下手,你才能体验到现象与自己的实相。
  
  虽然老师能帮助你更了解究竟实相的模型,但也只不过相当于给你一张更清楚的相片,用以帮助你认出实相。别人无法把实相的体验送给你,你必须透过修行,自己去证得实相。不论你的老师悟境有多伟大,他只能把月亮的照片给你看,并告诉你应该朝哪个方向才能看到真正的月亮。他永远无法向你显示真正的月亮,也不能帮你看;因为你没有办法透过其他人的眼睛来看,或体验他人的经验。
  
  在这种情况下,你可能会怀疑到底老师和教法是不是必要的,或者你是否可以完全靠自己成就?其实这两者都是必要的,教法的需要在于可以增加你对于正见的了解;因为在获得正见的途中有许多障碍,这些障碍都非常精巧,能让你误把短暂的五蕴和合当成真正的自己,而完全看不到真正的本性。为了成功地击垮这些障碍,你必须要具备比它更精密的武器,因此老师和教法都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