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流录像小屋:生死的此岸与彼岸——从爷爷过世说起

生死的此岸与彼岸

——从爷爷过世说起

文/刘红青

17岁时第一次面对亲人的死亡，朝夕相处的奶奶在病痛折磨之下，睁大眼睛，恋恋不舍地望着爸爸，就此离世。当我从校园里被叫出教室，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直觉的反应就是哭，而后陷入一种恍惚状态，每天睡醒时，总觉得奶奶的过世仅是噩梦一场，然后又不得不在现实中一点一滴接受这是个事实。整整一个月，我会把生活中与奶奶相关的一切反复咀嚼，回忆她的一言一行，无法相信如此鲜明的人从此灰飞烟灭，经常被室友从暗夜的哭泣中唤醒。无法解释地是，爷爷、爸爸和我都在奶奶过世后都听到了她病中的拖鞋声，由此埋下了我对彼岸世界的模糊好奇。

28岁时再次面对亲人的死亡。此时，我已接受初步的生死学的启蒙，对临终关怀有所了解。爷爷是癌症晚期，听过很多因为肝癌痛得自杀，或隔一下下就要打杜冷丁的事例，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他能够少痛少受苦，走得安详平静有尊严。家中有虔诚的佛教净土宗信徒妈妈，每天都为爷爷念佛，爷爷生命的最后3个月基本没有太大痛苦。最后一天，有那么一会，他似乎比较痛苦，浑身发抖，姐姐以为他见到什么了，拉着他的手安抚：“爷爷，你不要害怕，阿弥陀佛会接你去西方极乐世界！”一整天都无法开口说话的爷爷，突然很清晰地回答了一句：“我不怕呢！”这是爷爷的最后一句话，每每想到这里，我的内心是一种欣慰的感动。最终，妈妈克服种种困难，组织亲戚为爷爷助念了5小时，爷爷闭着眼睛，很平静地走了。据姐姐描述，从侧面看，爷爷似乎嘴角带丝笑容，这让我在本能的悲伤之余，有一种心安。

一、相信死后世界：无损失的赌博

爷爷、爸爸并不信佛，我和哥哥也并非佛教徒。但在临终关怀、死后助念的执行上，我和哥哥强烈支持妈妈。我用很简单的信仰赌博论劝服爸爸。

法国的科学家、哲学家帕斯卡尔在《思想录》中这样提到：信仰好比是一场赌博。“我们说，‘上帝存在，或者是不存在’。然而，我们将倾向哪一边呢？在这上面，理智是不能决定什么的；有一种无限的混沌把我们隔离开了。这里进行的是一场赌博，在那无限距离的极端，正负是要见分晓的。你要赌什么呢？根据理智，你就既不能得出其一，也不能得出另一；根据理智，你就不能辩护双方中的任何一方。”

“你有两样东西可输：即真与善；有两样东西可赌：即你的理智和你的意志，你的知识和你的福祉；而你的天性又有两样东西要躲藏：即错误与悲惨。既然非选择不可，所以抉择一方而非另一方也就不会更有损于你的理智。这是已成定局的一点。然而你的福祉呢？让我们权衡一下赌上帝存在这一方面的得失吧。让我们估价这两种情况：假如你赢了，你就赢得了一切；假如你输了，你却一无所失。因此，你就不必迟疑去赌上帝存在吧”。

这样的原理同样适用于相信死后世界这事上。如果相信一个人的死亡是唯物论式的死亡，意识和肉体都灰飞烟灭，帮他临终、死后念念佛，并不造成任何损失。相反，如果死后有佛教中所描述的中阴身，有转世轮回，那么家人临终帮助引导，关系他未来生命的走向，关系他能不能去一个比较光明的去处，这是至关重要的。在不具备完全信息下的决策行为，某种意义上就是一种赌博，但是相信生命的相续性，去做临终关怀、助念，是一种没有风险、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最终在情感和理智上，我们都选择相信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告一个段落。不管爷爷是否有后来，但是他做为我的爷爷，跟现在的我的生命中的交叉经验，至此为止。就算在以后的很多期生命中，再相遇，我们也不是现在的我们，也不会处于现在的因缘关系中。我的爷爷终是去了，心中依然难过不已。但只是情绪上的难过，不会是崩溃性的伤痛与难以置信。

相比汶川地震，玉树地震是有不同的。一样的是伤痛，不一样的是心理力量，前者是崩溃式的心理创伤，后者是悲痛中带着希望。——这就是宗教带给人心的抚慰力量。

二、生死的此岸与彼岸

生与死，是现代科技所无法到达的区域，却是每个宗教所要面对的核心领域（除儒教外，但儒教是否是宗教还有争议）。无论佛教、基督教还是伊斯兰教，死后的彼岸世界都是其信仰中的核心教义之一。相对于我们的此岸世界，彼岸世界更具有终极意义和永恒性，如天堂、地狱、佛国净土。有了宗教，生与死的界限就具有了相对性。我们在此岸世界的死亡，却变成了彼岸世界的重生。如基督教的从死里复活、接受上帝的审判；如佛教的往生西方极乐世界。这在很大意义上消融了人们对死亡的恐惧、悲伤和破灭感。然而是否能够正确处理此岸世界和彼岸世界的关系，却成了宗教与邪教的分界线之一。

前两天看了《盗梦空间》，男主角的妻子，因为分不清梦和现实，把现实当作梦境，想要脱离梦境回到她自认的现实中，最终跳楼自杀了。对她而言，梦境是现实，死亡是开启进入她自认的现实的钥匙；而对于她丈夫而言，妻子陷入了混乱，是走向了一条不归之路。究竟谁的意识才是真正的现实，不仅跳楼的妻子混乱了，其实男主角也有点混乱了。正如庄周做梦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一样，梦醒后发现自己还是庄子，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梦到庄子的蝴蝶，还是梦到蝴蝶的庄子。现实与梦境之间的界限模糊了。

意识与肉体合二为一，我们将之视为现实。光有意识的活动，则是梦境。但是梦中的感受是如此真实，身为梦中人的我们如何分别呢？在中国很多文学作品中，都有人生如梦的想法。在佛教中，也只提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但没说人生本身就是梦幻泡影。

此岸和彼岸的世界何为真实？宗教对生与死的参照是不同于我们的现实标准。如前文提到基督教中死后复活，接受末日审判，最终进入天堂和地狱，相比起此世生命，彼岸世界才是永恒的。佛教中有轮回，如果追求进入西方极乐世界，那么此世的生命是无常、苦，而此后往生的佛国净土是常、乐、我、净。

由此想到一些邪-教，将彼岸世界完全置于此岸世界之上，甚至抛弃了此岸世界去追求彼岸世界，就出现了大量的集体性自杀事件。从意识上而言，这跟《盗梦空间》中妻子的做法是同出一源。死后世界的存在在消融我们对死亡的恐惧同时，也带来了放弃生命、放弃现实世界的潜在危险。

在生死问题上，正统宗教与邪教的区别在于：邪-教割裂了此岸世界和彼岸世界的联系，用鄙弃此岸世界、放弃现实生命的方法，去到达他们所认为的彼岸世界；而正统宗教没有割裂此岸世界和彼岸世界之间的联系，既表达了对彼岸世界的向往，又以此岸世界的作为决定彼岸世界的入场券，有所制约，不会出现自杀求生天堂、极乐世界的行为。因为现实生活中的种种行为将决定其死后能否进入天国、净土，无论是上帝审判，还是业力因果，都是以在此岸世界的行为作为标准。换言之，只有在此岸世界做好了，才能进入好的彼岸世界。这种联系和制约，才可以达到消融死亡恐惧的同时，不导向以此岸的死求彼岸的生的极端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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