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鱼直播底薪多少钱:天冠王翱传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08 11:34:08

目   录

 

 


一、官匪起滦州

二、雪夜逞凶暴

三、栖身安都里

四、少年识牛图

五、牧童入学堂

六、沙盘代纸笔

七、据实说扫北

八、凶顽屠沧州

九、惊读《义民录》

十、劫后拜恩师

十一、面圣敢直谏

十二、率军赴西南

十三、一怒斩周璋

十四、谈笑罢脏官

十五、冰雪平龙溪

十六、洗冤救国师

十七、良策安边寨

十八、执法龙王庙

十九、重修北长城

二十、兵败土木堡

 

二十一、挥师抵两广

二十二、自荐任知府

二十三、慧眼识将才

二十四、刚毅掌吏部

二十五、灯下训王疄

二十六、苦口屡让贤

二十七、回乡探娘亲

二十八、无私难贾杰

二十九、终生不纳妾

三十、誓死废人殉

三十一、府邸拒重贿

三十二、大义还明珠

三十三、忍辱谅曹恂

三十四、闸官喜登龙

三十五、冒死救李贤

三十六、举荐杨继宗

三十七、府第改公驿

三十八、放马荒碱坡

三十九、临终忧社稷

四十、遗影震赃官

 


 

 

非说不行的几句话

 

到底把这本书写完了。

说是一本书,其实这是属于“内部流通”性质的老祖宗家谱资料。我们孝子贤孙在这里把六百年前那段国事、家史,理顺“归档”,采取只能“精实”不可“虚妄”的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所以绝不敢浪漫夸张成小说。自认能做到这一点,也就十分美好地完成任务了。也就不必劳烦社会贤达贵宦,各方哲人学士为之操觚作序。

不作序,才能表现你、我、他的诚真。君不见,写成(实际是刻出)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计五十二万六千多字的司马迁先生,在《史记》的最后一“页”,人家才写出自己的《太史公自序》,后世一代代大人先生莘莘学子,都没效法司马迁,反而把序言安放在自著书的正文第一页之前。随着时代的推移,正文前面的那篇序言也有事无事越写越长,这个事情有些奇怪,而且一直奇怪到现在。

以上是作者以偏概全的一得之见。属一家之言。人微言轻。就当阁下没看见。抱歉!

说到序,序是什么?我国古代最棒的字典《说文解字》中对序字做如下解释:序,东西墙也。

看了这个注释不禁让我哑然失笑,意会一下,正好说明才疏学浅的我,能写出这本书,还真是拆东墙补西墙而勉强完成的。就凭这,本书也必成不了真正的经典或“东西”。所以连想也不敢想写什么自序。

因挚友田汝林先生再三催促,我便把这略比家谱翔实、丰富的资料,从抽屉里取出来,重新“打磨”删削,觉得也算成了些气候,印出之后至少没有“甩给造纸厂”的顾虑。没想到汝先生又“得寸进尺”,又动员我请托名家或者让我自己作个序言,请不请,作不作呢?所以就有了以上这几句耽误读者君时间的废话。

王翱,是中国北方著名的清官廉史,且是文治武功兼备的封疆大吏。年已七旬,还能挥戈马上出师巴蜀两广。六百年后,我们从正史以外的多部典藉中的“字缝”里,读出一点王翱。本书就是读出之后的追忆。不敢自珍,遂公之于现代承明之世。

先生鼎力帮忙,印成这本书,就蛮够意思啦。请允许我代表王氏家族向所有平安、平凡的好人致谢!

                            

 

癸末冬雨中

作于狮城西隅微轻室      

 

 

玉蕴石而山辉

 

珠藏渊而波润

 

                    

                      ——王翱——

 

 

 

七朝元老天官王翱

 

  

又见春草绿天涯,朝云过眼是晚霞。

生前身后名与利,日落星移雾中花。

铁马冰河六百年,欲识真金须吹沙。

且尽手中御河春,怀古之情油然发。

以上几句顺口溜念罢,千古多少兴亡,不禁令人悲叹。江山依旧,几度夕阳,又年年柳绿桃红……

各位看官,还有天官王氏宗族人等,且听俺讲一段不平常故事。一不编造,二不演义,正如当今京都央视大腕崔永元那般“实话实说”地道来。是非成败,且莫尽付笑谈。温故知新,或许能赚它个人走灯灭茶不凉------留给后人丝丝温暖,点点余香也。

 

 

一、官匪起滦州

 

且说明朝洪武年间,在永平府滦州城,有个东晒甲坨刘各庄,小村不大,几十户人家。村里有个老实百姓叫王得林,他和妻子张氏,都在40多岁年纪,膝下生有五个儿子:王安,王贤,王全,王翱,王骏。个个长得英俊气概。尤其是老四王翱,机灵聪明,小小年纪,事理通达,父母十分疼爱。

这一天,王得林正坐在屋门前编筐篮,才几岁的小王翱跑到眼前,两只小手不停的比划着:“爸,俺会写字了。”边说边伸出小胳膊搂着爸爸的脖子,又折了一根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出一个“翱”字。写完,眨动着晶亮的眼睛:“爸,俺写的对不?”

王得林这份高兴劲甭提了:“好孩子,你好学,爸爸我真高兴。常言说,咱农民种庄稼辛辛苦苦,为的是闹个好收成有饭吃。爸爸盼你考上个秀才举人的,这要勤奋读书,就会有出息。你老爷爷是个大读书人,想当年在朝廷任过什么宣使的官职。咳,眼下,兵荒马乱的,三天两头有流寇、毛贼打家劫舍,哪还有安稳地方上学呀。”

王得林全家老小过着提心吊胆和勉强维持饥饱的日子。这一天又突然从邻居老顺嫂子那里听到一个消息,原来这滦州州官史华秋,凭借明王朝定都南京,山高皇帝远的机会,感觉着八杠子打不着,就汇同北元残敌鞑子兵,对各村老百姓进行烧杀掠夺。在泡石淀一带闹得民不聊生,这刘各庄更难逃脱。

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邻居老顺哥在灯影里迈进了得林的屋门。兄弟俩手拉手坐在炕沿上。老顺哥说话实在,又是好庄稼把式,得林十分信服他。

老顺哥惊恐的眼睛定了一下,说:“老弟呀,听说了吗?史华秋这个狗州官,招回北元逃贼,叫什么巴秃勃罗的手下的残兵败将,合上伙啦,他买通上头,挟制下头,谁也不敢惹他了,昨儿个在西坟子村,明目张胆的调戏、强奸良家妇女,孙木匠的媳妇给抓去啦。孙木匠连跪代爬上前求情,让贼头朱二狗,这个狗、狗、狗杂种,给推进井里去啦……”

屋里好一阵子沉默,掉根针也像打声雷。

“可怜那孙木匠媳妇,早被捂上眼,堵上嘴,她一点也不知道啊,她还说要朱二狗行行好,让她哪怕最后再见丈夫一面呢。”

王得林剔剔油灯,气狠狠的说:“狗日的史华秋。现在兵匪一家,咱庄稼人可怎么活呀。”

“得林老弟,我看那,咱们还是去外乡逃命吧。”

“还犹豫什么?你可听到说了?昨儿个在泡石淀,大白天抓了几个小伙子,说是给校场武官当靶子,拿活人当箭把子,你听说过吗?这几个后生我全认得,有卖山货罗大哥的兄弟俩,宋老黑的小儿子,范寡妇家的棋儿。你想想,这比豺狼不是还凶狠吗?朱二狗站在磨碾子上大声喊话,谁不去,就让马拖死!”

王得林惊呆了。他老伴在灯下早已停下了针线。外面,鸡也不叫,狗也不吠,这世界像僵住了一样。猛然,一阵寒风夹裹着沙尘扇动着屋门。冷冰冰的气息扑向屋里,得林老伴急忙把灯头拨亮挑大。在悠悠晃动的灯影里,王得林一连咳嗽了几声。

王得林如同在恶梦中醒来,快步走到屋门前,搬来两个秫秸捆把门堵严,上炕躺下了。

他睡的着吗?老两口一句话没说,睁着双眼挨到天亮……

 

 

二、雪夜逞凶暴

 

史华秋是个什么东西?抖抖他的老底吧。他原是县府衙门的一个闲杂差役,连公堂上红帽黑裤拿水火棍的都算不上,这小子天生会溜须奉承拍马屁,在衙门口里呆了两年,更会逢场作戏,专门看风使舵,讨上司喜欢。长的样子就像一头脱了毛的哈巴狗。他的拿手好戏就是能斗一手好叶子牌。一早一晚的,知府太太和上房丫环闲着没事,这史华秋就哄着知府太太玩牌,赢了钱,他就专门当着知府太太的面,给那最受宠的几个丫环婆子买零嘴糖果;输了,就摇尾巴晃腚,在知府太太面前嬉皮笑脸要小钱。这知府太太也是个水性杨花懂风月的娘们儿,当着丫环的面儿就软声细气的与史华秋没话找话说。这下史华秋可就壮起了色胆,他买了一罐梳头油和一包胭脂,趁老爷不在家,大晌午就推开知府太太的内室小门,双手捧着这“见面礼”,样子像曹孟德献刀,扑登一声跪在知府太太床前,等知府太太接过,他便伸手朝那三寸金莲只是一个劲的狠捏。

那知府太太嘴里不停的骂着“挨千刀”,一面假装倒地,这史华秋最精这个行道,顺势把笑眯眯的知府太太双手搂了起来……

从那以后,史华秋就认了知府太太,叫干娘,没人的时候干妹子小妹子叫得连声。从此史华秋一路顺风,在知府大人面前,他更表现得毕恭毕敬,可是一转身出门,呲牙一笑,得意的说:“你个活王八犊子!”

史华秋自幼舞枪弄棒,有些伎俩,这“干娘”也十分疼爱他,就为他谋了个武举,没过两年,当上了百户。府里有干娘撑腰,他真是小人升官得志,最后达到勾结寇匪无恶不作,滦州县城三教九流都对他敢怒不敢言。

……鸡叫两遍了,王得林仍然大睁着眼睛睡不着,他在为他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忧愁啊,他深深地明白,老顺大哥今天来看他,这是向他告别!他要躲灾避难,他要远走高飞!这一定是老哥俩见的最后一面啊。老顺大哥,你心里难受啊,唉,走就走吧。

第二天一大早,史华秋已带着一棒子官匪来到刘各庄,家家户户闭锁,村里村外看不见一个人,史华秋在嘶叫,命令手下人:“把里正、粮长、甲首给我找来!”

说时迟那时快,官匪来到王得林家,上次把几口袋玉米抢了去,说是充军饷。现在只剩二斗红高梁度命了。官匪们看看实在捞不到什么,就把破桌椅板凳,掀翻在地,呼哨一声,嚎叫着走了。

那一天,只有一家没被“扫荡”,那就是已经躲灾避难、夜间逃离投奔外地的张老顺一家。

晚上,刮了一天的西北风,停了,可是雪花却像撕破的棉花套子一样扑天盖地地下。王得林蹲在灶膛口烤火。小王翱看着爸爸在火光里那付愁苦瘦削的脸,小小心灵里直翻波浪,小拳头攥得紧紧的,雪越下越大,妈妈把埋在灶膛灰堆里的一个地瓜扒出来,拍打拍打,塞到王翱手里,王翱接过来,一声不响的递给了站在身后直抹口水的小骏弟弟……

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雪,等晴了,再做逃难的打算吧。

豺狼夜伤人。就是在这样的寒天冻地纷纷扬雪的夜晚,朱二狗,高三胖子却带着官匪到村抓鸡抓鹅。外面火光冲天,鸡飞狗叫。

咚咚的砸门声,王得林披衣到了外屋,慢慢拉开门闩,猛不丁进来几个官匪,照王得林劈头盖脸暴打,逼问他,张老顺家为啥没人?跑到哪去了?王得林只说不知道。一个官匪照直向王得林胸口踢了一脚,王得林躺倒在地……

雪停了,天大亮了,老伴给王得林按摩着胸口:“孩子他爹,走吧,刮风、下雨、下雪,咱都不怕,我可真是怕这帮子官匪了。”

老两口这么商量着,王得林挣扎着起来,他恨不得马上天黑,他做好了逃难的打算。

 

 

三、栖身安都里

 

傍黑儿,王得林把一辆独轮车推到院子里,搭了搭油,把锅碗瓢盆装了一车,把破衣旧被捆了个大卷,按在车上,其余的破家什也带不走,这就是全部家当了。老大、老二和老伴也都背上一个紧绷绷的行李卷。咣当把大门锁了,趁着正吃晚饭,村里没人走动的当儿,一家老小就顺着房后的小道上了路。

走不多远,天寒地冻的,小五弟比王翱还小三岁,哪里走得动,王翱就背着他,小五弟冻得直哭叫,妈妈就把孩子接过来,揽在怀里,快步走着。大凡走路人,不怕慢就怕站,老两口赶牲口一般让孩子们跟上,看看马上上了官道,老两口滚动着泪花,时不时的回头看看走过来的路,看看自己的小村,心里的悲凉、痛苦,实在让人好不难受。一个多时辰过去了,离开滦州县城已有十多里,一家人也就放了心,继续前行。

一家老小,日行夜宿,直奔东南方向,千里风雪千里泪,一路上但见荒草遮盖不尽的白骨,那是战死的鬼魂?还是冻饿而死的冤鬼?

一路上,遭遇到的苦难无法细诉,所幸就是再也碰不到史华秋和朱二狗了。再苦、再累、再难,心里也踏实,老两口子冲着西天直念佛。

话说这天来到河间府沧州地面的盐山县,已是近晌午时分了,一家老小进了城里,在丁字街前屋檐下歇歇脚。老伴张氏就同得林商量,想在这盐山城栖身,要饭讨水过生活。王得林说:“孩儿他娘,你有所不知,自古以来是小乱逃城,大乱逃乡,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咱庄稼人,还是奔个村奔个乡的,务农为本吧。咱这说话的口音都是京东永平府味儿,咱们是外地人,离乡背井的,可要小心为是。”

说到盐山县,这可是个上千年的古县城,在春秋战国时代,五霸七雄在其他地方,比如川陕秦陇,河洛汾榆一些地方出将入相,刀枪剑戟你争我夺,这盐山呢,倒也偏安一方。这块地原属齐国南界,是燕齐交汇之地。到了汉高祖年代,盐山建县,名为高城县。到了隋朝开皇十八年,改为盐山县。这里千多年前倒是个水草丰美的地方,土著老百姓勤劳节俭,朴实厚道,在县城以南几十里,据说是黄河支流入海口,也就是现在的千童镇那地方。当年是滨海渔米之乡。据说从千童镇乘船北上,可直达延安府。这个县南临大海,水土灵秀,自古出了不少测星观云的方士,方圆百里也出生过像东方朔,甘罗一类的俊秀英才。到了元末明初的北方大动乱年代,盐山县这个地方,却召了灾,经受着战火。朱洪武手下的征虏大将军徐达和副将军常遇春汤和的铁骑军兵团为歼灭北元首领乃儿不花,经常出没此地,但是徐常汤军团纪律严整,对老百姓秋毫无犯。

“爹,娘啊,咱就找个村庄去住吧!”不知什么时候,小王翱凑近前,握住拳头气狠狠的说了这句话,话音刚落,回首把小五弟推到二老面前。这时,小五弟哇的一声哭了。原来,五弟小骏在外面玩耍,被当地的两个像阔家少爷的孩子打了,说他是个小冻狗子,臭要饭的。

“我上前护小骏,也挨了一脚,那个大个子还说,非要烧了咱这柴禾窝铺不可。

小王翱的几句话,使老两口哑口无言。王得林这才又拿定主意继续赶路。出了南城,又走了20多里路,晌午正歪,一家人就来到一个村庄边上,眼前横着一条从西向东偏斜着的大堤坡,在冬日阳光下,这堤坡像条无比巨大的垂死的巨龙。上面是杂树的干枝干杈和枯黄的野草,一阵大风旋起,呼啸作响,这气氛好不荒凉萧条。

这个长堤叫齐堤,这不是河堤,也不是套堤,这是在春秋战国年代遗留下来的燕齐交界的“国境线”,也是齐桓公填塞河渠、扩大种耕土地、预防大河水灾所修筑。到现在已经过了两千多年的风风雨雨,至今仍然存在。

王得林一家沿着齐堤向东走,快出村有一个场院破屋,一家老小便走了进来,算是逃出了滦州之后有了第一个栖身之地。

这个村庄名叫安都里,属太平乡。这村名是又好听又让人感觉高兴安逸。于是,王得林在这场院屋里掏出火熠子生火,一家人围拢一块儿,王得林说:“孩儿他娘,咱就在这里暂时安身吧。”

安都里这个村,据资料记载,自从“燕王扫北”以后,不知怎么的改成了王帽架圈村,后来觉得太拗口,就叫“王帽圈”,一直叫到今天。这个村名说起来还有它独特的背景:据说在燕王扫北的时候,燕王部队连日征战又赶上连阴雨天气,兵士们卸下甲胄,在木制的帽架上,晾晒头盔,这帽架如同现在人们使用的晾衣架,是晾晒军帽头盔的专用器具。村名改叫王帽圈那是省略了一个字。在其方圆一带,还有什么刘帽圈、张帽圈,听起来是有些滑稽,细一思索,这里边饱含着战争血泪。连年征战,用杜甫的诗句:“新鬼烦怨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足能道出这后起村名的悲壮意义。

 

 

四、少年识牛图

 

严寒的冬天,伴随着王得林的叹息,过去了。就在这个场院屋里,油灯底下,王得林妻子给村里有钱人做衣服,她生来手巧心灵,一件衣,只需一整夜工夫,就做好了,全凭一针一针的缝,那个年代的人,穿衣服都是布襻,没有钮扣,做这五对布襻,就是好长功夫。隆冬杀扣,一家人也只能这样维持生活,只等来年春天到了,种下地播下种才会有饭吃啊。

春天终于来了,冰封的小河融化了。

在安都里村边的那条小河响起了哗啦啦的流水声。两岸的杨柳也开始由鹅黄色的幼芽萌生出绿绿的柔条。过了小木桥,有三间整洁的房屋,从屋里传出朗朗的读书声,这就是村里的学堂。

在离学堂不远的地方,几只牛儿在吃草,王翱已经是八九岁的小后生了,家境十分贫寒,给村里大户赵三爷放牛,成了牛倌了。

等牛儿吃得差不多,在牛犊蹦跳嬉戏的时候,王翱才能放心地把牛鞭子往岗子上一插,快步走近学堂,紧靠窗户,耳朵贴在窗棂上,在聚精会神的听……

那个留着油黑胡子的老师又在讲文章呢。王翱就是这样,天天在窗外“上课”,那油黑胡子的老师讲到什么地方,讲到哪一章哪一节,他都能记的一清二楚。今天,他又贴着耳朵细听,可是什么也没听到,他大着胆,把窗纸点湿成了个小洞,往教室里一看,但见老师向学生们打开了一个画轴,一边打一边说,这是一张“斗牛图”。打开画轴,悬挂在墙上。画面上是二牛相对,怒目圆睁,四角相接,即要顶撞,那后腿绷住,尾巴在晃动摇摆。

只听老师说,瞧见了吗?这个图画上的两只牛,都有一个地方画错了,谁能找出,错在什么地方?好好看一看,想一想。

先生静等回答,可是鸦雀无声,那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小眼瞪大眼换成大眼瞪小眼,谁也找不出毛病来。

放学了,同学们三一群五一伙离开教室出了校门。其中就有王翱的邻居周小虎,这小虎走近王翱,叫了声:“老四,你还在放牛吗?都晌午头了。”王翱点点头没吱声。那周小虎有些卖弄的对王翱说,老师怎么怎么拿出一幅画,怎么怎么俩牛顶架,怎么怎么……

“别说了,我早知道。小虎哥,我告诉你,过晌午上学,你就跟老师说,那牛哇,如果顶斗起来,尾巴一不甩二不摇,而是尾巴夹着,那才像呢。那画上的牛正在拿着架势顶架,怎么牛尾巴摆动,这是不对的,应该是夹着的。

“老四,你怎么知道?”

“我放牛,怎么会不知道?什么事只要用心留意,就知道了。你们每天学的什么,老师教的什么,我也知道。”

“你说说,夜来头晌午学的什么?说呀。”

“我背你听着:学二四喜字,不一月乎(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我都知道。”

“你是怎么学的呢?”

“我是在学堂窗台根底下听来的。俺听书,一样学。俺没钱,上不起。”

当天下午一上课,周小虎第一个站起来回答画面的错误,指出斗架的牛,尾巴应该夹着,不应晃动。

当然,老师向周小虎逼问“口供”,这周小虎一开始还支支唔唔,经不住老师几番讯问,他终于说是一个叫王翱的穷人家的孩子告诉的。通过这件事,这教书先生才知道“隔窗有耳”,还有一个没钱上学的,在窗外偷听读书的孩子。

 

 

五、牧童入学堂

 

第二天一上课,油黑胡子的教书先生悄悄注意着窗外,果然有个人影晃动,这个小人影与窗外一棵小槐树的影儿迭在一起,微风中,斑斑驳驳的交织在窗纸上,不易察觉看不出哪是身影,哪是树影,小王翱就是看中了这棵小槐树做“掩体”,而在窗外听读的。

油黑胡子老师在点名:赵连第,站起来,背诵孟子《告子》第十节。

赵连第站起来,他的坐位紧靠着窗口,平时上课,小王翱在窗外“指导”他几次。赵连第当然更熟悉王翱这个放牛娃。

赵连第终于把《告子》第十节背诵下来。

老师抿着油黑胡子,有几分得意:“古人云,读书百遍,其意自见,多背诵,就会懂得字义,懂得字义,就能触类旁通,达到左右逢源。连第,你再背诵论语《为政》第四节,要连续读,莫要停顿。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而……

窗外的“老师”这时在为连第提醒:“而而顺,七十二虫心锁鱼,不鱼句。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这时,早就有心有意做“侦探”的“油黑胡子”已经走出教室,果然发现一个紧靠窗台根儿的小孩子,正在小声念着《为政》第四节呢。

不远处,是牛儿在悠闲的吃草。

在小槐荫下,王翱看见了这位油黑胡子老师,突然很吃惊,但并不躲闪,他恭恭敬敬的站直,拍打着衣裳的尘土。

“叫什么名字,是这个村的吗?”

“我叫王翱,是本村的,放牛了……没钱念书,就在窗外听老师您讲……”

老师听到这里,点了点头,拉起王翱的手,仔细端详这个放牛娃,低声问::“你愿意上学吗?”

王翱没有回答。老师就把王翱领进了教室,让他坐在一个位子上。老师走近讲桌,非常感慨的说:“这世界就是这么阴差阳错不公平,你们都有那么好的读书上学条件,可就是天生愚昧,更不用心。这个穷人家的孩子,是如此渴望着读书,可又进不了学堂,不能像你们一样在课堂里听我讲课。”讲到这里,老师深思了一下,问“王翱,你愿不愿意到我这里来读书上学呢?”

“愿意,愿意,老师我愿意。可是,我交不起束修,也买不起书”

“孩子,请听我说,回家告诉你爸、妈,你就来上学吧。束修,免交了,书费呢,我为你付上。”

第二天早饭吃过,王翱跟着父亲王得林,爷儿俩快步来到学堂。老师看见他爷儿俩,起身迎了出来,王得林一迭连声地说着谢谢先生、谢谢先生。把小王翱向老师面前推了一把,那王翱心领神会,忙老师跪拜,叩了个响头。然后起身恭恭敬敬鞠了一大躬,就算是行了拜师礼。

那王得林不知说什么好,近前又嘱咐了王翱几句。又老师说了些道谢的话,走了。这时学生们三三两两进了教室,大伙儿都认得王翱。从此,小王翱就正式上学了。

 

 

六、沙盘代纸笔

 

王翱从读书的第一天起,就深深知道这学习的机会来之不易。小小年纪,他懂得读书学习对自己一生关系重大,所以他十分珍惜光阴,天天彻夜功读,饭前饭后也在思考书中的内容,每当想到自己在窗外听到的课文文章章节与实际文章音同字不同和词不达意的时候,比如“学二四喜字”之类,就偷偷暗笑。他天生聪明,所学文章,只一遍、两遍就能背诵和讲解,油黑胡子老师十分喜欢他。父亲母亲见他如此勤奋用功,都十分高兴。

王翱深知父亲母亲是土里刨食积攒的钱供给他上学,现在三哥又放下家里的农活给赵三爷放牛了。每当他上学走过小桥、他三哥王全也在眼巴巴看着上学的学生们,王翱眼里就湿润着,叫一声三哥,心里不知道是什滋味。

学校不要学费、束修、但笔墨纸张得自备。王翱所用的笔墨纸张,十分注意节省,在练“红仿”写毛笔字的时候,先写大字,然后在大字的空隙间练写小字。写完了正面,又翻过来写反面,最后把天地页也写满。

地里的庄稼青黄不接,家中唯一的一个粮囤,瘪瘪的,像只卧倒起不来的黄牛。王翱几次想向父母亲要些钱买些纸张文墨一类的东西,但是看到家中这个情况,也就不愿意张口了。

这天放学回家,王翱坐在齐堤之上,大堤坡处处是蒙蒙的细沙,他顺手折了根柳条便在堆起抚平的沙面上写字,这种细沙真听使唤,不但字迹清晰,而且写起来还可随意发挥,他写了又抹去,抹去又写来。心里忽然之间开朗许多,自言自语:这细沙不是完全可以代替纸笔吗?在这上面预先练习写对了,这会省不少笔墨纸张呢。于是他连蹦带跳回到家来,拉着妈妈的手,睁着水汪汪的眼睛说:“妈妈,有办法了,我有办法了!用这个办法上学,在家里光练书习字,保准又省钱了。“

王得林借来一把锯,找来了几块旧木板,锯锯钉钉,做成了个尺半长、一尺宽的沙盘。然后把从齐堤上挖来的细沙土敷在上面,用靠尺刮得平平的。王翱就拿着细木条在上面写字,写个什么字呢?他顺手写了四个字:以沙代纸。写出之后,王翱把沙盘小心地端到父亲面前。爷儿俩都笑了,这不和写在纸上一样吗。

“爸,妈,咱人穷志不穷,我横下一条心,那铁杵也磨成绣花针呀。我要立志苦学苦练勤奋读书。”

在这个村学堂里,这位老成厚道的黑胡子教书先生,收下了王翱这么个特殊学生。同时,还破格允许王翱把沙盘带到学堂,做为练习写字和演算的特别学习用具。

 

 

七、据史说“扫北”

 

十年寒窗苦读,王翱也逐渐长大成人。二十上下的年纪,果然一表人才,诗书经典、琴棋雅韵,他都有所精通了解。又天生长得魁梧高大,庄稼地里的活儿,他一个顶二三个小伙子。

在那个年月,天下郡国神州大地可发生了大动乱。首先是明太祖朱元璋,从放牛娃子到小和尚,然后投奔郭子仪从军入伍,经过二十多年南征北战,靠着麾下两员常胜将军徐达和常遇春以及一干将领,先后击败山东王暄,河南扩廓铁木儿(王保保),关陇一带李思奇、张思道。他大军过处,取山东,占西河,拔潼关。先后击败刘福通、韩林儿、张士诚,又击败郭子兴。尤其在鄱阳湖一场水上恶战,大获全胜,劲敌陈友谅死于乱箭之中。这朱元璋于公元1386年在南京坐上龙墩,南面称帝,国号大明。

朱元璋当皇帝首先想到的是安息生民,把免农民租税,惩治贪官污吏,做为医治战争创伤的权宜之计。当然,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他一个不缺,共生了二十多个儿子,其中若干儿子分封了疆土称王,诸王太子就按他老子的诏令,每王也有嫔妃并至少装备三千至一万九千的护卫甲士。分封的诸王势力也很强大。这时,朱元璋却把王位有意传给他的聪明但却文弱的长孙朱允文继位,这位长孙就是明惠帝。当时天下太平,国泰民安,这就给诸王一个秣马厉兵的好机会,都在向着南京朱允文,瞪红眼睛要一比高下,那局面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朱元璋驾崩之前,遵照谋士朝臣的建议,立下遗嘱不允许诸王到南京凭吊。皇上老子宴驾,天经地义是不能闹乱子,这连咬碎钢牙瞪裂眼珠子的燕王朱棣也不得不听诏命,他只得在奔丧中途,折回北平。朱元璋一死,建文皇帝朱允文登基,太常侍卿黄子澄、兵部尚书齐泰两人合谋奏请建文帝,为巩固新政,必须对诸王实行“削藩”政策,就是以铁腕讨伐击灭诸王。建文帝采纳了这一策略,首先把几个强大为王的首领来个先杀鸡,后杀猴。于是经过密谋,先从燕王朱棣的亲弟周王朱漓下手,说周王有谋反之心,大将李景隆率军捉拿,把周王捉来,严刑逼讯,这软骨头朱漓又供出岷王朱缏,于是把这二王废为庶人,就是开除“皇藉”,扫地出门成了农民老百姓,然后建文帝又把代王朱桂充军大同,于秘密地点终生监禁;将齐王朱博下到京城大牢之中;那湘王朱柏惊恐万状,在卧室里自焚而死。至此,这几个最强大的诸王势力,全部被制裁。此时,燕王朱棣的三个儿子还留在建文帝身边呢。听从黄子澄的主意,建文帝派人把这三个儿子送回北平,以表示对燕王没有任何敌意。其实这是对燕王强大势力的一种“服输”的表示。燕王朱棣装病卧榻,对外传言“病势危重”,这是向建文帝表示:你叔身体不佳,不会有什么向你造反和讨伐的行动。其实,这朱棣夜夜难以入眠,流着眼泪跪向太祖发誓:陷害诸王,杀我的手足兄弟,并非皇侄朱允文之意,乃是奸贼齐泰、黄子澄的歹毒心计。孩儿要兴兵讨伐这两个与孩儿、与诸王不共戴天的奸贼,不打到南京,不捉到这两个奸贼,死不瞑目!为此,他六月伏天穿裘服围火炉装疯,到外面市上抢东西吃,躺臭水沟。他采纳了手下心腹朱能的“诈降计”,把建文帝派来的两个要员张炳和谢贵骗进府中活活砍死。

公元1399年,朱棣起兵北平,首先收复密云怀来遵化永平四地,组成了浩浩荡荡的“靖难”大军,他率三军夜渡白沟河,喋血雄县,至真定大败守帅耿炳文,战火从河间蔓延至德州、济南。苏家桥、郑坝村两场恶战,燕王大胜。仅苏家桥一战,燕王斩杀朝廷兵三十多万。淹死河中、烧死林中的兵士就有九万多;直杀得大将李景隆东躲西逃,抱头鼠窜南走邯郸。燕王回师济南,济南城由盛庸铁铉把守,围城三个月,济南城内易子而食,饿死老百姓无数,但坚守难攻。燕王只好退走北平,仅仅休兵十天,又重整旗鼓一路呜呀呀呐喊,誓捉齐泰、黄子澄,要打到南京去,誓砍齐黄头!燕王部队身着“化”字军装,所率领将士,在燕王授意下都抱着极端复仇的心理。于是在河北、山东数千里大地上,卷进了一场血腥的战争风暴。这就是北方人所共知的“燕王扫北”。

盐山这块黄土地,在隋唐年代叫饶安府,连王翱故乡都叫太平乡安都里,可见在洪武年代之前这里没有战争,只有祥和,而且鱼米丰铙,基本达到了安居乐业。据考证,当时的盐山以南旧县镇(现更名千童镇)是黄河支流无棣沟的入海口,从这里沿无棣沟北上航行,可直达陕西延安府。在几百年的时间长河里,河流改道,形成了如现在的数百里近海沉积平原,那黄河入海口也东延至几百里以外了。据史料记载,北辽时代,高牟翰率大军攻战饶安府城,破坏了安定生活,饶安遭受了战争之苦,在这之后,饶安县方园百里,时不时遭受辽军袭击。到了朱元璋打天下,派大将军、信国公徐达,鄂国公常迂春,渡黄河挥师北取中原,大败元兵于洛水之北。克沂州,攻益都,拔济南,于1368年7月8日,攻克通州,横扫元兵残敌蒙克铁木耳、马哈木,把元帝赶跑,逃往上都。据说徐达、常迂春的军纪非常严明,一路征途,对老百姓秋毫无犯,所过村庄,对老百姓不杀不掠不淫。深得百姓拥护。

“燕王扫北”则不然,大军所到之处,如蝗虫般飞天遮地,而百姓成了被吃的庄稼。

燕王,这支复仇大军,他在“靖难”征程中,来往征战千里,战场范围包括河北、山东及河南的部分区域,但每次战争结束后,他又三番五次回师北平。来往征战,金戈铁马,所到之处,生民遭到双重甚至数重的灾难。但是,他起兵三年,仅仅占有北平、保定、永平三地而己,成百万生灵百姓却遭到了战争铁蹄的往返蹂躏。“燕王扫北”,不像闯王李自成和张献忠有文字记载留存。“燕王扫北”是无字的战争血泪凝成了的碑文。“燕王扫北”是挥舞血剑和堆积白骨的沉痛的千年悲剧哑剧!燕王扫北,是发生在十四世纪的中国北方的民族灾难史,这段悲惨的文字,自有目击人,记录人。但是,由于帝王年代盛行文字狱,在这个浓重的死亡阴影不,却真有一部唯一的真实记录“扫北”血泪与剑火的奇书,但终于没有敢于面世,以致于秘密家传几世,最后焚毁灭绝,没有片页只字流传下来。在下面的章节里,再向各位介绍。那么,燕王扫北所表现战争的激烈、频繁与残酷,我们能从正史《明史》的“字缝”里,也能领略一斑。据明史《成祖本纪》记载:燕王朱棣经过三年多来的往返征战,那面永擎不倒的王旗,己被利箭流矢穿击得千孔百洞如“猬毛”!

 

 

八、凶顽屠沧州

 

公元1402年冬,是中国北方沧州这块版图上,最血腥和最黑暗的日子,沧州如同一个饱受宰割之苦的奴隶,从全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都流淌着血,每一根神经都充系着惊悸和痉挛!

话说明惠帝朱允文,眼瞅着他叔燕王朱棣从北平起兵“靖难”,奔向南京杀来,终日战栗不己,这时,先后派去迎敌的两员大将长兴候耿炳文、曹国公李景隆由白沟败走定州、济南、德州,几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此时,平燕将军盛庸坚守德州,都督佥事平安和吴杰固守定州,副将徐凯和陶铭守卫沧州,互为犄角之势,形成孤注一掷之局,以扼制燕王南下。

燕王是在围攻济南城达三个多月之久又难以取胜的情况下,回师北平的,回途中原己攻下的城池现又回归了建文朝廷,免不了又是一场场厮杀恶战,战火蔓延之处,老百姓几乎全部遭到屠杀,几乎成为无人村落。有的全村仅有一人幸存,有的躲进獾洞才保住性命。这里且表沧州城一战:

建文二年冬十月二十七日,燕王朱棣扬言出兵辽东,挥师东进。大军当日到通州,但他并没有扎营,而是忽然传令部队沿运河而南,疾速行军渡过直沽,又等待东进,大军还在疑惑间,燕王忽又下令再挥师而南,沿运河一夜行进百余里,绕开设防的青县,从荒凉无水的砖寨、皂坡奔向东南,杀向沧州。当时沧州府衙驻地即在如今的沧县东关旧州镇。

燕王昼夜行军,他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打沧州,他攻打沧州,因为沧州是德州、定州这三个链接上的薄弱一环,一环突破,再做其它较量。此次进军沧城,采取了绝密的声东击西战略,可见燕王用兵狡猾狠毒之一斑。

把守沧州的首领是徐凯和陶铭。破晓时分,燕军己逼进沧城,这徐凯和陶铭正刚刚抢修完城防工事。

那年冬天奇冷无比,守城兵士端碗热粥回数步之远的营房。那粥面上竟会在这么短时间内覆上一层薄的凌冰,由于急剧凝冰,下面的粥还热乎乎的保温呢,用筷子挑开冰凌,照样喝热粥。

沧州城,远没有德州,定州坚固。可徐凯陶铭也会想法子,趁天气严寒,“泼水加木”深筑高垒加固城墙。就是在城头泼水成冰,一层冰冻上面,盖一层砍伐的树干,这样层层迭架,士兵和民夫干了好几天,这城池果然高大光滑而结实,徐凯、陶铭十分得意,认为可以高枕无忧了。

“徐将军,现在这城墙,我看比定州城还要坚固,燕王就是来到城下,也会不战而走的!”

“所言极是!极是!”

正当二将你吹我捧的时候,樵楼己报四更,这之后又将尽半个时辰,突然喊杀声震天动地,身着“化”字军服的燕军己达城门之下,只听安庆卫指挥、猛将张玉大吼一声,率部从东北城头攻城,冰滑难登,如何是好?这张玉让兵士攀冰登城,此时城头火箭流矢射下,死伤十几个兵士,张玉命令士兵挥刀把兵士尸体砍得热血流淌,把淌着热血的尸体贴靠泼水加木的城墙,热血与冰墙顿时凝结,副将何寿率兵士踏着尸体,踏着热血和冻冰凝结在一起的“尸梯”,登上城头。张玉是燕王手下得力干将,“靖难”开始时,他与朱能是京卫八百勇士的首领。杀谢贵、张昂,立下功勋。这次出征,他领中军,朱能领左军。

守城兵士哪里见过如此攻城战势,如此残酷战法,说时迟那时快,燕军凭借“尸梯”己跃上城头与守城兵士白刃相见,铿锵肉搏!张玉部下将惊悸中全无准备的徐凯、陶铭捉住,二人早己没有互相吹捧的神色,死去了一般,缩成一团,瑟瑟直抖。

刀光剑影,冰与血,组成了最寒冷和最残酷的画面——

以杀人魔王著称的指挥使谭渊,攻入城中杀得性起,像一只吃了死孩子肉的疯狗,眼珠子全红了,他嚎叫着,手里挥动的双刀己是一片凝血,看不到白亮的钢色。谭渊把捉住的城中守卫兵士和无辜百姓约七八百人,鞭打着驱赶着,去烧开水,然后泼向冻地挖坑,谁稍有反抗,就一刀砍了。这样就挖出一个大坑。谭渊就把这些挖坑的俘虏败兵和老百姓一齐跪在坑沿,他手起刀落如砍削西瓜一般,但见人头滚落坑底,尸身又被拽住,血喷一丈,再放倒一边,以此取乐。这谭渊挥刀,瞪眼闭嘴,始终一付残酷的哑巴姿势。他一个一个的砍下去,众早晨开始,直砍到午后。据说钢刀就换了六把,而且砍了一通后,就在跪在身边早已吓得昏死过去的徐凯,陶铭身上擦拭刃锋,八百多人头滚落进坑内,一个魔王在干着死亡游戏!

沧城沦陷,燕王已下令把第一批俘虏八百余名降兵遣返完毕。这时天色已晚,一弯冷月挂在天上。连日来昼夜急速行军,而后又是一场恶战,他确实很是疲惫不堪,帐中饮酒之后,由侍卫队守护,早早入睡。只有谭渊,杀了那么多人,已成了凶魔,连身边人也吓得奔走隐蔽。他手下决死卫队头领田超、罗光、马章龙三条凶汉,正押着黑鸦鸦一长队人来到谭渊面前,听不到哭声,也听不到叹息。都一个一个紧挨着嗦嗦发抖。谭渊问过,这又是三百多名降兵和城中百姓,其中的几个小头领,那谭渊还在攻打济南、德州的时候见过。谭渊把其中年纪较轻身高相等的两个头领拉到眼前,他看了两眼,确实认为自己并没有看错,然后把这两个头领一字摆齐,大吼一声,哥俩好!钢刀滚动着雪亮的寒光。两颗人头同时落地!

这些黑黝黝一大片降兵和百姓,都还没有来得及得到“靖难”元首朱棣的放归凭证。按律法办,是挨过这一晚上,到明天才会开证或“发落”,或杀头。

天气奇寒,谭渊用力擦拭沾满那凝固成膜块的血糊糊鲜血的刀,咧着嘴,瞪着血红的眼球,用拇指按着钝成凹槽的刀……田超、罗光、马章龙,虎视眈眈望着黑鸦鸦一大片堆在地上的嗦嗦颤抖或已昏死或已冻僵的降兵和百姓。

谭渊又把一壶酒吐噜噜倒向喉咙,他稍一愣怔,忽然,恶梦醒来一般抓起双刀,对三个手下头领喊道::“不杀……不杀人,那岂不就是憋死活人!娘的,田五、马二接刀,听我调遣、开荤!把坑填平算了!”

记得十九世纪初,一位东欧著名小说家,曾采用这样的写作方法:当写到最残酷,最悲凉和最惊奇的情节时,自己不写给读者留出数百字一段空白,让读者“填空”,让你自己发挥描写那最集中最撼人的章节。中国的演义小说,没有外国人的含蓄想象,却用什么“后人有诗“之类去为读者概括、梦呓。笔者不想写那个由杀人魔王潭渊主宰着的残酷夜晚。那个灵魂都己吓瘫痪的,死与生己完全麻木了的六百年前最残酷最寒冷的冬季的夜晚!

惨白的一勾冷月,用它微弱的默默泻出的惨白之光,织成了一块无垠的尸布,包裹了近两千名无辜的新鬼冤魂!

沧城战役, 就是这段惊得你肝胆俱碎的血腥故事,人们呵,千万不可忘记!

沧城战役,燕王大获全胜,乘胜向南,夜渡黄河,经德州,到临清与盛庸大战于东昌,燕王军在盛庸的万千火器劲弩乱射之下大败,攻城名将张玉被乱箭射死,燕王只剩部下几十余骑,破重围他才免于一死。次年正月初一,燕王大军攻威县、深州,打败守将吴杰,平安,然后回师北平。不几日又挥师南下,与盛庸大战于庆云颊河,双方各有胜负。颊河之战,杀人魔王潭渊坐下马坠入陷坑,被盛庸军乱箭射死于坑中,这正是天理报应!

沧城之战后,老百姓遭到了燕军灭绝人性的大屠杀,从此沧城破废,以后署衙所在地迁移到长芦。盐山县志上有这么一句话,请您牢记:“燕王扫北,兵祸之惨,亘古仅见!”

 

 

九、惊读《义民录》

 

……还能嗅到血腥味儿,仿佛还听得到冤魂的绝望嘶喊。

王翱如同从恶梦中醒来,战云和血污与啾啾的冤魂的鸣叫还在频频撕裂着他的两耳,眩晕着他的双眼。

他多么希望刚才所知道,所了解的一切,是一场梦呵。可是,那是真真切切的事实。他走到窗前看看外面,听听动静。然后,把枕边刚读完的一迭手稿,抚平折皱的最后两页,重新填入枕头芯中。燕王扫北,沧城之战,风狂雨骤,月黑风高,杀人如麻,真是历历在目,都在这《义民录》上,他知道这是杀头,灭九族的禁书禁稿啊!那书中所写,是那样翔实,如不是亲眼得见,不是听死里逃生的人亲口所说,你永远也不会想象得到是那样的场场景景,真是惨不忍睹,惨不忍读。

吃过午饭,王翱心意拿定,向家里打个招呼,说给张帽圈村的刘成二哥帮忙干活,就从村后顺小路向西北方向走去,他要去哪里?脚步是那样地急急匆匆?

抄小路,王翱一气走了几十多里路程,终于在一个大土丘前,他停下脚步。

刚过二月,还是早春天气,没有野花,只有枯树,只有那在风中索索颤抖的经冬野草。

春寒中,那几只找不到食物的乌鸦在低鸣,在左右飞旋,从一个坟头飞向另一个坟头,几个差役在掩埋露出地面的尸骨,这是朝廷下的令,官家派人尊照办的。

王翱站在面前的大土丘边沿上,他在想,这土丘里面掩埋的一千多具未寒的尸骨。想着残酷的沧城沦陷之夜。

一个青年庄稼汉不会被人注意的。

白骨掩埋了,乌鸦飞走了。回荡在天空里的,是那撕心裂肺的乌鸦鸣叫。

那几个差役走向附近的开源寺,默默地走,边走边取土掩埋露在黄土外面的白骨。瞧那差役,那情景,好像那卧地的尸骨架子又填充了肌肉,活过来,穿上衣服,从不知是什么地方,又向不知是什么的地方走去……

猛回首,寒风中,王翱望见了浑然高大的屹立在晴冷蓝天中的镇海吼铁狮,他不知不觉走近前来,抚摸着那铁狮的前腿。直到把自己手掌上的体温全部传导到他掌下的铮铮的冷铁。

那昂首欲行的铁狮傲然向着东南方,向着大海。王翱恭恭敬敬地站好,仔细审视,深深的鞠了一躬。

铁狮,沧城之战中的唯一不可侵犯,唯一不可遭到凌辱和遭到杀戮的神灵!

铁狮,沧城之战,残酷的流血之夜的见证人!

王翱,这个刚毅顽强的北方庄稼汉,眼里的泪水竭力不让它流出来,昂首对苍穹像一只平原上的雄鹰。

此时,听不到耕牛的哞叫,看不到炊烟飘升,只在背阴的土岗上,那难以融化的残雪,形成了死死抓住黄土的一片一片的斑驳冰凌……

回到家里,王翱从枕头芯里把那迭手稿《义民录》小心翼翼又拿出来,靠近窗口,他又一页一页的看。再一次被书稿中所介绍的事实所震颤,再一次被李柳西先生的高洁与胆识所折服。

从此,有一个据王帽圈村足有百十里之远的荒村,成了青年王翱向往的地方。

 

 

十、劫后拜恩师

 

……王翱推着独轮车,车上装着捆扎好的,从海堡的大洼里割下的苇子,少说也有800多斤。

又到羊二庄了,又要到他熟悉的于湾头村了。又要和他的老师见面了。

一进村,就在他十分熟悉的那两间比较大的土房子门前,坐着一个穿着青布衣衫的瘦削的中年人,在低着头默默深思。

他姓李,是山西洪洞县比较殷实的农家,听从朝廷命令,由家乡来到北平,然后奉令遣来盐山羊二庄。他来到之后,干起晒盐的营生,地方“有司”见他精明强干,让他当了海丰盐场镬长。他就是王翱所认识和崇敬的先生,是王翱的师长。先生学识渊博,农医、匠作,诸般生意全能应付,而且有一身的武功,拿手的拳脚。只是这位先生老师名讳怎么称呼,别说王翱,谁也不知道。自从他落户盐山,就隐去名字。因为这于湾头村的位置,在汉代高柳国之西,所以先生自称柳西。他从劫后乡民的目击口传中,得知这一带百姓饱受战争之苦的血淋淋事实,得知“燕王扫北”的一些最悲惨恐怖的实况。他私下里把这些“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故事暗暗记下,又不间断的系统整理、抄编成书,定书名为《义民录》。

王翱到海边堡甸买苇子,在路过羊二庄于湾头村的时候,认识了李柳西先生。王翱十分敬重先生。每当听李柳西先生谈话,入神处,王翱不间断的加重语气说,老师所言极是。做为长者,李柳西开始谦让几句,时间长了,也就认了这个学生。王翱向老师请教什么问题,都能得到答复,唯独对先生 的名字,老师从不告知真实姓名,每当问到这儿,先生总是眯缝着眼睛,微笑着说,不要知道这么多,我的名讳就叫柳西,记住啦?

逢年过节王翱总是不辞辛苦,百十里路赶来看望老师,有时搭车来,有时骑驴来,这使柳西先生十分感动。其实先生也知道这小伙子频频拜访和看望的因由。这天,他让王翱随他走进里间屋,王翱心里明白,回手马上把屋门闩了,又把窗帘拉下,此时李老师手里托着一叠手稿,交给了王翱,他叹了一口气 :“最终还没定稿,这里边有死里逃生的兵士给我讲的沧城之战。你千万小心,看完立即还我,稍有闪失,性命难保!”走进外屋,师徒二人抿着虾酱吃凉饽饽继续讲古论今。

 “自古以来,都有文字狱呀。这才二十几年吧,朱洪武太祖皇帝不就制造文人高季迪为首的“吴中四杰”一案吗?株连宗族,皇命王法可真不是儿戏!

以上,这就是王翱得到《义民录》和他为什么去劫后废城沧州查看“千人坑”的因由。                               

李柳西在当盐镬长的日子里,不忘治学和求知,他查访了九河故道,踏勘观测了滨海荒城,在掌握了实地脉络和根据后,写出了《九河辩》一书,他知道这类书是和文字狱没有瓜葛渊源的,所以公开流传于世。这书为后世名家学者顾炎武,刘世伟所推崇。其书中详述了盐山、马谷及碣石区域天时气候的演革变化,有不少真知灼见。先生另一著作《谈玄》,也颇知名,《盐山新志》上说,《谈玄》一书,有关风云雷雨诸种论断,符合西方学者观点。此书宗旨观点,后之儒者学问家尤所推崇。可见李柳西先生在500年前,他的有关天体气候地理学说论断,是有着很高的价值的,已超前于碧眼红发的欧美西人了。另外,他还写有《羊二庄镬志》把当时盐场背景、建置及货殖、盈亏,均落笔成书。可以说李柳西是一位既能干实绩,又能著书立说的学问人物。

也许是当年李柳西先生初来渤海湾村庄,与他的老家山西洪洞县水土气候大不相同的原因吧,他自身常染疾病,在无医无药的情况下,他拿出自带的《素问》,《内经》这古老的医书,边看边记边学,自己开方自己治病,竟然把病治好,病愈之后,他在村里建寺铸钟,后人便把这寺庙就叫来钟寺。如今,寺庙及铸钟早己荡然无存,没有丝毫地上遗迹了。

李柳西先生当年含泪写下的《义民录》,成稿之后,据说一直不敢刊印,藏在家里,成了唯一的真正的“孤本”。他死后,儿孙们遵照他的遗嘱,不出书不流传。据记载,这部《义民录》手稿,险些被衙门当差的歹人尹康候搜去。这部《义民录》在先生后人家藏了二百余年,怎奈一代一代,藏藏挪挪,到了大清康熙年间,存稿所剩不到三分之一,又传了两代,最后片纸无存,这真是一大损失!有关“燕王扫北”史实,在《义民录》佚失之后,在中国历史上有关“靖难”和“扫北“的文字,则是只字无存了!而作者,这位可敬的“史官”李柳西先生,从来到羊二庄就隐姓埋名,从中足以隐现出封建皇权时代造成的个人悲惨背景。

请接受,一个新世纪王翱后人的凭吊,您的光辉业绩永存,英灵千秋,李柳西先生,沧州后人对您永远怀念!

 

 

十一、 刚毅敢直谏

 

王德林一家在安都里落户后,本打算过上个安顿的日子,谁想到没住上几年,院里栽种的枣树还没有碗口那么粗,就遭遇了昏天黑地、刀光剑影的战乱局面,尤其是“燕王扫北”,可把老百姓害苦了。可再难熬的岁月,王德林也经受住了。到了燕王坐天下的永乐二年。老两口不免又有了思乡之感,又想起滦州老家了。几年前曾让二儿子福贤回过滦州,就让他守祖茔守业产,并在那里成了家。光阴似箭,日月穿梭。王翱己近而立之年,他经乡试,然后又考上县学,成为“邑庠弟子员”,虽然家里事越来越多越重,但王翱从不懈怠,日夜刻苦攻读学习。

永乐13年(公元1415年)初秋,一个风尘扑扑的中年人骑驴出了盐山县城向北走,他就是王翱,他要到于湾头村。说话之间己进村里,他径直奔向那两间熟悉的大土房,在门前小树底下拴好小驴,进屋见到了恩师李柳西先生。老师深深鞠了一躬。

“老师,弟子要去京都会考,还有三天,就动身了,今天特来拜见老师,请您老给予指教。

李柳西先生望着自己的弟子,十分惊喜,拍着王翱的肩头说:“我早就看出,你是一个有志向有远谋的孩子。你记住了——现今成祖定都北京,在北平建都,他遴选人才,奖掖名士,必然留意选拔北方人士,你此去进京会试,是个机会。还记得吗?我说过的十几年前,在南京考场上的那桩大事件,洪武皇帝朱元璋,只一句话,谁又敢不听,有关那次开科取士,就偏向了北方人才,直接录用了六十一个北方人士,己中黄榜的江南士子五十三人,其中四十九人一律免录,只留下有极高才华的4个人授予了翰林院庶吉士。这几年北京的成祖永乐皇帝也会全面录用北方人才,我想你此次应试,会成功的。”

谢谢老师指教,弟子此次应试,会有成竹在胸。”说罢恭恭敬敬从怀中取出《义民录》手稿交于恩师:“弟子差不多能背诵了。”

这天,王翱破例住在老师家里,师徒俩剪烛夜话,直说到鸡鸣五鼓。王翱给己经困乏的老师拉了拉被角,悄悄起身,擦了把脸,把屋门轻轻推开。

当天井,小枣树下拴着的驴儿,早己吃足了草料,王翱把半桶水推到槽边,饮好了头口。一回首,老师己静静地站在王翱身后,微笑着:“走这么早吗?打打尖再走,你师娘己做好了热面汤”。

……王翱牵着驴儿在前,老师紧随其后,行行重行行,己到了村外。

“老师,请回去吧,弟子此去,您老可要保重自己。眼观旌节旗,耳听好消息,会传回捷报的!”

“老师,请听,‘两行血泪开基业,一天星斗焕文章,争得脱颖凌青云,补天拯民振朝纲’,这是你学生的志向!”

老师频频点头,夺过王翱手里的缰绳,牵着驴儿,催促王翱骑上 :“这算是为师送你一程吧。”

当年,喜报就由京城传到王帽圈村,王德林的儿子王翱高中进士二甲第一名!授翰林院庶吉士。这庶吉士,如现代的博士研究生吧?或者中央机关经学习待分配的高材生一般吧?不久,他分配担任了大理寺左寺正的官,也就是现在的最高检察院。负责检查各省官吏的执法情况和贪污腐败大案要案的一般执行官吏。一干就是七年。

宣德元年(1427年)明宣宗朱瞻基继位,王翱由当时名重朝野的礼部侍郎、大学士杨士奇推荐,担任山东道检察御史。

有一天,王翱从外地办理公务返回京城,进入紫禁城,他命随从轿夫减慢行进速度,当来到新建的承天门(即天安门),果然是金碧辉煌,呈现着国威气象。当时的内阁六部,有的府部虽已建成,内部扫尾还在修缮施工之中,但只见那紫禁城内新建的皇极殿(太和殿)、中极殿(中和殿)、建极殿(保和殿),更是气魄雄伟……

燕王朱棣扫平群寇,荡夷诸顽,穷兵黩武,曾六次远征大漠,这六次只有一次胜利,其他五次都是浪费和死亡。这就是剩勇追穷寇,暂时换来了塞外北方的安宁。于是,当了明成祖永乐皇帝。就大兴土木于北平建造宫殿园囿。到了永乐15年5月1日,正式“起驾”,由南京迁到北京。当时宫室基本建成,但是浩繁的皇家园林工程仍在进行中,到永乐18年10月25日,所有朝政官吏、文武大臣、大小太监、和尚道士先先后后来到京都。当日诏告天下,成祖永乐皇帝建都北平。

王翱在任山东道检察御史期间,北平皇城内的建设己各具规模,到处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遭遇战乱之后,生民老百姓得不到休养生息,人口减少,而且又要完成如此浩大的建设首都的任务,这需要各方人力。无论官兵还是百姓都在通力合作。新颁布的《大明律》中还做出这么一个条规:凡是在职官员,如贪赃枉法,在被发现或被揭露告发后,给予为皇城装修而运送五万块砖的劳役。就如同现在的“劳动改造”,但在有限的劳役干完,就可以免罪,官复原职。

王翱一班人等正路过一个正在内部装修的府邸,那是兵部参事李治的住宅。但见大门外几个干粗活的民夫正在小声议论着什么,有个小伙子看到王翱一班人马走到近前,就提高了嗓门:“这叫什么律条,贪官污吏犯了罪,一不杀头,二不坐牢充军发配,只到工地搬运砖木,不几天,就可以免了罪,继续当官,哼,咱老百姓拿一块砖就犯大法挨板子……”

王翱的眼睛是敏锐的,小伙子话还没落音,两道冷光就逼射过来,那小伙子早就进了大门在廊庑间隐没了。

这时,忽然听到不远之处传来闹嚷嚷的声音,王翱顺眼望去,见几个白胖胖的朝官,虽然穿着民夫的衣裳,却坐在大树荫下,喝茶摇扇,指使着正在推砖运料经过他们眼前的民夫干活,嘴里还骂骂咧咧。其中一个矮胖子嗓门最高,听这个人的口音和看这人面容,王翱知道他是吏部的一个小官吏。

“到李大人这里来干活,不是我们,你们这些臭要饭的来得了吗?是爷爷我花银子雇你们来干活,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我看你们哪个敢消极怠工。现在我是无能为力,等本官官复原职,你们间好的,孬的,我心里可有本明白账!”

事情再明白不过了,这是李治滥使权力,为了让获罪运砖运料的贪官污吏们解脱劳役之苦,他竟然触犯大明律条,让这些贪官污吏雇用穷苦民夫干活。

坐在轿中的王翱,微微点头沉思,这是在京都,天子脚下,竟然会出现这种情况,要是在山高皇帝远的边远外地,那黎民百姓还能活吗?眼前的一幕,真实地再现了贪官污吏上欺下骗,获罪期间照样鱼肉百姓的现实情况,,对于此事,可能不仅仅是李治宅上,这须查个明白才是。应奏明圣上,革除弊端,不如此,干什么检察使!

第二天早朝,文武百官齐集金殿,王翱手捧玉笏出班向仁宗皇帝::“启奏皇上,小臣有一事不明,事关当前国家律令、官吏德操,不知当讲不当讲。”

“朕允你,尽管道来。”

“当今大明律条规定,官吏犯贪脏枉法之罪,不论重轻,罚做民夫劳役,推运砖木赎罪,达到一定数额,再官复原职,臣以为此律条当改,今我大明皇朝,己非十几年前草创时期。倾国建设皇都、官民投身劳动工程的大局势己经过去。似不宜再执行原定律条。况臣在私访中得知,有些获罪被罚官吏,竟然私自雇佣百姓当民夫,替他们服役顶差,而且淫威不减,斥骂这些民夫百姓,这怎么能起到惩戒的作用呢,臣以为,为避免弊端隐患滋生,可改为:“ 官吏运砖木材料只可减刑,不能复职,如有逃避劳役,欺上瞒下,私雇百姓的,更要罪上加罪,严惩不贷!”

“王爱卿所奏,有理有利,朕依所奏,劳役只能减刑,不准复职,胆敢私自雇佣者,罪加一等!”

这位仁宗是一位大明大智的皇帝,他一登大宝,把被成祖关押的黄淮、杨博放出,予以重任,重用“三杨”和夏元吉,继成祖而成大业,可惜在位仅仅一年,因病死去,实属遗憾!

几天之后,兵部参事李治遭到弹劾。

王翱的正直刚方直面君,在朝内引起震动。

 

 

十二、率军赴西南

 

在王翱担任检察御史的几年中,做为朝廷的命官,他曾多次下到各路衙门,明察暗访,锄奸惩恶,与御史张循礼交章劾奏奸官左都御史刘观;罢掉严皑,杨居正等二十余大小贪官污吏;整顿都察院,保荐顾佐为右都御史,他果断干练也决不手软。自身兼有武功真本事,也得到多方面发挥和施展。

宣德五年,他奉旨到内乱危急的远离北平几千里的四川松潘地方,这地方就是现在的四川阿坝藏族自治州一带。当时那个地区的现状是:山高水远,鞭长末及,大明朝无驻军把守,生活着的土著山野居民还处于原始部落状态,可就在这个地方,藏族酋长却打着大明王朝的旗号到村寨烧杀抢掠。在离松潘八百余里的成都,都督陈怀驻兵把守,路途遥远,山路崎岖难行,也无法派兵去镇压,事态发展十分严重。逼使陈怀才派出快驿驰报朝廷。

王翱率大军日夜兼程兵发松潘,当大军来至成都,他见过陈怀,听完陈督军的汇报,又了解掌握了松潘情况,直到四更天才同陈怀分手。天己蒙蒙亮,他立即于灯下向皇帝呈文写出奏章,关于平息松潘内乱的五项应急措施。内容是:一、把陈怀驻扎在成都的军事实力调迁松潘。成都由一精悍副将军留守;二、从松茂运送给部队的军粮,要在不占用农时的时候,雇佣本地的精壮百姓运送,我们的军队护卫运送,共同完成军粮运送任务,为陈怀减轻负担,专心致志完成部队调防。这样,既完成调防又完成了押送军粮的任务,军民声势浩大造成威胁,震慑住松潘匪寇的侵凌、袭击。三、对贪官污吏,决不手软,要他们自动投案自首,不可顶风作案,哪个自身有疮巴,就自我检举,不能隐瞒。四,为进一步开辟松潘,消除原始愚昧状态,着令各州县土司、藏、瑶族酋长头领,由朝廷安排有司官员引导,迅速建起启蒙学校,识字读书,学习大汉传统,继承大明风范,起到移风易俗的作用。五,会川(今四川会理、会东两县区域)银矿区,偏僻而遥远,这地方每年规定有运送军粮大米八千余石的任务,这任务是够重的,而且采银还不能停,既运粮又开采,结果是两不得利,不如由政府出面惩治一些为官不仁和为富不仁并有犯罪前科的、屡做坏事的人、把他们逮捕收监,让罪人的家属按罪轻重,交纳军粮,可赎回犯罪罪人,这样不但宁息内乱祸由,而且可以解除军粮给养问题,且这个因地制宜的办法,必然会收到效果。最后一条是,对于那些克扣军粮或犯有贪赃枉法大小罪过的行政官吏,一律就地逮捕,听候朝廷发落。

宣德皇帝对王翱所奏五条应急措施,一一恩准,并让他在原地配合陈怀付诸实施。

 

 

十三、 一怒斩周璋

 

王翱平息松潘,建社学,兴银场,明军纪,送军粮,特别是对大小贪官污吏,大小蛀虫一个个给予惩罚,由此军威大震而民心欢悦,松潘人民也过上了安定平稳的生活。于是择日率军回朝。

永乐廿二年七月,天太热,成祖第六次征漠北,继续劳民伤财死兵,班师回京途中,一气之下,死在多伦西北的榆木川。这位皇帝爷爷率三军大规模出征化云漠,真正是爷兵黩武,到头来能说是一无所有,只在于云外的沙点上上下下块碑石,渤海为镖天以为锷,一扫胡尘永清沙漠,把渤海当剑峰,一鼓脑儿灭了此国!究竟怎样呢?暴死榆川,那碑铭也“永埋沙漠”,至今也无从查找了。

成祖长子明仁宗朱高炽继承皇位,就在这年,王翱奉旨,辅佐都督吴兴去镇守和整顿江西。王翱同几个贴身跟班,来到之后乔装打扮成行商坐贩,住进一家客栈。

当时的江西地面,官风不正,邪气上扬,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些地方豪绅不安分,当官的溜须拍马,弄虚作假,下边喽罗就上行下效互相勾结,一起对付老百姓。

这日王翱带着两个贴身卫士,一个叫岳明一个叫山辉,便衣打扮。漫步走上九江街市。根据谍报,他们来到一个靠近春源瓷店的小酒店前筛壶酒吃,三个人边吃边喝边测访动静,正谈话间,突然当街起了一阵黄风,就听得街面上人声嘈杂,说时迟那时快,腾腾腾两道黄尘滚滚从南而来,那沿街做买做卖的,走亲访友的,就在这黄尘的卷裹中躲藏,走了个一干二净。黄尘落处,但见一彪人马,马上一人豹眼虎须,满脸横肉。正回头哇呀哇呀地追问身后的那个瘦小枯干的大个子:“在哪儿啦,快说呀,老爷我要亲自捉拿,给你出气!”

……呼哨一声,这一彪人马一窝蜂闯进了这家瓷器店。两个打手哗地一刀把春源瓷店的牌匾劈下,吓得店伙计直往后院跑,店老板如梦初醒从里间一迭连声的喊着:“军爷,军爷,有话好好说,、别动气!”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

“给我砸,砸!扎伤老爷的胳膊,你好大胆!”

那个豹眼虎须满脸横肉的家伙仍然在怒气冲冲的指挥着手下打手们砸,砸!

好端端一个瓷器店,柜台里的,贴墙货架子上的,摆开放着的,捆扎打绳腰的,一时间全都唏哩哗啦,成了废瓷片,什么壶碗碟盘,一股脑成了白惨惨的废瓷堆。好一阵乱捣乱砸,再看那店老板,头叩在瓷片上,鲜血直流。

这场景,被王翱、岳明、山辉三个人看个一清二楚。

原来这个豹头虎须一脸横肉的家伙,就是九江府知府周璋,那个瘦高个子是他的大舅子郭四,两个人夜来个在家闲喝酒,半罐酒全顺进肚子里,喝了个泥醉,光这春园瓷店的酒壶就摔了两个。大舅子郭四又找来个澄江泥新茶壶,却斟上满满一壶酒,趔趔咀咀左右摇晃,来了个前趴虎,让破茶壶碴子把胳膊划了好大一个口子,鲜血直淌。周璋睁大眼睛急忙去搀扶,那郭四一轮胳膊,一溜污血蹭了姐夫周璋一脸,这还了得,两个人才醒过酒来。侍酒的两个小妾早己吓得不知去向。周璋急忙呼家人把郭四伤口包扎好。这场“血染的家宴”让他越想越气,家人回报说,这酒壶酒具连澄江泥茶具都是在春园瓷店买的。周璋一怒之下,“不知怎么吃咸的,非要打死卖盐的”。这才引出怒砸春源瓷器店的一幕……

王翱静观着,岳明,山辉己将店老板扶起,这周璋,郭四正要上马扬长而去。王翱一个箭步向前,夺过马缰绳,这时周璋一只脚己踩上马蹬,经不住王翱这一拽,险些晃倒。

“狗官下来!”

又惊又气的周璋还从没遇到力量这么大的人,也从没听到过有人敢喊他“狗官”。

“我知道你是本地知府,为什么乱砸人家的瓷器店?嗯!”

“好你个呆汉,也想找死。”周璋话音未落,岳明,山辉早己靠近周璋,好个岳明,纵身一跃,把刚骑上马背的周璋,老鹰抓小鸡一般抓起来。但见他,把个缩成一团的周璋,扔剔火棍一般往地上一摔,可怜周璋来了个狗吃屎。这时山辉己将郭四擒拿。抓起一把茶壶向郭四的脑袋搂头盖顶“吧嚓”就是一下,那郭四直翻白眼,白瓷红血,鲜淋淋的,围观的众百姓看傻了眼。再看那几个周璋的打手早已没有了刚才的汹汹气焰,已被岳明山辉三下五除二反剪双臂跪倒在地。

王翱伸开钦命御史的诏书,周璋吓得直哆嗦,那股骄横劲头早已飞出九霄云外,郭四捂着白瓷瓷、血淋淋的吃饭的家伙乖乖地跪在地上。

“本官奉圣上之命到此查访,周璋!你身为知府,如此霸道凶狠,身为父母官,如此欺压百姓。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王法?你吃饭噎住了,能赖种田的吗?嗯?”

……王翱回到知府衙门,那闻讯而来的下属臣僚,陪着都督武兴也已赶到,那武兴走近王翱前小声说,王大人,咱把周璋押回提督府再发落吧。

“不,就在他这大堂上升堂”。

大堂之上,王翱高高端坐,让堂下跪倒的周璋站起来,让他自己搭梯子把“明镜高悬”的金字匾摘下。一个差役帮着,这差役见到知府周大人己成阶下囚,也指挥斥骂着周璋摘匾,把平时受打受骂的积怨伸了再伸,可出足了一口鸟气!

牌匾摘下来,王翱就命两个差役举起牌匾向周璋连连击打,这牌匾沉甸甸,打了几下,那周璋早己狂呼大叫。这时己有平民百姓在外击鼓鸣冤,王翱心里有数,狗官周璋贪脏枉法鱼肉百姓,有不少人命大案,实属定斩不饶之徒!

王翱大堂之上高声宣判;把狗官周璋推出砍了!

一颗血淋淋的脑袋就是违犯王法无恶不作的狗官下场!

王翱在九江,日夜处理公务,又接连审理了几个案件。安定了这一方百姓。九江府地面重新焕发起祥和稳定的生机。

 

 

十四、 谈笑罢赃官

 

两天以后,王翱辞别武兴,同岳明、山辉乘舟去赣州府,早已闻讯的老百姓,簟食壶浆夹道洒泪相送,挥手频频:王大老爷,请别走啊!

船行如箭,一夜行船,天明到达赣州。王翱大人为什么要来这里,这是在察访中得知,这赣州知府王方,是一个横征暴敛,贪得无厌的家伙。比周璋还阴谋混帐。

下船号下店房,王翱早饭也没吃,就同岳明、山辉来到县城街面。着直顺街走,到了一个杂货店前面,向西一拐,不出半里,就是平阔豁亮的套堤了,越过套堤,那赣江流水,汹涌的波涛声在耳畔鸣响。

滚滚赣江水,一浪接一浪向北流去,王翱站在大堤上,瞩目北望,故园,北京……这都在几千里之外。岳明山辉紧贴身后,三个人定格在蓝天之下,堤坡之上。煞是威武。

且说这赣州知府王方,原本是个采铜、掘盐的行贩,生活阔绰。他从南昌府请了个教书先生马牧野,一面为他管帐,一面教他读经识字。他走私盐卖铜坯,赚了大把的钱,凭教书先生告诉他的那两下子,就托人打关节,花了三千两银子买了个知府的官儿。小人得志,得志便猖狂,他平日里就吃喝嫖赌,当上了官,就更长了“剂子”。

多大的家业也难以无尽无休的糟蹋,当官半年,没为老百姓办一点好事,却已经坐吃山空,于是,他朝思梦想处心积虑,只想诳钱搂钱之道。这天回家独坐房中自言自语:“我这个知府,值他妈三千两,上任之后又上下打点,手一松,又一千二百两银子流出去了。小一半呀,换了件兰袍,别看叫大老爷,我还真不如铸铜坯呢。

这时,知府太太过来,呶着小嘴:“嗳,瞧那个样儿,不要一进屠场就抓刀子,冷静冷静,坐坐衙,望望风,看看道儿。”

“看什么,望什么!常言说三年清知府,还,还他妈的十万雪花银,早下手早沾光,你支楞着耳朵听我说……”

原来这王方想出了一个坏点子,他要以赣江大桥年久失修为缘由,抓住老百姓愿意修桥补路的心理,立即提笔向他那当江西布政使的二舅子商量,大意是赣江大桥年久失修,有坍塌的危险,当务之急,必须重新修建,以利国计民生,望祈工部核覆准行。不到两个月。批复印文及经费纹银五千两,可就到了赣州府,落在王方手里。

这王方派了十几名新招的民夫,每天围绕着桥修修补补,涂涂漆,填塞一些青砖,不到十天完工了,全部工程只用八百多两纹银。这些狗吃猫吣的事,明眼儿老百姓看得真切。

从桥那边走过人两个,年纪都在五十岁左右,一个扛锄,一个拿镰。只听拿镰的老哥小声说:“哼,身为父母官,能从油锅里捞钱,就不怕犯王法?”

“兄弟,什么王法不王法?现在的王法,那是印在本本上,当官的念念罢了。满口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我有个不算太远的亲戚,说不远也够远点儿的————是我表侄女女婿的兄弟媳妇她大伯子哥,就在知府衙门给王大人当差,听他说,王大老爷对“上边”来的人讲,赣州府是官清、民顺、五谷连年丰登,上任以来没有一个告状的!你听听,这话谁信,就不怕“闪”了舌头!”

“老兄言之有理,要是在洪武年间,太祖皇爷在世,这些当官的敢!还记得吗?当时大小衙门口东南角,都有一间“扒皮庙”,哪个当官的贪赃枉法,就活扒他们的皮,敢贪六十两银子就扒他的皮!那真让咱黎民百姓服呵。”

自古以来,奸盗邪淫,坑搂拐骗永远是只能得一时之势,逞一时之能。知府王方巧立名目,贪得无厌,早已被民众看穿。看官你想,这王翱大人来到,还有这家伙的好果子吃吗?

王翱微服私访到赣州,对王方一案他调查了解的八九不离十,这王方与周璋不同,周璋是豁命党型,可这王方乃是笑面虎型,这需要他戴乌纱,要袍笏登场,于是,主意拿定,辞了店家,回九江府。

王翱二返赣州府,这次可就不是装商贩百姓微服私访了,而是威仪显赫,鸣锣开道,执事卤薄红帽皂衣手持水火棍前呼后拥。

且说那王方,本是条地头蛇,偏安一方,在任这几年还没有见过这大阵势,又知道这是朝廷下来的赫赫有名的都御史王翱王大老爷,更是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不过王方心里早已有数,耗子见猫一般恭恭敬敬接待王大老爷,他要兔子跺三脚,使出最后杀手锏,说是杀手锏,其实也没什么诡计高招。就是安排布置了场面隆盛阔绰的宴席接待王翱。然后顺风扯旗随机应变。

在王方府上,足有二十多个差役连同家人,忙得团团转。

山珍海味,水陆毕陈。席上,这王方举樽敬酒道:”卑职王方早已闻知大人南巡,小小赣州,能让大人青睐,难能贵躬留步,卑职实感欢愉荣幸之至!”

酒过三巡,王方把好词妙句快抖落净了,而王翱王大人,在酒宴中间,任凭王方和两个心腹僚属如何奉承,柔言蜜语,只是两个动作,或点头,或微笑,你仔细觉察,是一种迷目冷笑。从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

这可就让王方发毛了!酒宴散后,王方欲命差役护送王翱到豪华的驿站下榻。王翱说了一句:不必了,王大人,不如陪我去大桥转一转。

王方露出一脸奸笑,口里诺诺连声,心里可就敲了小鼓。

在大桥上,王方无话找话说,对王翱毕恭毕敬,一会儿介绍大桥“修建”的来龙去脉,一会儿介绍“施工”场面,工程如何巨大。王翱边听边哼,这王方唾沫星子乱飞,又怕不小心甩到王翱脸上。这份罪够他受的。

王翱王大人任凭王方如何卖力鼓吹他的建桥丰功伟绩,就只是边听边哼,甚至不哼不哈,低头侧头不点头。

王方心里又发了毛,眯起小眼睛频频观察王翱的神色。

当着王方的面儿,王翱忽然有意靠近王方一些,眼睛楞楞的,这让王方又惊又喜,这时王翱忽的举起大巴掌,王方做贼心虚,就觉得好像是耳刮子冲自己煽来了。只见王翱挥动的大巴掌却贴在自已的耳根子,顺脖颈子这么上下一划拉,跟着说道:“你这赣州,苍蝇还真不少,围着我嗡嗡转,烦人!我从头到脚没臭腥味儿,它还不放过我!”

话里有话,王方听了更觉得不是滋味,但又回不上话,只是一旁站立,干笑:“这苍蝇是多……多。”

“在九江府,我住在一家客房,那里喝血的蚊子又大又毒,我拍死了一个喝血最多,最毒的。”听着这两句话,王方抬抬头低低头,真像只大苍蝇。

按接待朝廷大臣的例规,王方把几个心腹幕僚叫来做陪,大摆宴席。王翱说,难得王大人如此盛情,得人心得人缘啊,那好,本官有意,宴席再排场一点,把典吏、教谕、主薄,经历、照磨……这些差役勤杂牙皂们都叫来。这是王方万想不到的,但他哪敢违命。不一阵,通知完毕。但见参加宴会的差役们个个喜形于色,登堂入室:这些跑腿当差的,与朝廷派来的大官王大老爷吃酒,这还是第一遭呢。那些通判,典吏、教谕、经历、照磨等“基层干部”,都欣欣然入席。

酒宴一开始,王翱先讲了几句答谢辞:来到赣州府,得到王大人阖府上下一干职司的关照,鞍前马后,这么尽心尽力,本官敬谢了!

王翱举起酒杯,晃动胳膊划了个圆::“在座的听着,官家的事,和私家的事是同一道理,有睡觉的,就有打更守夜的。今天,合府上下齐聚一堂,要知打更的比那睡觉的辛苦,今天特别提请,各职司差役们要多吃多喝,你们为国效劳,我王翱感谢你们!请满饮此杯!”

场面好不热闹,大伙儿笑呵呵瞅着王大老爷,甩开腮帮子,敞开喉眼子“里外套间”,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众衙役当差的频频向王翱推杯换盏,没多大时辰,满满三桌的丰盛宴席,就如同蝗虫啃庄稼,唰唰唰,吃了个盆干碗净,王翱还在催促大家伙吃啊、喝啊……

这时,王方虽然心里窝着火,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救场”,吩咐再上菜上酒。这时王翱摆摆手说 :“且慢,众小的们我看是己有九成酒足饭饱。我回京之后,这种开心喜庆的场面本官是难能见到了,你王知府要随时随地想着他们才是!话说回来,依本官看,身为州府之官,要安民、为民、富民,更要护民。护的当然是平民百姓,这就是说,你王方是打更守夜的,老百姓才是睡安稳觉的。听本官的话,以后,本官说的是“以后”,如果还能捞着打更守夜,就应尽职尽责!”

“卑职遵命,卑职遵命!”王方一边听一边转着小眼睛琢磨。

“那好,遵我这一次命吧,以后大有好处。“

王翱加重语气说 :“今天我在三老四少各位爷们儿面前请教一事:王大人陪同我在大桥上下工地前后看了一遍,果然工程巨大,可如此大的工程,听说只用了十来个工匠十多天便完工了,这般迅速。且工地附近也无堆砖备瓦,不知王大人把拆旧的砖桩木石堆于何处,日后工部派人来验收,会怎样解释?此番又是我先踏勘过目的,如若追到本官头上,怎么个交待呢。所以,我要王大人陪同,再去查看,好如实奏明圣上,为王大人‘记功’啊!

这王方听着御史大人的话,脸色铁青,紧接着双腿筛糠一般哆嗦,趴在桌上,死狗一样。席间众人都沉默不语。

“想必王大人是吃酒过量,有些醉了。”王翱说。

席间,王方的心腹僚属们主要是那位师爷马牧野,几个家伙你看我我看你小眼瞪大眼。但见那个曾给王方当过教书先生如今荣任刀笔师爷的马牧野老先生捋着黑乎乎的一绺长毛,不言不语有些装傻卖呆,那些当差的下人们可就眉开眼笑了。

“人生在世,一为名,二为利,可这名与利,要取之有道,方为君子。对不对呀王方?”

……第二天夜里,王方亲自来到馆驿,把一千两白银送到王翱下榻的馆舍。不等王翱答话,跪倒尘埃连叩响头,要求听候处置,愿意朝廷派能人下来修大桥,求王大人保他别削职为民,他自己做些辅助和管理修桥的勤杂事务,也算补补过失吧。

王翱听后,立即告诉手下人把银子封存。王翱知道这种人的人性,如果还要把随便一个差事交给他,他必然挥胳膊重来,巧立名目,奔波钻营,再把扔出去的银子再捞回来,那无非又是把国库的钱和老百姓的钱接着往他那无底洞里扔。

“王方,不要思前想后的了,银子我不会要,你拿回去,自己把乌纱帽摘下来,走吧!”

“王大老爷,王大老爷!”

“王方,先摘去乌纱再说话……怎么不动弹?本官是御史,代表朝廷说话,敢不听?”

那王方只好摘下乌纱帽,哆哆嗦嗦的说:“王大老爷,卑职,不不,是,草民王方,愿听候处置,给老爷叩头……”

“起来,暂且回家歇息去吧。”

第二天,王翱派人连夜给都督武兴下书,让委派一名官员,到赣州府上任,临时接替王方。

在天官王翱墓前翰林学士彭时撰写的神道碑文上,关于王翱巡按江西这段历史,这样记载着:王翱到后,“植善良,抑奸贪,吏民威爱,风采凛然。”王翱在江西,得到这样一个受万民敬仰和赞誉的口碑鉴定。

 

 

十五、冰雪平龙溪

 

王翱班师回朝不久,浙江沿海一带又上书朝廷,有广西、梧州海盗伙同当地豪绅烧杀抢掠鱼肉滨海乡民,作案凶狂,不亚于九江,赣州。杀船民,劫货物,气焰十分嚣张,浙江沿海及广西、梧州地面,闹得民不聊生。回到紫禁城的王翱王大人,刀没入库,马没放山。几日之内,在朝房料理完文案,从华盖殿接旨,奉命连夜率兵马赶赴浙江。与地方署衙卫所官员立即研究围剿方案,快速出击,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往返阻击灭寇行程千余里,把寇盗凶魔罗炳,罗照,包可通和悬挂“八番大菩萨”的日本海盗头目共百余名,一一擒拿,这次出击铲除凶顽,震动了当时日本原义持王朝。王翱辅佐地方官做了大量的善后恢复,清查盐政,惩治有腐败恶行的贪官污吏,对付从日本、琉球岛过来的海盗,把一面面“八番大菩萨”的降旗,扯下来,裹上这些被捆着手脚的倭寇,扔海里喂鱼。平息之后,王翱凯旋回朝。此一段江浙查盐政,缉海盗事例存资料奇缺,依据写书主旨,在下不愿臆想虚造。

正统四年,曾经平息然后稳定的松潘地区,八年后又一次向朝廷告急。王翱曾到过松潘,所以当地的山川地形,物情风俗比较熟悉,所以他主动请缨,再赴松潘。

松潘的形势背景是这样 :都指挥赵谅向朝廷写出告急文书,说,当地藏民酋长小商巴,纠合万余名藏、瑶民众造反闹事、打家劫舍。官家曾多次出兵镇压,但都无济于事。现在小商巴率众瑶民己转入革儿骨寨的空都乞耳洞……此属深山野谷,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恶地形。至今人马己大受损失,实难攻下,局面岌岌可危。

接报,王翱同督都李安领旨,率大军两万由京城出发,日夜兼程,不几日到达四川松潘。

时至隆冬季节,川西北地方属于高山气候,温度变化无常,但是年年冬季总是干冷寒冽,正统四年的川西北又是比往年更寒冷,达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

大军沿着人迹罕至的崎岖山道行进,沿岷江溯源而上,急行军八百余里,某日日落黄昏,终于翻过最后一个山头,前头即是空都龙溪寨,己完全沉入灰蒙蒙的暮色之中,大队人马继续行进,回首来时路,则见雪峰映如血残阳,环顾四周,松柏肃穆,旌旗猎猎。前面己到平龙溪,林更密,水更寒,真正是猿啸鸟惊的绝险之地。有诗形容:玉峰参天,一径苍松迎白雪,金沙铺地,千层碧水走龙溪。

这天气更象婴儿的脸,不大功夫,那如血的夕阳化为漫天风暴,狂风呼啸,沙飞石走。

……驻扎的兵士,毡毯难敌寒风,卷席筒一般缩在里边.只有守夜的卫兵,精神抖擞,逆风站立在山崖上。在辕门里边,红烛摇曳,映出两个人影,这是王翱和李安正商量着征剿计划……

天明,大军又踏上了崎岖险路。

“王大人,据赵谅奏章所言,叛民人数众多,叛贼制高凭险,困兽犹斗。这次交锋,可真是一场硬仗。”

“可我在想,这些蛮民,长期以来一盘散沙,这次为何如此心齐。真想与我朝廷大兵一拼到底?这,又是原因?那赵谅只说小商巴谋反叛国,个中原因没个交待。这次对小商巴发兵,是强攻?智取?招安?剿杀?用哪种手段,这要进一步洞察明了实情内幕,再定夺。不能错断一事,不能枉杀一人!”

“王大人所论极是,李安愚见,不妨传讯外围地方官上来,也能了解一二。“

“那就照此办理。”一夜无话。

次日早晨,已扎营小藤河,这时,地方官图桑奉命进帐。王翱、李安屏去左右,只留通事(翻译)一人,向图桑说:“松潘暴乱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说你在任昌大寨当过差。你要有一说一,不瞒不漏。”

图桑看看王翱,又看看李安,忍不住一肚子的话全部倾倒出来。

 

 

十六、洗冤救国师

 

这松潘地方的都指挥赵谅,几年来控制着任罗、平龙溪大小四十余寨,还有勒都、北定这些镇寨,真个是作威作福,成了土地皇上,他又生性贪得无厌,搜刮民脂民膏。

有一天,赵谅应邀到他所管辖的藏民首领商巴家中做客。那商巴在他面前指着庭屋的摆设,恃豪夸富,气势骄横。这商巴是世袭头领,父辈就开铜矿贩茶盐,和黄教大喇嘛都有来往。传到他这一世,家资家产达到了巅峰,珠宝玉器钟鼎古玩,甚至波斯大颗的钻石都有,林林总总何止百千。这让从贩驴为业爬上来当官的赵谅,眼珠子都瞅红了。心里说,可怜我赵谅,为官这几年,我连商巴的零碎尾巴都赶不上,算什么都指挥?

这赵谅回府后,可就成了心病,连做梦也大呼小叫伸手乱抓,拽着他太太的耳朵,迷登登硬说是大金元宝。他太太见他除了打梦锤的臭毛病以外,怎么又添了个拧耳朵?也不在意,知道他是在外喝醉了酒,撒撒疯。所以一翻身又睡着了。

赵谅难以合眼 :想我赵谅,辛苦几年,才赚两千来两银子,更没有珠宝奇货。每日价还要打发上头,安抚下头。什么时候是我的出头之日?若是把商巴的奇货弄到手,这辈子就可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再说,时下又不是洪武皇爷的年代了。我赵谅还怕什么等什么。

天刚亮,赵谅就把自己的心腹、副指挥赵得叫来。这赵谅和赵得,不是本家,在贪财搂钱上,可是枣木棒槌一对。赵谅一见赵得,便把从商巴家里做客、看到什么什么,如何如何成了心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大人所言,卑职尽能理解,愿效犬马之劳为大人谋成此事,也是小的时来运转正好借大人神光”……

“你赵得不必多想,事成之后,本指挥不会亏待你的。”那赵得鬼精灵似的眨动眼睛,忽然一拍脑袋:“大人,你看这样如何,借小王子扎默生日庆典,想法给商巴栽上个叛国罪名,收监入狱。然后把他的兄弟小商巴逼走,派人杀了,斩草除根。树倒猢狲散,金银财宝充公,那,那不就‘充’进咱们的腰包里了吗。”

二人鬼脸狰狞,嘿嘿冷笑,呲牙咧嘴,又说了好多伤天害理的话。

十月九日这天,是商巴儿子,那个准备承袭王位的叫扎默的小王子的生日。

这天,任昌大寨热闹非凡,溪威二州三十二寨头领也都赶到。当然,首先是地方长官、都指挥赵谅派员到场祝贺。那赵得已成特邀贵宾,他接帖在手,让手下人告知商巴,赵谅赵大人现有急事外出。需三五日方能回来。王子庆典之日,不能到场。然后,这赵得又亲自找到商巴,把赵谅书帖呈上,那头领商巴以赵得为官方贵宾,自是高兴不迭。赵得被前呼后拥,同商巴并肩来到府上。

这赵得心怀鬼事鬼胎,在客厅内两眼忽闪忽闪地“扫射”。

赵得说 :“国师,你身为藏、瑶任昌三十二大寨、平龙、勒都四十余小寨头领。是大明王朝臣民,只应遵循大明王朝的典章规矩。今来府上,你看满壁是你们本邦的蝌蚪文,像狗咬虫爬,没有我大明王朝的丹青字画,比如腾龙飞凤之类”。那商巴近前点头恭听,一一默记。

“到明日王太子生日朝贺大典上,太子宝座上方要有祥云飞龙才对。这样,就能显出我大明王朝,和你们这帮异族普天同庆,恩泽普及到天涯海角的雄威来,是不是呢?”

“赵大人所言极是,我现即传命画工绘制。”

扎默王子生日的热烈隆重场面多多,国师商巴父子怎样沉浸在欢乐喜庆的高潮之中,这里不表。但说喜庆过后的第三天——

都指挥赵谅“外出”回到松潘府衙,二话没说着人传商巴进府。那商巴哪知己陷入诡计之中,觉得必有好事传唤,满面春风拜见赵谅。

议事厅上,国师商巴落座,但见赵谅白脸沉沉无一丝笑意,眼皮一抬不抬,侧着脸说:“国师,前天小王子生日庆贺可真热闹非凡,很遗憾没亲眼见到那盛大场面。可事情又往往乐极而生悲,知不知道,你已犯了朝廷大法?”

“朝廷大法?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好你商巴。”赵谅兀的站起来,两眼放出凶光:“你个包藏野心的蛮子野人,怎么竟敢把我大明王朝的龙廷龙运真龙的写真,搬进你家,罩在小王子的头上?商巴,这可是犯了叛国反朝廷的大逆不道之罪。”说完,两眼扫视厅下,一挥手,持刀校尉猛然闯上,赵谅示意退下。

“……赵……赵大人,这是副指挥赵得的提意,我商巴才如此办的。不信可以当面查询对质。”

“好你商巴,身为国师,竟敢如此如此逆天而行,又妄想嫁祸于赵得,我问你,是当今大明万岁爷大,还是他赵得大?”

一声“拿下”!持刀校尉上前,七手八脚把商巴按倒在地五花大绑。商巴高声呼冤,怎耐天也无助,地也无应。

“你不要在喊冤枉,如果再喊叫,罪上加罪!”赵谅把两只露着凶光的小眼睛眯缝起来,一字一字的瞎说:“哼,那赵得,早让我押解回京,治罪去了!”

“呸!少来蒙骗!你们这是狼狈为奸,设下圈套,灭我国师。”

商巴国师被重刑拷打,关入水牢。

其实,那赵得早己躲起来,只在家里闩死门儿偷着乐,作着马上分财宝的好梦。

商巴国师的家财,所有珍宝被赵谅查抄一空,全部纳入赵谅府中。国师商巴的弟弟小商巴,知道哥哥冤屈,一怒之下,在月黑之夜联合手下每个心腹纠集大小五十六头目,率数千名蛮兵蛮民,走进深山老林洞涧之中。赵谅这才知道事态发展严重,凭着他的大舅子在大理寺任职这道门坎儿,急惶惶呈文奏本,说松潘发生叛乱,出了窃国逆贼大小商巴,求朝廷派军队镇压。

有关赵谅赵得狼狈为奸,图财诬陷国师商巴的前前后后。图桑在中军帐里一五一十讲了个明明白白。

王翱让岳明、山辉护送图桑回寨。

“李将军,听清楚了?这场祸乱,罪在赵谅。进任昌,先拿赵谅治罪,把国师救出。快刀出击,要避免赵得狗急跳墙,杀王太子逃跑。对小商巴,要尽力安抚,谕示四方,解仇释冤。

“明晨再派出精干斥候,摸底查访。大人你看如何?”

王翱点头。

寒夜,帐外传来出更兵士击打刁斗的铛铛之声。

第二天晌午,大军己抵任昌大寨,王翱、李安已几路分兵进发,把松潘地方点面上下,围了个水泄不通。

百只老鹰抓一只小鸡,这阵势已把赵谅吓得光擦冷汗。待他出现在王翱面前,早已没有了以前的骄横之气,身穿罪犯的号衣,卫士推拥着,赵谅跪在了大堂前的阶下,他一迭连声的大呼冤枉。

“赵谅,好你个乱臣贼子,为贪图金银财宝,你伙同赵得,谋害国师商巴,你知罪吗!”

“王……王……王大人,请听罪臣……”

“罢了。‘罪臣’,你知罪就好——可以落个囫囵尸首——着即推出去,砍了!”

赵谅连滚代爬扑向王翱的靴前,王翱顺起一脚,把赵谅踢出三步以外。

刀斧手推拽着赵谅,这赵谅此时己是灵魂出窍,脸像一张白纸,裤子全尿湿了,他足有二百几十斤重、两个刀斧手拖死猪一般拉出好远,扶他跪定,银光一闪,嗖的一刀,另一个刀斧手赶劲向掉脑袋的赵谅后腰一踹,血喷五尺,腌脏了地平川,这只为非作歹的恶狼,一摊泥一样再也起不来了。

这时,卫队己把赵得押来。赵得浑身哆嗦瘫在赵谅刚瘫过的石阶上。

“赵得,你还有甚话要讲。”

“李安李大人,不要和他罗嗦,他是狈,赵谅是狼,现在狼己经死了。兔死不见得狐悲,看他脸色,就知道这家伙惜命着呢,着人给他黥字,且做一路马夫,回京打发他去戈壁瀚海,终身劳役,让他面对狂沙,阴谋诡计无法施展。”

任昌大寨前面是一片松柏林,过了松柏林,便是一个二里方圆的大广场,是寨民喜庆节日进行隆重庆典的地方。数日前,商巴国师为默扎王子庆贺生日就在这个地方。此时但见各藏、瑶蛮民涌来。王翱部队全付武装,列阵护卫。

广场中央高台上,那国师商巴己穿上王服,面容依然憔悴,是刚刚从水牢里把他救出的。

这时,商巴见王翱走向台前,后跟李安,便欲俯身行礼,王翱忙不迭近前搀扶。

“国师请起,快请起。”

“请问国师,有二事相询。一、扎默王子现在何处?二、你的兄弟小商巴现在何处?赵谅、赵得己经惩处,请国师发令让小商巴归寨。”

……以上这惊心动魄的场景,那藏,瑶众蛮民屏息静观静听。

王翱站在高台之上,宣读朝廷谕旨,然后高声大嗓的宣布:小商巴是为兄报仇,聚众深山,他是无罪的,大家都要转告他:他的哥哥己得救,恢复了王权,本官并代表朝廷,退回国师的全部家财。赵谅已斩,赵得充军沙漠瀚海,受到制裁。请小商巴老弟快些回来。大明朝廷,惩贪除霸,望商巴兄弟回来。大汉和藏瑶是一块国土,一家亲!可不要仇恨朝廷,更不要盲目造反杀人。

第二天下午,那小商巴背着小王子扎默,后面是黑压压的几千人马。来到任昌大寨归顺。己近黄昏,大广场上,松明火把点起来,多少藏,瑶男女在广场里曼歌劲舞。

商巴国师怀抱扎默王子居中,左王翱,右李安,小商巴坐于李安次位。大雁山鸡羊羔美酒,美味佳肴。为小商巴归来助兴畅饮。

王翱健步走向广场正中,向全场军队、民众挥手致意。

“松潘的藏、瑶民众,父老乡亲们,你们是大明王朝版图上的子民,是商巴国师的儿女,你们现在经历了一场暴乱,暴乱己经平息,国师贵体安然无恙。祈望你们,协助你们的国师一道,建好自己的家园。要识奸辨忠,不要再上赵谅,赵得这些豺狼败类的骗。要学文识字,办校读书。跟定官府,跟定国师,本份立家守业,种田狩猎家富民康。”

王翱的讲话,由两个通事向广场下面做着翻译。

讲话完毕,广场上下欢声雷动。扎默王子蹦蹦跳跳来到王翱面前,袍袖一扬,一双小腿曲曲伸伸跳起舞来。王翱频频点头捋髯微笑。

 

 

十七、一策安边塞

 

王翱巡按四川,依据平定松潘后的巴蜀现状局势,向宣宗上《四川事宜五事疏》,英宗一一采纳,着即派员督办。王翱并对当地仓粮运输的难题一一分析,以点带面,现场解决,回途中惊闻山西蝗灾,立即赶赴灾区督促地方扑救治理。在初秋爽人的细雨中,王翱回到京城,英宗皇帝亲赐御宴,在喜庆的气氛中,王翱、李安把这次出兵巴蜀松潘,过龙溪,进蛮寨,斩赵谅,救商巴的全部过程一一奏明皇上。在文华殿,君臣情如挚友佳宾,一派喜庆景象。王翱这次南征,更获得了英宗皇帝的信任,每逢同股肱大臣李贤、杨士奇论事,谈及王翱,这英宗皇帝总是一句话慨而括之:“王翱,王爱卿,真乃我朝方刚威猛之将才!”

正统6年,王翱奉诏出师西北陕西,去辅助都督陈镒保护西北边塞安宁。皇帝又特命此次西北之行,全权授予王翱“便宜行事。”这四个字的意思就是,到陕西,你直接代表朝廷,代表我英宗皇帝,可以应变,先斩后奏。

旌旗,烽烟,长河,落日,大漠,城头,怨笛,寒星,冷月,残云,组成了大西北边疆特有的战地风景线。王翱正同陈隘骑马巡视军营。

“陈大人,本官到这个边城两天了,总起来看,军气旺盛,有锐气。治军之本全在乎爱兵恤民,如何治军?如何督抚边军?我的粗略看法,就是十六个字,叫做:整顿关隘,操练兵马,举用贤才,免赋安民。这是谁人都会说的,不是玄奥的天书。要真正投入心胆去拿出自己的真本事去干,那可确实要下一番真功夫,苦功夫。”

都督陈镒静静地听着,时不时正眼凝视着面前这位饱经沙场赫赫有名的封疆大吏,是啊,别看己经年过花甲,却是那么英勇善战计谋多端。如今同我共同镇守陕西,真是壮我国威,宣我大明的朝威、皇威。想到这里,陈镒十分激动地嘘了一口气,勒了下马缰绳:“大人所言十六个字治军要诀,正是卑职所想、所愿。凭大人之名望,这次与下官镇守边城,必能成功。几日前,军中即有消息灵通者说,都御使王爷爷来了,可见大人威望之重。”

“陈大人过奖。今来大漠穷荒之地,你我共同整治!何必把我抬高,有道是高处不胜寒。却才陈大人对本官这番抬举,我王翱,是必染“风寒”的。”

两人说着笑着,不外是一些文治武功辅国之道。拐过一个崖口,在一个卫所前下马,己有壮士近前,把马拴了,二人携手向营寨行进。

行走间,面前忽然见一个魁梧大汉躬身揖拜。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二位首领感到突然,待陈镒定睛一看——

“王大人,这是都指挥肖道,催押军粮正途经这里。”

王翱定睛看那魁梧大汉,那大汉肖道也仔细瞧着王翱,二人越看越眼熟。“我道是谁,你不是在辽东望海坞海战中立功的肖彦博吗?快起来,好男儿,我知道你,你是广宁伯刘江的好部下。”

“蒙大人抬爱,愧杀小军。”

“王大人,肖指挥来西北之前,他说,他还在八闽浙江追杀过红毛海盗呢。”

“真是国之栋梁。唔,这倒教我想起来了,前年我在江浙沿海追剿红毛海盗,当时提督周伯宁褒奖的那个杯酒斩红毛,三刀断五头的肖壮士,不就是你吗?活捉银坑盗首陈善恭,你率领的决死队也是立了功的!”

“正是小可,大人到浙江查盐政,治银坑缉海盗凯旋回朝的那天庆功会上,您还敬俺一杯酒呐。”

“这我倒忘怀了,忘怀了,这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陈督军,对肖指挥可要多加扶持重用。”

……王翱来到陕西,那些经常骚扰边城的鞑子外敌,闻听“王爷爷”驾到,谁个都存了戒心,不敢再挥马摇旗举刀放箭,龟缩在帐篷里,观动作,察颜色。

光阴似箭,说话间王翱来陕西快近半年。一天早晨,秋风飒飒中接到朝廷令旨,要王翱立即回京城,原来是辽东千里边疆,近来总有兀良哈、托托不花鞑子外寇骚扰进犯,当地卫所驻军没有扎实的攻防能力,负责军务的李浚李大人年过花甲老而无能。要王翱立即走马到任,提督辽东,负责全部军务。

王翱不敢拖延,接诏令当天即辞别陈镒,备马回京城,以往是岳明山辉卫侍左右,今天由西北返京,却不见了这两位侠客保镖,却换了丁胜马啸,这两位身手也十分了得。看官你道,这岳明山辉哪里去了?且就此打住,埋下一点伏笔。还是回到回京的路上。但见万山草泽之中,静悄悄一支人马昼夜兼程快速前行……

 

 

十八、执法龙王庙

 

紫禁城内武英殿,在钟鼓声中,文官武吏从奉天门鱼贯前行。

大殿上气象森严,王翱与兵部尚书邝野、兵部侍郎、少保于谦进殿。

“朕此番传三位爱卿,商以军国大事。”

“我主请讲,微臣悉聆圣裁。”

“只因辽东边塞,几百里长城各卫所,近日屡遭兀良哈外寇侵扰,诱我北部二州、朵颜三卫反叛朝廷。总兵李浚老而无能,己不能胜任。千里北疆乃我大明半壁江山,朕日不能安夜不能寐。且瓦剌也先正奔袭大同宣府,由于谦,石亨指挥五大京营将士守卫京都。现经兵部邝野、于谦及各部力荐王爱卿,你饱经沙场,威猛方刚,足当此任,由邵学友相辅直赴辽东,任重而道远!”

……走出武英殿,王翱思绪翻腾,这次去辽东,肩负的重任比陕西要多要重。这次去辽东,文职官还是曾和我巡按山东道的得力伙伴、左佥都御史邵学友。不由内心十分高兴。

想当年,同邵学友、指挥佥事武兴,到德州,奔济南府,查放赈灾银两吞没,惩贪肃暴,干出万民拥戴的大好事。把狗官知府牛玉,胡门忠,押上刑场。在御史行台,一声震喝,也吓破了党魁、镇守大太监庞公公的胆,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些巡检、训导、教谕典史,推官等等小鬼爬虫们,也吓得屁滚尿流……

坐在职事朝房,王翱捋髯沉思:我还正想到北方边关巡视一遭呢。此去辽东,不比松潘,圣上也深知我有恤军安民的策谋经验。此去辽东,决不能有一丝一毫懈怠。这付肉肩膀,要担起北疆这半壁江山!他展眼望望北方的夜空,他在沉思,他不由自主瞧瞧自己身旁左右,似乎少了两根支厦的柱石……

少不得承上启下,里出外进,时过五日,这才定好明日出征。

差不多是昼夜兼行,一日掌灯时分,兵进山海关,王翱一行早己知道这里的总兵官杜春荣和儿子杜申,杜甲,爷仨坐镇山海关为所欲为,强奸良家妇女,克扣军饷,滥杀无辜,无恶不作。并修了地下宫殿石门寨,富比王侯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

王翱人马进了山海关,让大伙惊奇的是,岳明山辉不知何时又立在王翱左右,原来从西北回京的途中,王翱即密令二个飞赴山海关以打探动静,现在岳明、山辉己打探到石门寨杜春荣的隐密老窝和不少内情。由岳明山辉带路全部人马二十余人驻进离城三十里的龙王庙卫所。

岳明、山辉头前带路,王翱一行人马径直来到石门寨西暗门,在一片高岗小松林里,亮出都察院都御史行台旌旗。

山海关总兵己知晓这次京城派来的王翱非常了得。奇怪,他们进关,破了往常惯例,也不接受奉迎,却在我的石门寨驻扎。正思考间,校尉禀报,朝廷御史王大人己坐衙石门寨口,要杜总爷前去说话。这杜总兵吓出一身冷汗,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拍头打脑边喊不妙不妙,足有一袋烟功夫。他忽地起身,要去叫他的两个儿子,一迈腿,差点儿绊倒了,原来那校尉禀报完还在跪着候令呢。

都察院御史行台。

王翱居中,邵学友,武兴一左一右,岳明、山辉带剑旁立。

杜春荣、杜甲,杜申一溜跪倒。

邵学友离席宣读圣旨 :着都察院都御史王翱,领命提督辽东军务,卫边御寇便宜行事,各卫所士官,一体知照,谨谕,钦此。

王翱戟指着这杜氏父子,历数他们滥杀无辜、包娼包赌、聚敛钱财、强奸民女、陷害忠良。实属国家败类、不杀不足以解民恨民冤。

三个恶人被刽子手手起头落,又到地府“扰民”去了。

然后,把关押在牢狱、杜氏父子对外宣称己被人“仇杀”的副总兵裘德生放出来,恢复了职位。这裘德生连连谢恩,又说出几个被杜春荣陷害的参将,千户,百户……

在马上,邵学友拍着王翱的肩头说:“王大人,你这是一鸣惊人!干净利落,官兵上下谁不佩服?

王翱抿咀笑了:“这都要归功我的儿郎岳明、山辉他俩。”这邵学友连同都督武兴,听后啧啧赞叹。

就在龙王庙卫所,王翱传下命令,着驿马使日夜奔驰着,传令各卫所的正职指挥使,千、百户,总旗,连夜奔赴龙王庙卫所,不得有误。

两日之后,王翱稳坐营帐,下面跪伏几十名大小头领。

指挥佥事武兴宣旨毕。王翱咳嗽一声,大厅之内鸦雀无声,他一一追问,前来大小将官头领谁个退败,谁个失利、失守。那大小将官你瞧我我瞧你趴在地上像哑吧。王翱铁青着面孔,左右扫视,又立即,不发一语。

这些头领自己怎么两下,有没有做亏心事,心里都有底。刚才这王大老爷马上又一言不发,快半袋烟功夫了,有的感觉难搪,在那里不由自主的打哆嗦。大厅之内,掉个绣花针都会听得到“当啷”一声。

“嗤铃铃!”一声亮响,王翱王大人拔剑出鞘,冰冷冷一道寒光掠过他的锦袍。这就是临行前,朝廷授予他的尚方宝剑。

几十颗头颅挨着地皮,一动不动。

谁个欺压百姓,柔弱孱头,谁个贪赃枉法,奸污妇女,既无能无才又克扣饷银,桩桩件件王翱己从岳明、山辉那里得报,心知肚明。当即大喝一声,宣布把李龙光,张显通,程三华,古有求,马方五个家伙立即推出斩了。

血淋淋人头悬挂厅柱。又点了几个不太混帐的,当厅扒出屁股,给他四十军棍,着校尉踹出帐外,伏地反省。

“吃皇粮,报君恩,带将领兵,如不效死疆场,还不如守户之狗!上,有愧于列祖列宗,下,对不起父母妻儿。越是抗敌怕死,越欺压百姓做恶百般,眼下瓦剌也先来势凶劲,大明江山岌岌可危。这几个畜牲败类,丝毫不为国分忧,今日成刀下之鬼,罪有应得。王翱提高了嗓门儿:帐外几个混帐听着,挨了军棍,要改邪归正,谁再敢狗仗人势,欺压兵民,就是今日这个下场!

 

 

十九、重修北长城

 

第二天早晨,一轮红彤彤的太阳从东方、从青黑色的古长城堞里,迸裂出万道光芒,明丽灿烂。那蜿延无际的长城,披上了无涯无垠的锦袍。

入冬之后两个月了,还没飘雪。

在山海关知客大厅,王翱、邵学友,还有常驻辽东的监守太监荣清荣公公拱揖落座。两厢站立着威武的持刀校尉。

这知客大厅乃是当年成祖永乐皇帝在征漠北时,由工部尚书徐杲督促建造,走进大厅,中间隔断绘龙凤百禽,通头都是三面明窗,依山临海,果然气势壮观,这是成祖北征来往驻跸之地,今天这个威严肃穆的大厅,三位负有使命的朝廷大员在认真思考进军辽东的各种步骤策略。也就是在这个大厅,制定了以守为攻,坚固长城壁垒的宏大计划。

按集思广益的策划,先从修筑长城入手。一方面凝聚居住在几百里长城内外沿线的百姓民心,一方面也给兀良哈敌冠以震摄力量。

王翱一行,扯旌旗、跨骏马、南起山海关北至开源(今辽宁铁岑市北),进绥中经宁远、锦州、广宁、义州直到大凌河,勾邦子,几百里长城,逐一踏勘,把“御敌巡边,以守为攻”的战略,一屯一堡地进行下去,军民一起发动,参加修筑长城、要彻底改变以往那种单纯的巡逻和守卫的死呆呆弱小声势和被动局面。

有关筑城铺路,王翱在松潘干得可不算少,有着一定经验,可这回是修千年长城,活了多半辈子,这还是第一回。

邵学友另有国事,朝廷下诏,己回京。在王翱左右的,只有指挥佥事武兴还有是前屯卫所指挥、千户毕恭,他勇悍善战,机敏过人,王翱就委任他为修长城的总领修缮之官。现在,他与王翱正为修城迂到了难题发愁呢:柳林堡那段城墙,三十多丈宽的缺口,封堵上才两天,却坍塌了,怎不让人着急?

第二天,王翱来到新兴营堡,刚一下马,只见荣清荣公公笑吟吟向他走来。

“老荣哥哥,你比我来的还早。”

“快进屋,有好消息告诉你。”

在议事厅,张里正还领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那汉子忙不迭向王翱跪拜。

张里正说,这位是先生,叫唐序,是个十分有心劲的人,他每年查勘百里长城,又拜师学艺,请教工部屯田司专职营缮的退休官员。学有所成却学无所用,他单人独马难有回天之力,听说王老将军总督军务先修长城……”

“特来报到,以尽棉薄之力”。这张里正话说到这里,却突然听到唐序激动的插上这么两句,而且向王老将军抢前施礼,喜得王翱急急相扶,连说:“免!免!”

这时毕恭也快马赶到议事厅。这毕千户似乎认识唐序,但却不知道唐序是这么一位奇人。主客四人话到正题,你言我语就是小半天。

在唐序的指挥下,从新兴营堡至二里沟,从二里沟到高台堡,沿线的七处十几丈、几十丈到一百几十丈的长城缺口,采用了板筑法,间隔以立木成排埋于深土里,这就叫做虎牢墙。采用沙土或者粘土,还是旧城土,都有说法,看似粗针大麻线的活儿,其实都有诀窍,在全线施工中,一一按照唐序的施工步骤施行,把七处大缺口,全部封齐更无一处坍塌。

唐序说,这柳林堡的一大段城墙,是战国燕长城,经千年风雨和踩踏,直到元朝,一次也没有修过,现在第一次修复,从材料条件上,难度很大。现在用虎牢墙方式修筑,既便闹大洪水,水退木排还在,沉积的墙体永难摧毁,继续补修,更加牢固。

千万注意,用什么土,是当紧的一步……

在瑞兴堡,唐序查看了封堵失败的原因,提出依山筑墙,避免在原城墙石基接缝处填筑。工匠施工所采用的石料的先后大小和砌放的位置以及工匠操作方向,唐序在现场一一指导。既保质量,又稳妥安全。这些修建经验王翱啧啧称赞。回头对毕恭说:“怎么样?你这个总领营缮毕恭毕千户,可真要毕恭毕敬地向唐先生学了。”

一句幽默风趣的话把大家逗乐了。

唐序还在关切的告诉筑城工匠:“请记住,拆一石则动千石,不怕千石歪,就怕一石拆,万不得己不拆,欲拆中间,先固两边。这是粗中见细的营生,可大意不得啊。

王翱一个卫所一个卫所的查看,岳明、山辉殿后,毕恭在前为向导,又是现场指挥。

尚方宝剑的寒光还在脑门子前边闪亮,这众多的百户,抚镇小头领们谁也不敢怠慢,都着力支派各自手下的总旗小校们,纠集瓦工石匠,全部身心投入修长城,才这么多天,就己经遍地开花,到处可见雄纠纠气昂昂的修筑长城大军,真是:“军威大震,民心向服”————这是明史上对这一宏伟业绩的高度概括。挖沟濠、疏涧流、铺山路、筑桥涵,一面修长城,一面开新的山路。拓牧场畜牛羊并修渠打井,这些逢山开路迂水搭桥的工程,都由卫所的兵士去干,有砖瓦石匠技能的兵士同老百姓堵长城塌陷缺口,建嘹望台,五里之间为堡,十里之间为屯,一旦见有烽火惊报,能快速传递各大小卫所。

入夜,那火火爆爆的劳动场面,是最壮观的,松油火把照亮北疆夜空,劳动号子声震山川,这壮丽雄浑的气势,远远超过校场的擂鼓点兵。

在嘹望台上,王翱捋髯,高高仰头凝视着长城以外的黑沉沉的星空和山川,那不是红罗山吗,是外寇集散攻杀汇合的老地方,朵颜三卫方园数千里的这块大地盘,如不收复,不把脱脱不花宰了,枭首示众,我心不甘!

王翱在军旅中同将士们过了大年,各卫所更加强了警戒,节气来临,沿长城大小屯寨、各家各户老百姓舒心喜庆。腊月二十八,在知客大厅开了庆功会,朝廷己准王翱当场宣谕破格提升唐序为工部主事,毕恭升任正千户。继续营督长城修建。

山海关街里大戏台连唱三天大戏。白兔记、西厢记、大目连救母,龙宫借宝、安天会,戏演得热热闹闹、精精彩彩。

己近初春的边关是寒冷的,王翱呵砚挥毫正拟定下一步计划:在进入春季大忙之际,道路翻浆之前,军民应一鼓作气修长城,铺路修桥;第二,各卫所军训、垦田、种树要准备进行。奉朝廷之诏令,工部李侍郎己到边关,同王翱看了整个情形,回京后朝廷要拨付巨额款项以做修建长城之费用。荣公公正着手办理此事。那么这下一步呢?王翱眉头皱了一下,首先想到了军饷给养。沙沙沙,下笔列出了几项条款:一、凡在正统六年之后判罪入狱的刑犯,根据其家庭情况,可交纳粮食、油料或牛羊牲畜赎回,用所赎物品做军饷。二、今后三年至五年,各卫所切实做好牛羊牧放。军民继续运石填土铺路,建牧场、养牛羊、造树植林。三、新筑驿路确保通畅,确保山货、皮毛可运售至直隶各府。四、老弱残兵,今年四月前更替。按大明律,每户有长子为额室军户,一人当兵,现扩充为两人。五、鼓动农夫百姓练兵习武。六、替换下的老弱残兵,守边五年以上的,都要记功,根据自愿,可以返乡,也可随军。随军者,在工地和卫所,辅助管理民夫、技匠。七、参将、千户、百户、镇抚总旗,要为你的卫所下属的无妻室家口的老兵,择偶婚配成家。八、不拘期日,随时奖励和晋升在防边和修城修路、抵御外寇有业绩的总旗以下的兵士。

王翱写完,正在顺阅,并不由自主地念出声来。忽听军门响动。

原来是前屯右营百户张忠叩见。

“王大人,卑职想到一事,现边关不少村寨都己使用咱河北的犁铧,入土深,无根块,完全优于本地的“二牛抬杠”入地两寸半的旧式犁铧。卑职想,让匠作们多多打造,卖给那些还使用老式犁铧的农户,给钱给粮都可,这样可增加军费军饷。又为本地农户办了件种粮的大好事,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王翱点头赞同,连声说:“好,好事!告诉你们陈千户,同你一同找毕恭议定议定。”他抚着张忠的头盔,高兴的说:“是个好后生!”

那张忠回身行至军门外,王翱忽然想到一事,脱口而出:“张忠,你们所的老兵冯乐宝,会唱杂剧的那一个,恁多时日没见到他。”

“回禀爷,冯老哥,病啦。”

“有说有笑的,得哪门子病。我看,是因为他的几个兄弟都娶媳妇成了家,他必然独独默默,有‘心病’了吧。

“爷,你真猜对了。“

“人非草木嘛,当这些年兵不容易,你们快给他张罗张罗。“

……没过一旬,王翱高兴地参加了老兵冯乐宝的婚礼,喜庆宴上,他美美的喝了三大杯。

王翱在辽东提督军务九年,期满胜利回朝提升为左付都御史。在这期间他的母亲张老太太病故,怎奈辽东战事危急,不能回家守制,只隔一年,原配夫人宋氏病逝于北京,他忍泪忍痛,没有离开辽东边关!

王翱提督辽东九年,他的大功绩,是修整了八百里长城,一边抵抗着兀良哈,一边与军队和百姓同心同德筑路修城,这才真正叫众志成城。这在几百年前的帝王封建社会,确实是难能可贵的。现如今在山海关城楼,有王翱塑像,威严肃穆,一身正气,历史证明,王翱修筑北疆长城在大明王朝产生了不小的震动。岂止是修长城,在提督辽东九年期间,王翱必然经过大小多次战陈,那官修明史,只提到什么破敌广平山,救孙景还有广宁遭袭这些中性枝节,这中间必有缘由存焉,故尔俺在书后道出了这个因由主诸位看官君子读后参照。明宪宗成化十年,王翱己辞世六年了。有个右付都御史余子俊,在驻守西北边疆时,多次向皇上奏本,要求像当年的忠肃王公那样,修筑西北长城,起初皇上不准,他几次三番上奏章,谈到修长城的各种好处,节约多少多少的朝廷人力物力,边城军民得到多少实惠,他一一仔细讲明,皇帝终于准奏。从东起绥远淡水县西至花马池,全长一千一百七十里的这段年纪虽不大,可是朝朝代代失修的长城,在余子俊的督促下,日夜施工,终于把这段长城修好。

 

 

二十、兵败土木堡

 

王翱以其卓越的军事才干,从正统7年开始,连年镇守北部边关,在来到北部边关的第二年秋天,他得知老母亲病逝,当接到驿使传报后,王翱万分悲痛,没能回家安葬守制。只从到边关,事事由他分心,件件由他做主,大明的半壁江山可以说是在他的手掌中攥着,他不能有一刻的轻闲,他也实在难以离开这边关要地。每当清明、中秋、年节或母亲生日忌日,在静夜,遥望南天,遥向京城挥泪跪拜:孩儿不孝高堂,知罪知罪。老娘亲,自古有言,叫做忠孝不能两全,如今孩儿为国尽忠悍卫边关,不孝子,你的四子王翱,伏地叩头,年年叩头,再请母亲大人,宽饶儿吧。

这些沉重悲痛的家事,没有阻碍王翱的壮志雄心,在镇守边关的日日夜夜里,击退了多次外敌的偷袭,使瓦剌番兵部队大小头目闻听王翱大帅的名字,就丢旗息鼓驳马而逃。由于瓦剌精锐部队在北疆屡战屡败,王翱的声威在数百里边疆大震。在大大小小的多次战役中,也只有遭到脱脱不花偷袭,退守广宁城,是唯一失败的一次。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忽开城门突围,反败为胜,使番兵元帅兀良哈之辈损兵折将不在少数,这脱脱不花自感实在不能突破北部边关进攻中原,只好做出了挥师西北,去找他的老搭挡也先,汇合在一起,突犯大同宣府,逼近北平的策略了。

当时的明王朝外患危急,而英宗皇帝错听宦官王振指挥,悍然率五十万大军出京城迎敌,以致“龙体”被俘,英宗皇帝被也先捉住,蒙尘番邦。遭到令人怵目惊心的土木堡惨败。

土木堡,在河北省怀来县东,它的原名叫统漠堡,民间念白了,就叫它土木堡。这个小地方,就因为中国明朝皇帝在这儿被俘,几十万大军全部覆灭,而名闻中外历史。

正统十四年初秋,瓦剌的主宰、脱欢的儿子也先英勇善战,十几年来不把大明王朝看在眼里,他派了个三千多人的向大明朝廷进贡和做贸易的综合外交使团,这在当时世界上是头份,这些人除享受吃喝住玩一切免费的朝廷规定之外,还四处耀武扬威,因此激怒了当朝大臣,造成矛盾,这才正中也先的下怀,他顿感时机成熟,分兵四路,命令脱脱不花率领兀良哈部队进攻辽东,这一支铁骑部队遭到了王翱的沉重打击;命阿拉进攻宣府 ;命扎勃老孩进攻甘州 ;自己率领部队主攻大同。大同参将吴浩、总督大同的西宁候吕瑛,武进伯朱冕相继阵亡,前去增援的明军驸马都尉井源、平乡伯陈环,都督王贵率兵四万,在途中就遭迂也先,大战几个时辰,也先全歼四万明军。井源,陈环、王贵阵亡。满朝文武闻讯大惊失色。眼看着也先有杀向居庸威逼京师之势。

英宗年方二十二岁,还十分“毛嫩”,长这么大连都城门还没迈出过呢,大主意自己拿不了,就听信了他的老师、司礼大太监王振的话,猛古丁地从京城五军都督府统辖的七十二卫中,选拔调集了五十万人马,百余员大小将官,其中干将就是那个攻沧州的急先锋张玉的儿子张辅。七月十五日浩浩荡荡上路出征,王振主张,每三名士兵发驴一头,炒麦三斗,战靴两双,像无边无际的黑驴运输队随御驾亲征,兵部尚书是个只会拿笔杆子的蠢材邝野,连战马也不会骑;户部尚书王佐,是皇上点的名,他只好捏着鼻子皱着眉头出征。这王尚书无奈,一路明里暗里骂王振。在兵败之后索性躺在草地上不起来。邝野呢,在路上好多次从马上摔下来,伤腰砸腿轻伤不断。这是后话。

且说浩浩荡荡五十万大军出德胜门经昌平、居庸关、奔怀来、宣化向大同进发,己过宣府,刚过了阳高,全部军粮就都吃光了!炒麦都不愿吃,是驴饲料,有人提出要杀驴炖驴肉。常言说,兵马末到粮草先行,不知这王振是怎么带兵的。离大同还有一大截子呢,没的吃,又没的喝,到处是一堆堆一片片黑鸦鸦的兵士,饿倒在秋末的枯草和风沙里。没有水,干咽无法吞吃的炒麦。看见王振,官兵气不打一处来,争站在上风头,捏喉咙咳嗽、吐痰,“呸呸”!恨得咬牙,吐唾沫。不做美的老天,又整日整日刮风下雨,混着沙尘的雨滴扫在脸上,灌进脖颈子里。可怜堂堂的皇牌大明军,如同一望无垠的难民营,密麻麻占满了塞外的土岭山丘。

大队人马还没与也先交锋就散了军心,进不敢进,退不敢退,进怕挨揍,退怕埋伏,强打精神走了半个月,到了大同,数万军队饥寒交迫又困又冷,全躺倒了。可是大同城内城外静悄悄。在野草地上,能看到鲜血和阵亡的明军尸体。

第二天,皇上发话了,咱们回去吧,我们人多势众,把也先吓也吓跑啦。

皇上的话金口玉言,大队人马又顺来路进发,奔向京城。走了七天,到了宣府,一路上人马自然损伤就有几万人。全体官兵又渴又饿,两个大尚书,数十员将官骂王振。

歇兵三天。第四天正待出发,谁知也先骑兵部队来到,四面包围。于鹞儿岭大小山沟里大战一场。大将吴克忠、吴克勤、朱勇、薛绶遭惨败阵亡。英宗、王振、两大尚书和损失了一半儿还剩下的这一半儿也疲惫不堪的明军,如过街老鼠狼狈逃窜。恰如曹孟德败走华容道一般,这也先可不是关云长啊。他早己得到探马情报,明朝的万岁爷就在这出征大军中间,他能放过这个好机会吗?

且说出征明军,残兵败将灰溜溜黑鸦鸦向南向紫荆关方向逃窜,按回京路线这不是南辕北辙吗?这又是王振的好主意。因为他的老家在蔚县。他从小不争气,“自宫”当了“老公”这次他以大元帅级的身份,保御驾亲征,别管打赢打不赢,难得皇帝这回能来到塞外,离他的老家蔚县又那么近,何不就此机会引着皇上到老家显摆显摆自己的威风。他哪管什么大难临头,大军惨败,南辕北辙!这皇上也没啥指望和办法,就依你吧,豁着去了,由王振指挥着,大军逼近蔚县城,行进中,这王振又犯了心思,这没边没沿的多少万大军又都是饥寒交迫的残兵败将,如果进了城,不疯吃疯喝疯抢才怪呢,在宣府不是那样吗?那还得了。主要的还是自家的上百顷好麦子地,这麦田上的庄稼还不让大军踩烂了?你说这王振算什么玩艺儿。就是这么一个卑鄙猥秽的司礼太监,却得到英宗这么大的信任。这真不可思议。忠良之臣何时何地都有忠良之心,在这危急之中,邝尚书捣着脑袋奏请皇上,他要选精锐敢死之士保圣驾退入居庸关,让诸将士进驻怀来。但是拗不过王振和监军中官郭敬的主意,仍然传报大军改道前行,在距怀来县还有二十余里的土木堡宿营,到了土木堡,全是沙丘小灌木林子。人困马乏天上又是风又是雨,邝尚书己好几次从马上掉下摔伤了脑袋,不间断楞楞傻傻的发烧说胡话,到处是一片哀怨之声。御驾眼前,可炸了窝,给皇上守藏的“御膳”————从宣府老百姓那里抢来的熟猪腿却不翼而飞。四个小太监急得团团转。连绵的秋雨不停的下,到处是滑滑的。此时此刻,谁也不愿前行了。

第二天黎明,大事不好,也先骑兵团先从麻姑口突袭,然后东西南北四面包抄过来!而且提前把水源卡断,这下又急又怕又渴又饿的明军又炸了窝,双方交战从中午打到黄昏,明军死伤过半更无法突围。张辅、王佐、邝野阵亡。王振也被忍无可忍的护卫将军樊忠举起手中铁锤,“金瓜击顶”把王振砸死。这樊忠护卫英宗上马,冒死突围,力尽被杀。英宗只好下马盘膝被俘于狼山顶上。

也先部队攻破紫荆关长城,经易县、良乡顺利通过芦沟桥而逼近京城。

 

 

二十一 、挥师抵两广

 

身为左都御史的王翱,以将近花甲之年,提督辽东军务又是九年光景。这时已是景泰初年,英宗的兄弟明代宗朱祈钰登基,这时那英宗皇帝朱祈镇如同宋徽宗一样,“蒙尘”于番邦也先之手做着俘虏。

王翱在北疆的文治武功,确实给辽东边关的军民,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大人小孩,长官士卒,都以王爷爷或者“翱爷”称呼他。他重点提拔的总兵、参将史聚和焦礼,孙景等人,个个都成为能征惯战的军事头领,使外寇闻风丧胆。居住在建州(即现在的辽宁朝阳市西南,大凌河南岸地区)毛连海西(现在的辽宁边远地区)的异族兄弟看到王翱治地物阜民丰,又比较稳定没有战争,就偷偷越境,冒着被砍杀的生命危险偷跑过来。王翱对这些异族兄弟,一一给予接待,然后动员他们回去,并附上文书,严告那些酋长首领,要热情对待返回去的民众,如果遭到欺侮,打骂和伤害。大明王朝决不轻饶,直到兵戎相见,以血换回正义。

王翱返回京城,要离开八九年间与之日日夜夜镇守和拼搏的北疆。不必说军民老小夹道为翱爷送行,更不必说多少老泪纵横须发斑白的父老们拦在马前,拽着靴蹬,苦苦地依依惜别。

但说景泰3年,在广东,广西一带,苗瑶少数民族与朝廷委任的汉族官员经常冲突不和,甚至造成叛乱。这此少数民族被称为“峒蛮”,朝官把他们看成野人、土人,因此时时有叛乱发生。这次广东广西的思恩,田卅地方,叛乱造反的气焰很强烈,代宗皇帝听从兵部尚书于谦的建议,还是委派王翱前去更加稳妥。这土木堡之变才刚刚过去两年,西南边疆又起了乱子,选派一个文治武功兼优的封疆大吏前去,通过内阁、六部朝议,一致推举左都御史王翱。

王翱出征西南,已是五十八岁年纪,持尚方宝剑,两位总兵,左有翁信,右有陈明,岳明山辉丁胜马啸一班前卫俊杰分侍两翼。

此次王翱身负重任,他要着力辅佐翁信、陈明二位总兵,主要职责是总督两广,督司军务。连夜行军,昼夜兼程直达思恩府,田州府,汇合广东、广西地面的布政使指挥使,这些朝官,以王翱为主,重新开辟两广军务政务,罢免贪赃枉法及奸佞之辈。安抚少数民族即峒蛮兄弟姐妹免除灾难。

临行之前,代宗皇帝向王翱下了特命诏书,允许他到任之后,可随机应变“便宜行事”,不必予先奏报。封建王朝皇帝给予他最大信任和权力。

王翱这一次是再赴大西南,头一次是在十年前的正统三年,他奉命到巴蜀松潘,为国师商巴昭雪,斩赵谅,除奸佞,威名大震。这一次他又为国家为社稷,率兵踏上征途。

王翱颔下飘洒着银髯,低头思忖,回首京城昨日往事,不禁感叹道:“知我者,我知者,惟有节庵于公……”

节庵于公是谁,不是别人,正是经土木堡之变,安定军心、民心,死守京城,敌御外寇也先的兵部尚书于谦。在文华殿,于尚书在代宗皇帝驾前,拉着王翱的手,潜然泪下:“老将军,这一次,又劳烦你了”。代宗皇帝也起身向着王翱注目点头。王翱退后两步,拜倒在地,声如洪钟的说:“吾皇万岁,恭请圣上珍重,微臣此去,敢踏荆棘风云于万里之外,静听万里之外的捷报吧。”

王翱率大军浩浩荡荡日夜兼程向西南挺进。十余日大军已过滨阳,渡过红水河就到了思恩府地面.大军安营扎寨妥当,已是四更时分,王翱尚无睡意,漫舒地图,查山川栈道地势。

辕门外,哆哆嗦嗦站着两个人,一个名叫董兴,一个名叫武毅,是当地的总兵,这两位朝廷委派的将官,不能说是一对草包,也可说两根棒槌,怯弱无能,把方圆数百里的峒寨蛮民搞的无规无序混混噩噩。

他二人已被传来,一个抢着个黄绢包着,猪头一般大小的东西,在辕门外侯着,昔日的威风扫地全无,足足站了半个时辰。

“传董、武二位进来。”

董兴武毅快步有些踉跄,进前躬身下拜:“参见老将军。”

王翱微微起身,示意他二位免礼。这时翁信、陈旺雄赳赳气昂昂鹤立王翱两旁。

王翱读罢诏令,翁信、陈旺从差役手里接过董、武二人符玺。正式代表朝廷,接替了董、武二人的总兵职务。在接受朝廷的审度之前,由王翱当场指派:董武二位,一个在翁信手下,一个在陈旺手下,各任左、右营游击将军。这老二位只能没得说,同意了。

黎明,旌旗招展,阵阵骤起的山风掠过树林,形成动静很大的涛声。王翱的白龙神驹战马发出咴咴的壮烈幽长的嘶鸣……。

且说这思恩府知府名叫岑英,上任几年来领兵剿匪定邦安民,大大小小办了不少除暴安良的事,也立下了功勋。这岑英生性坦直疾恶如仇,更不服气董兴、武毅这两个无勇无谋的酒囊饭袋总兵。王翱来前,曾风闻岑英这位知府的一些底细,知道是一位正直有为的官吏,其间也遭到董兴武毅的忌妒,说了他不少坏话。来到思恩后,王翱了解到岑英的表弟田赫在府里当个小官。这人表面一套,背地一套,存有谋反之心。他听说朝廷派王翱将军进驻思恩府,就暂时冷静下来以观动静。

那知府岑英因家事去田卅府看望他的叔伯兄弟岑绍。为进一步了解岑英,了解岑英的表弟田赫,王翱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着手下人传田赫进见。

正是黄昏时分,王翱提笔在手,给岑英写了一纸书信,大意是要岑知府赶紧回来,不必在田卅逗留,奉朝廷之命,本官进驻思恩。中间又说岑英欺民媚上和受贿等事情,要他尽快返回厅议。

王翱写好,把信笺叠起,抬手顺鬓角轻悄悄拔下一丝银发,只用寸来长一段,就放进信笺里,然后装入信封,也没有封,只等田赫到来。

那田赫不知王将军为何传他,心里不住的七上八下,等见到王翱。又有手下人为他赐座,这才放了心。

“不知老将军唤卑职来有何事。”

“田赫,差你去田卅,催岑英速速归府,有要事相商。这里有书信一封带上,明早即可起身,不得有误。”

那田赫接过书信,但见信封上龙飞凤舞,是写给表哥岑英的,又见那书信也没有封口,不禁抬眼望望王翱,正好与王翱的深沉明亮的目光碰在一起,那目光好像告诉田赫:相信你,不必多想。

田赫走了,王翱望着那远远的田赫的背影,眯缝着眼,表露出一种使人不易察觉的狡黠。

五更刚过,王翱派人去田赫那里,指令田赫把信函速送到田卅府。

再说田赫,回家之后,饭没吃、第一件事是凑近烛光要读那书信。田赫想,王翱对自己却是十分的信任,那与我面对面的目光和微笑,和这并不缄封的信函,这不就是表示对我的信任吗?那好,管它呢,我先看看写的是什么,待打开信函,把内容看了一遍,明白了个十成九,又原样迭好,装进信封。喜孜孜睡下了。谁知天还没亮,王翱却派手下干员来到田赫府上要那封信函,并传王大人有令,去田卅暂待命令,天明要他去卅府,王将军有话询问……

王翱从差役手里接过那封自己写的信函,小心抽出信笺,展开,抖动了一下,头贴在黑红色漆面的几案上,看有没有零星微小的东西,也就是说,夹在信笺中的那半茎白发是否还在。

没有找到那半茎白发。这就说明田赫偷看了信的内容。

田赫进见王翱,王翱依然赐座。

“田赫,本官问你,你对你表哥这几年,为官这一方,有人说他奸,有人说他忠,你是他的表弟,又知道不少府中的事,你对这岑知府有何看法。”

此时的田赫确实是张着咀,傻了眼,想说表哥的好话,不对,说表哥的坏话,也不对。心中七上八下,这是不是王翱用这手法刺探我偷看了他的信呢。这田赫确实够精灵,可今天碰上了好猎手,他做贼心虚,时时侧脸回避着王翱那一双锐利的眼睛,如果他没做偷看信函的事,态度和回答,必然是平静自然的。正是由于这封信的关系,这小子直冒冷汗,前后左右不能借光逢源。心中不免暗暗骂道,好个王翱,你这一招可够损的,猜我的心呢?

在田赫欲说又止,不说又难以应付的局促动作中,王翱想,田赫是会说话的,必然说出岑英的一些好话。

果然田赫数道了表哥为官如何公正廉洁的话。边说边低头又抬头,猜度着王翱的神情。此时的王翱王将军,已彻底明白了田赫。

那岑英就在王翱吩咐田赫去田卅给他送信的当晚,就早已接到王翱的书信回来了。“田赫送信”正是王翱识真伪辨忠奸的一计。田赫再精明也没能逃脱。

万人集合,寨寨峒峒男女老少都来到选择好了的一块空旷场地。两个通事一左一右站在两边做好翻译准备,王翱高站岗上,大声训话:“思恩府这地方,名正而言不顺,思恩,顾名思义,就是上对下,官对民,只想到好处益处。可你们这地方,官官相抗,互不服气,动不动持刀拿斧,老百姓就跟着遭殃。现在职,卅府大小官员,尔等听了,我大明王朝军队,不会无缘无故杀伤一个百姓,无缘无故罢免和提升一个官吏。告诉那些自立山头不服调遣的头领,快来归顺,我会备羊羔美酒接待。”

王翱当场宣布:思恩府知府岑英,多年有功于朝廷,现给予重任。立即调防,率军驻扎要塞重镇桂林,着即准备待发起程。岑英所部将官,予以特殊给养,酒肉款待,休假两天。

此时,但见一人被倒剪双臂,推至王翱面前。王翱大吼一声:“呔。乱臣贼子田赫听着,你破坏军心,离间部属,私看公文,包藏祸心。妄想联通岑绍,借刀杀人。欲下毒酒害死表哥。妄想自立为王,谋反朝廷,实属狼子野心,你田赫罪该万死,推出去砍了!”

血糊糊的人头还腾着热气。岑英此时才终于明白,定计谋杀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表弟。

全场欢声雷动。不必多说,岑英情绪激昂,王翱王将军把桂林交付于我,这是对我的一片诚心和无比信赖之意。这次去桂林,一定要忠职爱民,干出一番业绩。

 

 

二十二、自荐任知府

 

岑英的叔伯兄弟,名叫岑绍,是田卅府(现在的广西百色田阳县、田东县区域)知府。是一个正直爱民的好官。可是就在几日之前,他哥哥岑英调防桂林的时候,听到喜讯一时高兴,敞开海量豪饮起来,连饮十大碗实在过量,又犯了心口痛的病根,竞然醉死。他的儿子岑镛是员虎将,在伯父岑英麾下任防卫安内的要职,现在正跟随岑英移调桂林,对父亲的突然暴死还不知道。

谁来继承岑绍的位置呢?

如果把岑镛调回,势必抽掉岑英的主力,而岑英闻听到岑绍的凶信,也会动摇心旌——这些事情,因因果果,在王翱的脑海里打转,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在田卅府上,有个叫吕兆的家奴,把岑镛的堂哥岑鉴从林寨中找出来,这岑鉴天生魁梧,做着多年的山大王,江湖忠义之举,扯旗领兵之事,一一精通,在岑氏同族兄弟中,谁也不敢惹他碰他。

且说吕兆领着岑鉴来在府中。笑吟吟向前推出岑鉴,这岑鉴假咳了一声,瓦刀脸子往下一沉,面对三班大小衙役,第一句话就是:“尔等听着,伯父昨夜托一梦给我,言说让我承袭知府职位。所以今天,我来了。现思恩卅正在肃整,大伯父岑英移调桂林,弟弟岑镛也一同调迁。尔等听了,君命不可违,军令更不可违。岑英伯父酒醉死亡,在移防桂林之际,决不能告诉他们父子。这是痪散斗志,这是动摇军心!再者,朝廷派下的老将军王翱,正在思恩卅府,新来乍到日理万机,不必惊动他,劳烦他。我做为田卅的黎民,死去的知府岑绍的侄子,处在这个动乱时机,这田卅地面,舍我其谁?我来维护安定,是属当仁不让!”

一段训话刚完,呼啦啦从身后窜出七八个保镖武士,也不知什么时候跟在岑鉴屁股后面的,又从四周呼啦啦冲上一伙彪形大汉,唰的一声,齐崭崭跪在岑鉴面前。异口同声呼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岑鉴斜瞅合府上下人等,立即吩咐,把岑绍伯父的家属给予优厚安置。这中间当然是他岑鉴又拜慰了伯母,然后又到伯父的新坟去洒泪凭吊。没想到一个绿林汉子,穿上行头,当上了个父母官。

这岑鉴急切派人去思恩卅给王翱送书信,信上,把在府上训话的内容重述一遍,并言明,为安定卅府民心,危难之际自荐当知府的正当用心。一面又晓谕卅民,从今日起,田卅知府由我岑鉴接管,有不服管的,现在就可以走,另奔他乡,只限一天时间;;如马上走,还发给一些盘缠;;明天想走的,一天没走了,那想走也走不了,留在这里供养我的禄米,种你的大田打你的猎,好好立业务本。田卅是大明朝的田卅,是大明的河流山川,如今我得天命主田卅府的事,大小牙皂推判司职细作一体人等听真,俺岑鉴还望尔等多多为田卅府效劳。如有不服管教的,交御史王大人处治。

岑鉴派去给王翱送书信的差役,走在半途,还距思恩卅府数十里之遥,就与急匆匆闻风赶来的王翱一班人马碰了面,便一同返回田卅。王翱向差役打听了有关岑鉴和卅府内部的情形。对岑鉴这个人在果断处事和拯救大局方面表现的才智,表示佩服。心想,这个岑鉴,只是听他伯父岑英说过,为人爽直,狂傲不驯,重大义不拘小节,现在看来,他还真有心计,讲的也真有道理。

到了田卅府,岑鉴忙不迭向王翱跪拜。窄窄瓦刀脸儿红朴朴的泛着喜气。

“请起,本帅知你所作所为,正所谓拯求生民于危难之时,施才用智为本帅尽职,应予封赏!”

酒席间,王翱对岑鉴的举止风采更有了较深了解。暗想,这个瓦刀脸,还真是个人才。

王翱当场宣布任他为田卅知府。

 

 

二十三、慧眼识帅才

 

王翱在思恩,在田卅,伙同翁信、陈旺日夜处理军务和政事,方圆数百里百姓得以安定。岑英与侄儿岑镛安全调防桂林后,每日操兵练马,深明所负重任。王翱代表朝廷,把这么重要的城池交付给他,而且又派了两个得力的文职官员,这是大明皇帝对他的极大信任。在调往桂林之后十余日,正是基本安顿理顺之际,王翱这才打发军校告知岑绍己死、岑鉴如何任田卅知府的事情,岑英听了不免抛洒珠泪,一面悲痛,一面暗暗赞叹王翱处理政事的得当和果断,这让我免添无望的悲痛与烦脑。这桂林城确实是广西地区的重要军事、政治要地,岑英父子驻扎这里,更加精进和忠于职守。

就在田卅府岑鉴上任,刚刚安顿没几天功夫,探马忽然来报,思明府又生事端。

花开两朵有先后,次第掬来闻其香。且说这思明府,就是现在广西百色县东部地区。思明府知府名叫黄标,得瘟病突然死去,这黄标无子无女,是个绝户官儿。瞅这个当儿,他的本家兄弟黄震和黄道没等哥哥黄标坟上的纸灰飞尽,就动上了刀兵,俩人你争我夺都要想当知府。于是酿出了血案。这黄道叫上儿子,爷儿俩鸣呀呀上阵,但也没敌得过黄震,被黄震手下的兵士将这爷俩砍死;这可恼怒了黄道全家,封白戴孝抬棺要与黄震决一死战,刀光剑影短兵相接,黄道这方不仅戴孝抬棺,更有决死队,呼啦啦风卷残云直杀得黄震丢盔掉甲,他的一家老小也被黄道的复仇决死队捉了去,投水牢的,上绞架的,统统给处死了。那黄震却侥幸死里逃生,悲痛欲绝,继之暴跳如雷,率兵硬是卷土重来,想杀入黄标府上,并扬言火烧思明府。

黄道这方杀了黄震的家小,算是报了深仇,没想到黄震又纠合一些峒寨的决死队,二反头唐杀了个回马枪,而且要火烧思明府。

在祸乱之中,王翱赶到了思明府,他立即查探,审时度势。前后思量,有道是顺风扯旗见机行事。

王翱命人向黄震传讯,如果黄震胆敢杀进黄标宅府,火烧思明府衙,那必被捉,必被遭受酷刑,凌迟千刀万剐,他如不放火烧衙,朝廷会任命他为思明府知府。

前来投诚的黄震,白盔、白甲接过了委任状,当上了思明府知府,按下不表。

三府基本安定,危难中,缓急得到调仃。且说王翱这次大军南征时,被当场免职的那两个总兵,一名武毅,一名董兴,他们遵王翱之命,下派到陈旺、翁信右营,一个任百户,一个当总旗,倒还能忠于职守,协助岑鉴剿匪铲霸,大有立功赎罪表现。

   这武毅、董兴当总兵的时候,有一个冲锋陷阵屡立战功的参将,叫范信,此人生得方头阔面,五短身材,军旅中单身独处,无儿无女,天性不近女色,那女色也实难接纳他,所以称的上是个不怕死的彪悍将才,唯一不足之处,却是个生性聚钱爱财的家伙,每征战一处,尽心力搜寻金银财宝,俗语说绝户爱财这话不假。这董兴、武毅在任总兵的时候,就看准范信的这个坏毛病,曾私下告诉范信多聚财,并明示给予方便,范信也不是死傻子,完全明白上司的意思。一方面也是巴结长官,就不间断把聚敛到的钱财和新鲜物品,拿出二三去孝敬长官。前段时日,他见到长官董兴武毅被免职,当上个百户、总旗的小官,还没他这个参将大呢。自己是个黄豆粒,他俩成了芝麻钉儿。所以便不言不语。这些迹象,已被王翱看清:你董三,武二,又偷偷摸摸耍手脚了。

当王翱派人来到范信营帐,却见十余个黑衣打手在帐前护卫……门庭较比森严。

还是董兴、武毅眼尖,二人商量,知道王翱会重用范信,但范信聚财爱财他必要管,这一管,必然追查到咱俩头上,不妨一起到府中拜见王翱大人认错求饶。

 “老将军,参将范信,此人光棍汉一条,天性爱聚敛钱财,我二人与他不该立君子协定,让他多聚钱拢财。我二人却明里暗里给予他方便,如若出事我二人予以袒护。再说,我们俩人,实在是无才无能,找条后路,也好养活八旬老爹、九旬老母和瞎眼舅舅瘸腿妗子。设想必有一天被朝廷罢免,到那时,借范参将之手,捞骨头喝汤,得此财帛也好另行安家立业,免得妻离子散。”

王翱听罢,狠狠瞪了他俩一眼,抡起巴掌冲董兴,又冲武毅,左右开弓,每人两响:“亏你们想得出来!放纵范信,你俩却旱地拾鱼。捂着脸干什么,还不给我下去!”

这俩倒霉蛋一出大厅,捂着腮邦子挤了个鬼脸,那意思:王老将军赏咱俩嘴巴,我们为范信也算洗刷了一下清白。这也可以算做是立小功赎罪吧。

“三弟,我看哪,不等回朝廷,回朝廷凶多吉少——趁现在。”

“趁现在干什么,二哥?”

“再找个不痛不痒的事,让王翱老头子再掴几巴掌,也许,回京城能对咱俩从轻发落?”

不说董兴武毅为自己的后事怎思怎想,但说这范信,也属粗中有细,倒也乖巧,马上来到府衙,面对王翱,叫了一声爷,卟噔一声跪下,说声有罪,愿把个人所聚敛钱财充公做军饷。王翱见他诚实,也有悔过之心。便给他网开一面,既没遭到革职,而且也多少洗去了一点冤枉。仍然为参将。在以后镇守两广中,范信除暴安邦,屡立战功。王翱做了他的月下老,说了个不错的人儿,叫小元宝,日夜贴身侍候他,他个人那部分财产也依照他的意愿,一部分做了军饷。范信经此小小灾乏,成了一位瞻高望远能征惯战的勇将。

 

 

二十四、刚毅掌吏部

 

经过土木堡惨败之后的明王朝,大伤了元气。英宗被俘,代宗朱祈钰承袭了皇位,国号景泰,到了天顺元年,被俘的英宗在北国度过了非君非臣、非奴非仆的漫长的八年岁月,被放回京城重新再坐龙墩,继续当他的英宗皇帝。有关这一段戏,历史上叫做“天顺改元”,国号当然就叫天顺。

这几年的朝廷内部,可说是动荡不安,内阁六部诸司一般老臣,有的告老,有的下野,早己失去了开国元勋蹇义、夏元吉难有对国事的精明调控,更没有了“三杨”执政的蓬勃气势,在台阁任职的一些精良之臣,也消磨了锐气。但说这六部之首的吏部,几年来都由太傅何文渊与尚书王直执掌着。百官的升迁提调,全由他二人说了算,他二人大权在握,利令智昏,更不俭点,一时间贿赂公行,徇私舞弊成风,王何二人气焰嚣张不可一世,闹得很不像话,多亏明眼的正直老臣大学士李贤和另外几个名重朝廷的官员商辂、彭时多次向英宗保奏,推荐让德高望重正直刚方年高老迈实不能领兵出征的王翱担当此任。英宗皇帝也知王翱年近七旬,领兵打仗已有些力不从心,委任他一个文职吏部尚书,管管文武朝臣任免,唯有他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了。而两广军务由付都御史、沧州人马昂接任。

王翱这年被赠封为太子太保,当了吏部尚书。接替了有贪赃行为的何文渊。

自从升任吏部尚书,他事事处处以公为重,以朝廷为重。铨选用人,考试量才,举荐贤良,一一秉正,每每为朝廷推荐一个人才或提拔一个贤良干才,他便终日欣喜眉开眼笑。他从上任的那一天起,就处处按大明律条办事。在朝在外的大小官儿,深知王翱的脾气和天性,知道和王直、何文渊不一样,想买通吏部这个除金銮店以外,全国最大的衙门口的人,一一打消了这个想法。

王翱执掌吏部之后,从早忙到晚,退朝之后,也不回家,直奔值班朝房。夜夜烛光通明,在灯下,他看案卷,写奏章,十晌半月难回府一次。同僚们问他,王大人,你年高德韶,如果亲友同事因个人事、家里事找你商量,你如何办呢?王翱说,如果亲戚、朋友老家里的人来了,家里有人应酬。涉及公务公事,就到朝房来找我最好。

他在吏部考核官员,事事都由他过问经办,可是他对升迁的人婉言说是朝廷指命,圣上旨意,竭力隐蔽从不显露自己。对罢免的官吏却说那就是吏部动议。有的官员说,你王大人举荐贤才人人皆知,这是名正言顺的好事情,让被举荐的官员知恩感激,您得些小图报这是理所当然的呀。王翱严肃的说,吏部,是大明朝的国家的吏部,这个地方必须是最公正最标准的考试院。我个人能力很有限,唯恐有识别鉴定失误的地方。这里不能存在个人的私下企图和想法。更不是炫耀自己如何如何,更不是借此滥用职权泄个人恩怨的场所。

史书上说,每逢科考会试期间,王翱勤勤恳恳竞竞业业,在整个考试期间,事无巨细都一一看到问到。

常言道:本秀于林,风必摧之。王翱这样的清官廉吏,当然会使一些惯使权术而身为极品的一小部分大官僚忌恨,比如:那个靠施展权术邪谋、居功而爬上去的总兵官石亨,就想方设法要把王翱赶出吏部。这又谈何容易!不过这个石亨,在英宗皇上面前说话占着一定分量。刚刚改元登基的英宗,也是怕握有数十万京营官兵的总兵官石亨造反闹事,还是比较听石亨的话,对王翱是否在吏部,处于犹豫之间,此时大臣李贤看在眼里,他比王翱小十岁,和王翱十分友好,同是国之良臣,有老哥哥老弟弟之称。这李贤就跪到皇上面前,从王翱的为人及吏部任职的现实讲开去,摆明利害关系。他据理力争,这才使皇帝转变了原来的主意。事过之后,石亨知道了李贤,就抓住李贤的一些个人处事小节小故的辫子,在皇上面前奏本。英宗耳朵根子就软了,把李贤视为“小人”,王翱知道后,跑去见皇上,力保李贤,并从朝廷大局方方面面提醒皇上,这才挽留住李贤的政治生命,没有受到排斥。一段小风波,王翱、李贤,老兄小弟,为正义,为社稷、为江山,互相维护、提携的佳话在朝廷传开,忠良贤臣阵营占据了优势,此后王翱和李贤更是互勉互励,情谊加深。

 

 

 

 

 

二十五、灯下训王辚

 

王翱特赠封太子太保,官拜吏部尚书之后,他有一子一女,儿子名叫王伫,由国子监生升为锦衣卫千户、指挥使,诰授明威将军。王翱的孙子名叫王辚,生得伶俐乖巧,王翱十分疼爱,有时在朝房值事,公案之余,就想到可爱的孙孙,于是或打马或坐轿回家,嘻嘻哈哈享一享天伦之乐,然后再回朝房处理公务。手把着眼瞪着,一眨眼十几年过去了,王辚长成个英俊的大小伙子。打球蹴鞠,学他爸舞刀动枪顽皮得很,这当爷爷的时常教导他些文韬武略。把自己当年从师傅李柳西那里学来的卧刀滚锤一百式,也传给了孙子,久而久之,可说是恩威并重,王辚明白了不少济世治国的道理。

时当晚秋,昼短夜长,晚餐已过,就掌上了灯。在书房里,王翱正埋头批阅文牍。

老管家王忠又把热好的饭菜端上,在一旁侍立。

这时,王辚一步迈进书房,连连喊着爷爷,凑近眼前说,您老也不吃饭,又看什么文章了?又不是予备考试,还那么用功。

“马上开考了,你不知道吗?吏部的事情多呗。你来干什么?”

“向爷爷报个好消息,马上会考了,我今年要应考,没见我从早到晚那么用功。”

“什么,你想应考?这朝廷会试大考可是件严肃的事,选录博学济世人才,你这点儿根底,又不是个国子监生,知子莫若父,‘知孙莫若爷’啊,对吧?辚儿?你现在只能刻苦功读,安心学业。参加考试,还是有待以后吧。”

“只要您老同意我去考,我就准能破格中榜。”这王辚一边说一边从衣兜里取出一个纸筒,凑近王翱,展开来,原来是一张本次会考的试题答卷,属绝密资料。

“主考吴大人听说我要考试,暗送我这份答题试卷。”

王翱顿时瞪大了眼睛 :吴玉璞是我的东光老乡,精明实干,年底即要告老退休,是我看他能数术善九章,通经济货殖之学而选拔他来吏部的。暗送辚儿试题,我猜想,这是给我一个最后的人情重礼。老乡,这就不对了,这怎么行?想到这里,王翱面容严峻,把试券答题卷起放下。

“辚儿,如果你真有学问,我决不埋没你,可现在你学识太浅。既使让你参加考试,即便你按照答题考中了,这安邦治国,天下万事,决不是一张试卷里的答题所能包容的吧?你不凭真本事考中,那是自欺欺人;如果你靠你吴爷爷和我的门子考中了,那朝廷中多了你这么个庸才,又白白占据了一个位置,那就阻碍一个真正有真才实学的考生录取,这就于国家,于个人,是双重的损失呵。要知道会试的名额是有限的。爷爷劝你继续努力学业,以后再考。”

一顿训话,王辚睁大了眼睛听着,心潮起伏。爷爷的话,他越思越想越有道理,就回答了声“是”,退后两步,鞠了个躬,转身要走,刚好管家王忠正拿着蜡烛走进来,差点儿与王辚撞个满怀。

“听话吧,小少爷。你要是跟爷爷那样,“用功十年,点蜡烛半船”,就行了,年龄还小,多用功,急什么。”

王翱看着孙儿退出书房,忙又喊道:“辚儿,回来。”

这时王忠己把蜡烛换上,那根直直的红红的烛杆开始滴嗒出蜡泪。王翱把试题答卷凑近烛火,几张试卷答题腾起飞旋跳动的火苗,顿时化为乌有。

“辚儿,去你吴爷爷那里,叫他马上到我这里来,如果不来,爷爷说明天就治他的罪;你如果不去传唤,那就一并同罚。”

王辚一溜烟跑了。这里王翱对王忠说,快把老家压箱底的酒拿出来。那是纯正的御河高梁酒,南数越州北沧州嘛,一方水出一方酒嘛,这也是吴老弟爱喝的酒。他一会儿就过来,问清原由,如果再没有第二个同案同例,老夫今天便饶他,与他喝酒,让这家伙喝不醉别想回家。

 

 

 

二十六、苦口屡让贤

 

景泰六年,王翱已是71岁高龄,他的大半生,真可谓是金殿待漏五更寒,戎马倥偬几十年。北征辽东南下巴蜀、两广,从未觉得苦与累。自从执掌吏部以来,日夜批复,埋身文牍,虽无征战厮杀的颠沛流离鞍马劳顿,身体却远远没有以往健壮。近来,无论是在朝房还是在家中,总是浮想着这历历几十年的往事,结发妻宋氏,在镇守辽东的时候,就因病故去,到如今已十个春秋,现在续弦张氏,执掌着这个大家,里里外外,由她一人忙合……

不知怎么的,近些天来,尽管朝里事务如何忙,每当他对着静夜的烛光,他的已故的娘亲就浮现在他眼前:牙齿掉光了,一笑就流眼泪,努着嘴唇,哆哆嗦嗦在说话,还是说的那么多,那么亲 :“四儿啊,别惦记着我,出门儿就是沙场,回来就在朝房,你要多保重自个儿啊!这多好,为国效力尽忠,就是尽孝了。京城这地方,为娘去了多次,还是在家里好啊,你哥哥嫂子们,都好好的,冬有棉夏有单,老好啦,县府衙门常打发官家来。别惦记着你娘,娘钱也够花的,若干啦……”

唔……我说怎么会回到家里呢,来到娘身边了呢,敢情又是个眨眼儿梦。

……我那二哥哥,从小分手,从盐山又回到了老家滦州守业,又有七八年没见面了。

第二天早朝,退班之后,王翱迟迟不忍下殿,代宗皇帝近前问道,王爱卿你有话说?一句话,这王翱老泪纵横躬身下拜说:“微臣年老体衰,近日频做思乡之梦, 身体大不如前,总是梦到高祖爷爷们,梦到滦河,梦到那里的老老少少。那里才是微臣的故土;想回滦州刘各庄祭扫坟墓,上敬天恩,下报祖德。”

“爱卿所言也是,怎奈吏部事务繁多,案牍奏章纷繁,一切仰仗于你呵。”

代宗皇帝心知王翱要求恩准他回家祭扫,实质上是发出一个下一步他要求退休致仕的信号,现在,他王翱是以这个问题让代宗决择,可是——

代宗皇帝没有准王翱的回家祭扫,为的是让王翱“免提“退休致仕。你看,君臣正在斗法。

英宗重新登基这几年,也正是王翱执掌吏部业绩辉煌的时期。在对各部门官吏的考核鉴定上,王翱制订出了有益可行的“资格法”。使人才得以准确的择优推荐和专业使用,能使官吏从职得志,各得其所。在科考方面,他又推行了“覆勘法”,用理智和法度有效杜绝了考场上的不公正之风和各种请托弊端。所以上朝言事,在金殿上,英宗皇帝对王翱倍加尊重,亲切叫他“先生”,或者更亲切一点,频频叫他“老王”。以前总以为“老王”为现代语称呼,其实,不然。当时在朝官吏提起王翱,则称“王盐山”或者“老尚书”,可见恩威之重。

英宗皇帝每当出游,王翱和李文达两位名臣侍立左右,在西苑,在南城五花楼,君臣畅叙国事。尤其是五花楼,实际上已成为谈国事论朝纲的地方。元宵节君臣三人观灯武英殿前,秋闱录考生订引选,又同赴奉天门……可以说,君臣三位形影不离。

天顺7年,王翱已是81岁高龄,身体愈见衰老,上朝都需人搀扶,在这种身体急剧衰老恶化的情况下,他举荐陈文为东宫讲读学士,推荐柯潜撰《英宗实录》,均能用人得当。可是他手眼精神日趋衰老,因此定下一个专人,每次由礼部侍郎谈伦搀扶上朝言事。成化元年宪宗皇帝朱见琛继位,王翱仍由谈伦搀扶上朝。

宪宗皇帝向王翱问询国事,王翱已耳聋,说话也含混迟缓,语意都由谈伦传递解释。王翱颤抖着吃力地说,谈伦,是个稳重干练后生,臣信得过他,让他记笔录,做通事传引,我很放心。

就这样,王翱上朝为政又是一年,已到八十二岁高龄,宪宗皇帝终于开了金口,允许他在雨雪天气,就不必上朝。王翱自知年迈痴呆难免贻误国事,就立意退休让贤,唯恐年老昏聩,在国事决策上有所失误,为此又一连向皇帝打了几次退休报告,但都没批准。连回原籍祭扫祖茔,这万岁爷都不恩准:老爱卿出京城,朕岂能放心?皇帝只是进一步答应他在雨雪免上朝的条件下,每月朔望(即初一、十五)上朝参驾议政,决策军国大计,其它时间在家养息。

成化二年(1466年)秋,王翱感到自己已经完全衰老,连每月的朔望朝参也难以坚持了。那年十月的一天,侍郎谈伦独自上朝启奏皇帝,说王尚书已卧床一月有余。宪宗立刻派太监许安,御医仲杲、宁瓒到王府慰安诊病。

卧榻前,王翱支撑着身子,问朝廷的大小事情,他虽有些康复,但元气大伤,是过度操劳又偶感风寒所致,几天以后,宪宗皇帝亲自到南城看望他,他不能接驾,只能点点头,动动唇,握住宪宗的手,满眼是泪花。已说不出话了。

在天顺年间,英宗皇帝己看到王翱身老力衰,曾命工部派遣人员到王翱家乡盐山县城,为王翱修建了一个府第。画栋雕梁,甚是宏丽壮观。当整个建修工程峻工后,尊照皇帝的谕旨,工部的人员们才告知王翱。王翱听罢,连连说道:“老夫担当不起,担当不起,圣上如事先对我说知,我是决计不允的。此番我要面见圣上,面见我主。”

 

 

二十七、回乡探娘亲

 

王翱在朝为官几十年,在人品道德情操各方面,树立了奕奕生辉的典范。礼部、兵部、刑部等诸侍郎及各部大员提到他,都表露出敬畏、诚服和爱戴,称他为人正直刚方,高洁峻毅,守制遵法,一丝不苟。待人则外若毅而中实宽,论事“语简而质,是非明鲜”,处已“自奉俭素,业勤力健”。居京城南郊数年,在他升任吏部尚书后,皇帝几次着工部派役夫为他居住的宅第翻建,却被王翱制止,直到他去世,那居住的房屋,也没有修葺装饰,不仅如此,朝廷每次给他奖励,赐给珍稀物品以及绮罗、金帛之类生活物事,他都周济宗族同乡或亲朋知已。由于他的天性和淳厚道德,在遴选贤才忠贞之士时,往往偏重于北方人士,他深远考虑明王朝建都北平,选用北方官吏是长视久安之计,这是合朝皆知的。到了晚年,王翱声望日重,但性情依然刚烈,他的朋友、家在江南的礼部侍部姚奎说,王大人,您这么大年纪,也该杀一杀火性。王翱回答道,这是不能的,你不是听说过“姜桂之性,到老愈辣?”这句话吗?改不了!有道是“玉蕴石而山辉,珠藏渊而波润”,为人坦坦荡荡,邪恶岂敢侵我!

王翱的人生道德最优之点,是尊敬师长,孝敬父母,在他做御史时期,每当去山东查访路过盐山,总要下轿,便服骑马先到于弯头村,看望自己的恩师李柳西先生。当他镇守辽东凯旋回师京城,第一件事又是绕道来于湾头看望自己的恩师。但是,这次,在初夏的阳光下,他见到的是新坟和墓地上的芊芊碧草、苍翠松柏。他在师傅主持投资修建的来钟寺前,祭奠叩首,他仰天痛哭扑地悲泣,几乎昏厥过去,随行人员极力把他扶起。

这里顺提一笔,在王翱升任山东道检察御史的时候,按朝规他回盐山接老娘亲去京城居住,在盐山县方圆百里,流传着天官爷看望老娘亲的故事:

在王帽圈村北,是一望无际的田野,绿树婆娑,溪水潺潺,一位年迈古稀的老太婆,接到县城快马喜报,说儿子王翱已到县城官署,今天要进村接老娘去京城。我那四儿己经是御史大老爷了!

王翱的老娘亲张太夫人满脸堆笑,皱纹更深,马上就见到儿子了,那欢乐高兴的心情,实在难以言表,听快马说,我那翱儿回乡,一不饮酒,二不食肉,只把咱家乡的大花生让俺煮上一锅让孩儿他尝尝。四翱儿,从小他就爱吃大花生呢。

张太夫人携着篮儿早早来到自家花生地,刨了满满一篮子籽粒饱满的大花生。时间已近正午,老人家正迈步跨上小桥,回头忽见,百步之遥,人影闪动,说时迟,那时快,眨眼工夫,已来到眼前。一不鸣锣二不开道,三班衙役一个没跟,就一顶兰布小轿,颤悠悠在张太夫人面前落了轿杆。

老人家惊异不已,心说这是哪路官爷……这时,轿帘撩开,从里面走出来检察御史王翱,但见他身着官服,腰悬玉带,头戴乌纱,足蹬朝靴,双脚落地噗噔就跪倒在尘埃:“母亲大人,早知你盼四儿已来到村口。请受四儿大拜。”拜后,一边又忙不迭站起急步搀扶老娘,执事差役把轿帘掀起,王翱搀扶老娘一步,两步,三步,四步……稳稳扶着老娘上轿,那张太夫人一迭连声:“儿啊,使不得的”。见老娘已在轿里坐稳,这里王翱抖出六尺红绶带,一头交到老娘手上,一头搭在自己肩上,换下一个轿夫,自己扛起轿杆,那纱帽翅儿颤悠悠的,抬着老娘向自己家门走去。此时村里先是看热闹的孩子,而后是些本村乡亲们,站在土埂上,指划着,说笑着,啧啧称赞着……

……一篮子花生煮了一大锅,王翱挑了几个颗粒饱满的,剥开,把大花生仁送到老娘嘴里。一边说,四儿不孝,这些年,一年剥一个,也剥他两捧大落花生了呀,你老人家先吃,你老吃了,这是为你四儿赎罪,娘不吃,四儿罪不能恕,娘不吃,四儿错不能谅,娘,老娘亲,哪有翱儿先吃的道理。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掉眼泪的南征北战硬汉子,此时扳着老娘的肩膀,泪水如同小河流水似的流下来。

坐在自家的炕头,美美的吃了顿“花生宴”,临行,王翱分付差役拿出100两纹银,揣进老娘的兜里。又拿出100两纹银放在炕上,说,老娘身上带着的,放好。炕上放着的,添些日用吧。等儿从山东回来接您老去京城。又拿出50两纹银,交于老娘 :四儿公务在身,不能耽搁着,大哥三哥张罗,把左邻右舍叫来,在一起欢聚欢聚。临行,又到父亲墓前沉痛的祭奠,在长满野花杂树的齐堤上,与老娘和哥嫂及五弟合家人告别。

第二天一早,王翱已到于湾头村,来到恩师李柳西墓前凭吊,他禁不住仰天长叹,泪洒胸襟……

 

 

 

 

 

二十八、无私难贾杰

 

在景泰初年,王翱为平息四川松潘内乱,一去就是半年之久,家中里出外进一切物事,都由老伴忙合,女儿兰贞与贾广润先生之子、参政贾杰订婚,近日亲家又屡屡催办喜事,家事国事让他分身无术,一边是数千里之外沙场点兵,一边是京城家里由老伴忙理这桩婚事。儿子王伫是负责京城安全保卫的指挥使,年轻有为操劳国事竟业上进,脾气也同王翱一样,家里这些婆婆妈妈的事难指望他。

贾杰和兰贞结婚之后,互敬互爱,感情很好,眨眼两年过去了,王翱每次回家,看到家里上下和睦也很满意,对老伴越发敬重。

这贾杰任职的地方在京城郊外。离兰贞娘家有数里之遥,舟车来去很不方便。由于母亲体弱多病,父亲又经常外出,这兰贞时时刻刻惦念家里。一天,这贾杰怀着这番心事就对岳母开言:“小婿有一言是否可说出口,父亲大人现在执掌吏部,主管的是朝廷大小官吏的升迁调动,小婿倒不想什么保荐升职,只想、只想把小婿调入京城,这样,哪怕就是‘平调’,只要进了城里就行,也免得兰贞三日来两日去,一动身就是几十里路,如调进京城,兰贞和我,可以举步便到咱家,看望孝敬您们二位老人家。”

几句话把老夫人说的眼圈儿红润,兰贞也睁大眼睛凝望着,只要娘点点头,这件事儿就好办了。

“小婿想,这点事情,在父亲手里不是易如翻掌吗。”

“也是。贞儿也有了身孕,赶车动辆的,老身也是放心不下。”

“您老想想,堂堂吏部尚书,办这个事,努努嘴,下边人就给办了。”

“说的也是,待老爷回来,老身提提就是。”

退回内室,老夫人又前思后想琢磨着,老当家的守祖规,不允许家里任何人参与政事。在他人他家,这是小菜一碟,在王家,可是难办的事儿。

在以后的十几天里,这夫人见到老当家的,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转眼已到中秋佳节,这天王翱亥时不到,就离开朝房,今天回府与家人同度佳节。

一轮明月,银辉遍洒庭院,老伴儿破例十分殷勤向王翱劝酒。  “你我老夫老妻这又何必,本来我日夜在朝房处理政务,也很少回家。这,劳烦你了,今日理应老夫为你把盏才是。”老两口儿推推让让。最后还是老伴为王翱满满斟上一杯酒,之后,屈膝施礼。

“为妻这里以礼求恕,说出一个些微小事,也许、也许会触犯咱王门的家规。”

王翱俯身把老伴扶起:“有什么事情尽管讲来。”老伴儿这才把女儿女婿要求调转回城的事说了一遍。

王翱听着老伴儿讲话,脸色逐渐阴沉下来,最后,一拍桌子打断老伴的话:“住口!这是公事,贞儿她娘,吏部考核大小官吏调迁,这可儿戏不得,要严格按照需用法度,亏你还是贤妻良母!做为妇道人家,怎能说出这番话来?”王翱越说越气,把那老伴儿吓得一边退下,这里王翱气得还在摇头,由王安扶着回房休息。

贾杰“请调”一事,也就最终没有结局,后人说到王翱在这件事上,未免过于守规偏执,不徇任何一点点关系私情,然而这正是身居卿相的王翱的可贵之处,如若不然,这样的家事琐谈能会堂堂正正记录在先后修史达九十余年,几经存真去伪的明史本传上吗?那本传上还有一段“家事琐谈”,那就是王翱拒绝纳妾的真情实事。与贾杰请调堪称双璧,像这样的家事,纵览明史一过,除王翱传外,在其他人传记中很少有这种类似记载。

 

 

 

 

 

 

二十九、终生不纳妾

 

宣德九年冬季,在王翱升任右佥都御史的时候,他刚从四川巡按回朝,回朝之后,把相隔这一段时间的公务,必须统统忙理一遍,所以回京之后也难以回家,天天繁忙,十晌半月难得回家,有时就连宿朝房。

那老伴儿整日在家忙理家务,还要不断接待应酬某些达官显贵百姓庶人和远路而来的乡里乡亲……家人王忠、王信天天跟着忙个不停。她一个人独挡一面也实难应付,差役人等替她奔走代劳,她又有些不放心。每每是忙累一天,回到内室,躺在床上,累得筋疲力尽,又前后思虑睡不好觉。

这天晚上,月照纱窗,窗下蟋蟀,铃铃轻弹,她挑亮灯花自对菱花明镜,照见自己辛劳憔悴的面容,她自悲自叹自言自语:“按说现时朝里大小官员,都有个二三小妻小妾侍侯,工部张侍郎五十大几了,前几天不还是找了个二十几岁的小妾吗,人家还办喜事,一样热闹隆重。只我丈夫,谁像他,与别人不同,祖宗传下来的家规不纳妾,他是按部就班地执行。”越前思后想,她越感到自己确实老了,眼见着夫君这么依朝廷国事为重,心里油然生起疼爱之情:“噢,对了,说不定给这老家伙说上个妾,也许能锁锁他的性子,不会十天八天不回家了。”想到这里,望着吱吱响着的爆裂的烛花,心情十分沉重,自己情不自禁的摇起头来。

“职高更要怀德,家富必须持仁”,这是夫君的口头禅,铁规矩。我看,这事只须暗地里办理,且不与他直面理会为好。一但水到渠成,把个人儿向他眼前一推,一来显得我明理大度知情知义知爱,二来显出我的风范襟怀,想到这里,噗的声,自己笑了。

鸡叫两遍了。万籁俱寂。她在沉入梦乡的微笑中,继续给夫君编织着春梦……

没过几天,恰好王翱的三哥从老家来京城探望,那王翱夫人把自己的打算跟三哥说了一遍,委托他在村里村外附近物色一个忠厚勤快灵巧的青年妇女。

“咱一不寻那青楼花巷,二不寻那小家碧玉和京城千金,只在咱老家选个地道可靠的人,给我做帮手,到时候还可以贴身服伺你四弟,家里家外又都不会有损名声。”老夫人说到“贴身服侍”的时候,加重了点儿语气。

三哥回家后照办。物色了邻村侯庄的侯氏姑娘,叫侯玉娇,那年代,在农村,是打着灯笼找一辈子也难以高攀上这样的高枝儿。所以侯家满口答应,那姑娘也从传闻里知道王翱王尚书的人格,所以便高兴地应允了。于是,派人把侯氏姑娘接进京城,安置在离王府半里之遥的霓虹巷居住,每日三餐,都有家人给侯氏姑娘送到。雇了俩使唤丫头,忙理姑娘日常起居生活,对外则不透露半儿点风声,只告知候氏姑娘,老爷公差巡按在外,还没回来。那侯氏玉娇也无甚言语,反倒觉得无可不可,愧谢不尽。

说话之间过了两个月,这期间王翱回家也不过七天八天,夫人总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向夫君进言。又过了十多天,这日傍晚,王翱进得家门,但见他一脸喜气,对老伴儿高兴的说:“当家的,快吩咐安排几个好菜,我要痛饮几杯。”老伴儿见此情景,比夫君王翱还高兴,说道 :“有什么喜庆事,值得你这般高兴。”

“夫人有所不知,这十几天来,好不热闹,好个杨暄,联合张朋、耿九畴十六御史交劾石亨、曹吉祥侵吞河间土地案,大长了正气,狠杀了奸诈小人气焰,我与刑部田侍郎协理狱谳,总算办了个水落石出,大快人心!御使台半班人马都回家,歇兵三天!”

老伴儿暗自庆幸,机会来了,忙命人下厨备菜,她亲自提溜一瓶三哥捎来的沧州麻姑酒,这酒以绵柔甘冽出名,很合王翱口味,京城酒醋局也做不来。此时王翱志得意满在正厅坐得好稳,任自己老伴满满斟上一杯,端起来一饮而尽。

“当家的,这菜还没上呢,倒先喝起来了。”

……三杯酒下肚,王翱王大人更是喜形于色,老伴儿暗自壮了壮胆,低下头,温顺的一字一字的说:“当家的,你现在是已过花甲之年的人了,天天忙理公务,操劳国事,回家来,我理应好好的侍奉。老伴老伴做个好陪伴,可,可我老了,真老了,哪如前几年。我就觉着没以往精神头儿了。”

“夫人,你,你说这些话什么意思,我又不是不懂,老夫老妻嘛,由你支撑这个家,省我多大心事。”

“夫君,总而言之,我是力不从心,你从朝堂回来,我又高兴,又觉得实在难为你……反正,这个家里,还真缺少、缺少一个为你夏打扇冬暖床的人儿。”

王翱凝住目光盯着夫人。

“所以就这么的”,夫人依旧低下头一字一顿的说:“我做主,让咱三哥在老家给你找了个侯玉娇姑娘,年方十九,人儿也标致,既勤快又灵巧,家务活儿样样都会。我己打发人下去,领来你瞧瞧,来了,可真是我的个好帮手呐。他三伯真能办事……这也是我思前想后圆宽的打算。要不,干么不为你在京城里寻觅一个呢。”

老伴的最后两句话出口,已是哆哆嗦嗦,埋着头,不敢瞅王翱一眼。

再看这王尚书,此时已是圆睁二目,胡须乱抖,两颊的肉不停的抽搐,“啪”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吓得老伴背过脸去。

“老家伙你尽存心气我。女婿的事儿,刚按下,你又“生枝儿”,我王翱哪一点儿对不起你,你给我纳的哪门子妾?!这是破坏家规!损我人格,亏你说得出口!”

家人王信趋近前来称一声:“老爷,且勿生气,老夫人也是一番好心好意……”

“下去,都下去!”没等王信说完,王翱已乍开五指,吓得王信退避几步,抱头跑了。王翱也不理会,只把双手一掀,桌上的杯盘酒菜翻了一地……回手拿起案上的一个花瓶,向着己跑到屋门的夫人仍去……

天交五鼓,王翱仍在书房里的小榻上合衣侧卧。一睁眼,看到王信躬身站在榻旁。面对如此忠诚的老仆,王翱能说什么。但亲归亲,情归情,损害门风家规的事决不能干,他自有主张。

“天明到帐房支取一百两纹银,把侯姑娘送回家乡,向姑娘父母说清:“姑娘的德、言、容、工、样样均可,我也敬重,只是我王门家规不能纳妾,这我更不能破例。纹银权做姑娘路费盘缠。噢,再派给一百两,交给姑娘自用,回家后做为出嫁时的妆奁费用。转告姑娘父母,对我王翱,在这个事上,多有担待!”

次日早晨,青布小轿已备在门口,显然王信已照王翱的吩咐办理此事。

“老爷,那侯氏玉娇非常感激,万分崇敬老爷的品德,非要高低见你一面。”

王翱点头应允,王信前导,步出厅廊。不远处的甬道上,那侯玉娇跪倒埃尘,抬起头泪汪汪看着王翱。王翱连声催促:“请起,请起。”侍女近前扶起玉娇。

满面泪花的候玉娇哭泣着 :“多谢恩爷,谢恩公!”

三十、誓死废人殉

 

太子太保吏部尚书王翱王天官,在任职期间,他废除弊政,铨选贤能人才,各方面做出一定的业绩,这不容赘言。他还会同大学士李贤干了一件大事,这就是正史不明显记载,民间也无从得知的——废除明宫廷以人殉葬的残酷制度!这里容俺罗嗦,说说这宫廷里活人陪死人殉葬的由来。

这要说到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他从小当过放牛娃子当过小和尚,饱经、饱受、饱看社会上的土豪劣绅、贪官污吏的嘴脸行色,所以他从打下天下,坐稳龙墩的那天起,就首先想到了如果先医治战争的创伤,就必须制定严格的惩贪抑暴的刑律,所以明初的不廉洁的坏官并不太多,前书讲到惩治贪官的扒皮庙就是实例。好坏三七分,那么,他缺阴丧德的一面呢,这朱洪武最不应该的是,他不该学着灭亡的元朝,把野蛮的丧葬礼俗,那残无人道的活人殉葬制度也继承下来。从他这一世起,就执行着这个残暴无人性的律条。朱元璋“驾崩”之后,随他“升天”的活嫔妃就有三十六位。这叫“龙驭宾天”。宾天之后都封为“朝天女户”,她们的父兄就可沾光当官儿。随后到了明成祖,随永乐皇帝升天的活嫔妃有二十四位;到明仁宗,随着升天的,有十二位,名额递减,这里边耐人琢磨,有点儿原因。那些皇子皇孙诸王呢,也不示弱。哪位王一咽气,就有十个八个的活嫔妃陪着下葬。凡陪王伴驾到阴间去的嫔妃,都要升(即追认)为贵妃,她们的父兄被封为指挥使、千户等要职。陪皇帝还是陪诸王殉葬的嫔妃姐妹,就都称为“朝天女户”。

正统末年,开封周王朱有敦病死了。

在通往开封的官路上,得得得得,一骑快马飞驰狂奔,这是“飞骑传谕”,快马直奔周王府,距周王入殓还有一个时辰,但见灵堂之内,跪着的哭着的,白乎乎一大片。

这朱有敦宽厚孝道,很有好心眼儿,生前就跟英宗说过,我死之后,不忍心让妃嫔们陪我殉葬。英宗默默点头,表示同意。所以,“飞骑传谕”就是由朝廷派员再为通知这个事。谁知这种缺德的事有人提前抢着干,这就是周王的两个兄弟,一个叫有栋,一个叫有熹,他两个虽然是皇室宗亲,却犯过大错,早己开除了皇藉,“削王为民”成了老百姓。可论排辈份还是周王的兄长。他们知道不知道周王生前面对圣驾立下过不搞殉葬的遗嘱,这在他俩看来无关重要。这二位兄弟可能是想在这个事上出出风头或者借刀杀人泄个人私怨却是真的。于是拉出六名嫔妃“陪王升天”了。

快马回京奏报,这英宗皇帝闻讯果然气恼,着即命锦衣卫专赴河南把有栋,有熹逮捕,一阵毒打,铐上镣上,然后发配关进凤阳高墙大牢,死活就是一辈子啦。

这件事在满朝文武之间闹大了,无论站班上朝,还是打轿回府,都在议论这件事。对这两个活畜类兄弟无比的愤恨。

“先圣孔子、孟子还告诫我们,老安少怀,推己及人呢。这叫世道不古。”

“秦始皇帝也不用人殉葬呵。我大明圣朝,不该如此。”

“孔夫子不就说过‘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吗。”

这句话让吏部尚书王翱听个满耳,不由悲从中来,气由肝生。

“始作俑者”这句话是啥意思?这是在战国年代,某王死了,捏制了些泥人烧制后陪葬,这件事被孔老夫子听到了,就很气愤地说,不像话!谁想的这个主意?大王死了,烧泥人陪着下葬,有这想法,这做法,该断子绝孙!

王翱边走边琢磨,什么是弊政?殉葬就是当前朝廷的最大的弊政!

咣!这王翱只顾思虑万千,却在午门的路上和李贤撞个满怀。

其实这李贤也是在对周王有敦生前死后有关人殉的事,也正思虑万千呢。两位老朋友响当当的这一撞,纵声大笑,击掌约定,在退朝的时候,来到长安街的庆升源酒楼。

菜己放凉还没动筷,哥俩把小二哥斟上的满满两杯酒一饮而尽。

……“殉嫔妃一事,有悖天理人心,一世一世继承,贻患无穷,两个庶民,恃仗着是周王的兄弟,就借刀杀人敢这样干,这还了得?此弊不除家国不安!”李贤沉痛地把空酒杯连击桌面。

“李贤弟,这人殉之弊,已祸开几世,有损性德,违心悖义,眼前就有明证。你想,太上皇宣庙驾崩,不是由嫔妃十位殉葬吗?这又比仁庙祖宗减了两位,看样子,从我太祖高皇帝的三十六减到二十四,直到现时的十位,只降不升,不妨猜度猜度。这人殉就是反天意、逆人心、臣心呀!”

从那日起,二人红脸起黑脸坐,黑脸起红脸坐,无论在金銮殿上,文华殿里,内苑万字廊前,还是西苑楼头水榭,二人直言敢谏,要英宗下旨废除人殉。

人世间没有反对派没有对立面就不成为世界,不成为社会。废除人殉,正义之事,就遭遇了顽固愚钝的黄顺、裴当等几个死心保皇的反对派反对,他们列举祖宗大法不可不尊的吓人道理,但那黄裴之流毕竟是少数,而且不得人心,所以被王翱和李贤击败。

一日英宗皇帝拖着危病的身子,一颠一颠从储秀宫归来,他也思虑万千,随行太监左扶右搀。这英宗在想什么?他在想近日王翱王爱卿和李文达李爱卿多次进言废除人殉,想想,也真是不无道理,他想到,当年父皇在乾清宫宴驾“龙驭宾天”时,他这个皇太子才九岁,还不懂事,当时看到从养心殿到西六宫,内侍,嫔妃,宫娥都行色匆匆,急急惶惶……就在这储秀宫,见到平日里那么多的姨妈说说笑笑的,忽然间都悲悲切切全身穿上白袍哭哭啼啼,当太皇太后懿旨听宣时,才知道,是朕的乳娘何贵妃要被活着上吊“升天”,还有好多姨妈。朕当时哭天抢地抓住全身锦绣红装、凤冠霞披的何贵妃,她就是朕的亲娘呵……当时何贵妃已由执事太监骆公公背着去升天室,我只管哭着跟着踢公公的腿,绊他的脚,唉,一晃又多少年过去了 ……什么“兹委身以蹈义,随龙驭以上宾!”胡扯!此恶弊不除,朕心不甘。有敦诚信孝道博施兼爱,他开了个好头!王李二卿所言有理,有理……

英宗皇帝最宠爱的是莲妃徐氏,可以说唱随一并,形影不离。近来英宗所患脚气串毒,症侯不但不减且越来越重,难以行走半步,形成半身发木。在御榻之上,强打着精神看奏章,几个御医也束手无策。莲妃徐氏和锺皇后啼泣不止。

总管太监牛玉在东暖阁和黄顺裴当等臣僚正执行孙太后的懿旨,忙活张罗殉葬事宜。

吏部尚书王翱、大学士李贤知道皇上顽症难以治愈,又知东暖阁正在议谋嫔妃殉葬之事,二人立刻在朝房草一奏章,铮铮老臣尽赤胆忠心,把殉葬的残酷流毒伤天害理之弊,归结为十大害处,真正是泪湿锦袍力透纸背,其中有句曰:以嫔妃活人殉葬“乃是蔑伦常,悖天理,残害妇孺生灵,与杀人于路无别。”皇上病危已不能御案临朝,二人即以白本题奏送司礼监转交孙太后。此时的英宗全身肿痛。双眼几乎失明,只能由孙太后把这白本奏章念给英宗,英宗边听边颔首,眼里含着泪水。

当孙太后回到东暖阁,忽然看到两顶乌纱官帽放在珊瑚树旁的几案之上,还有一条白绢,写有斑斑血书:废人殉,臣力谏,若不废、贻后患、皇恩准,臣遂愿。臣王翱李贤泣血奏。

在孙太后回宫发现王翱李贤血书的同时,英宗御榻之下,王翱,李贤把同样的白绢血书呈奏英宗。

“臣敬聆圣裁,如圣心不允,臣愿为天下苍生妇孺请命,为皇室、嫔妃请命,如不恩准,臣将一跪不起。”

英宗百感焦急,示意内侍,拿来笔砚由王翱临墨操觚。

此时只见英宗皇帝紧紧握住徐贵妃的手,一字一顿的发出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生陪死,不义之行,必当革除,人殉即是也。自朕起始,永废人殉,恒著为令,钦此。

不多时日,英宗“驾崩”,真个是无一嫔妃殉葬,由他独自一人,“龙驭宾天”,赶赴极乐。

王翱、李贤在朝所做的这一足可彪炳历史的伟大善举,震动了朝野上下。

 

 

三十一、府邸拒重贿

 

景泰四年,王翱已任吏部尚书,这时皇上看他确实年事已高,实在不能领兵沙场,驰骋战阵了。

说到吏部尚书,自从大明建国,从太祖洪武登基就废了宰相一职,而下设的六部,均以吏部为首,而后面工部、户部、兵部、刑部、礼部,全以吏部统领。吏部尚书其实就是丞相之职。“周礼”一书中说:“天官宗宰,百官之首,”这就是称吏部尚书为天官的源头。唐朝武则天年代,对吏部尚书一职尤其看重,就依照周礼所规定,直呼天官。以后相沿不改。后世人称王翱保大明王朝七朝六帝,敬称他为王天官,就是这个缘由。

自从王翱职掌吏部,不吃请,不受贿,常对僚友们说,蝼蚁之穴,可以冲溃千里之堤,人心之不足,真如巴蛇吞象,没有满足。

有天晚上已是樵鼓三更,王翱放下案卷正欲回房歇息,门人忽报,有一江西来的自称杨中的人,再三祈求要见老爷。说有要事商谈。

王翱捋髯思索,杨中……这个人何许人也,摇头踱步沉思,终于想起来了,莫不是巡按赣州时,那个王方手下的典史杨中吗?

王翱传话。那杨中进府,叩见王翱,道声有扰,连说惭愧。

杨中落坐,显得拘禁,说道 :“王大人,一别数年,我杨中没有一日不思念,当年经大人提携才有小可今日,今我已荣任知府。这次来京公干,知道大人已执掌吏部,下官恭贺大人!明晨下官即要离京,今特来拜会。”没等王翱说话,一回手把携来的一个沉甸甸的小包裹,拎到桌子上,打开来,是一溜溜金灿灿的元宝。

小包裹一打,王翱的胸口就感觉堵的慌,他此时不言不语,有意再听听这位杨中还有什么下文。

“王大人,还记得以前在赣州王方那里,大人罢了他这个贪官,大人你说他当场拿出黄金五十两,说这笔钱是他从家里拿出来,要用到修桥上。当时大人命我开据收下,我便收下,知道那是王方的不义之财……”

“杨中,在当时我还用讲明吗,如说出是王方贿赂我的,那更使王方从重判罪。所以我当场把黄金交给你,把它做建桥之用。也算那王方为国尽效了一点力!”

“大人有所不知,朝廷发派的修桥费用,已足够支付,所以大人交给我的这笔钱,至今也没有动用。在下这次到京,完璧归赵,交给大人您处治。”

王翱听罢杨中一番话,灯下又仔细瞅了瞅杨中,他发现杨中不如以前那样恭敬而坦直,只从他的眼神和斜着的微微露出笑容的面部表情来看,坏菜了!就在心里咯噔一下,杨中,还小小年纪,怎么变了?

“大人,大人请收下,这是下官一点点心意……“

杨中,你现在已是知府,怎么这点小事也不会处置?深更半夜,此事怎能在家过问?携金带银来我住处,这实属不当,你这一番道理,何不去朝房找我言说?你的一番说辞,我都领教了,你想的也过于精细了”。

“卑、卑职冒犯了,不该这早晚惊扰大人”

“杨中,这五十两黄金,我收了……”

杨中顿时眼睛发光 :“那好,那好,这就权当我孝敬您老的。这事儿又有谁知道?”

“杨知府,我把这今夜黄金这事,明天上朝就奏明圣上,交出黄金,把你的这番半夜私访的原由经过一一讲清,然后我自请罪,削职为民。”

“……”

“杨中,这黄金,你原封带回。那是有开据的国家钱财,你随便串换送人,你真好大胆!身为知府,应把这些钱财用在救济你治下的穷困百姓身上。你只要保证这样做,我就推荐你是个知错而能改,不行贿,为民利国的好官吏,酌情再升你一官半职。”

杨中此时低头默默听着王翱的训告,汗涔涔而下,直用衣袖去拂。

“杨中你说,今晚这事能无人知道?天知,地知,神知,鬼知,你知,我知,也许还有你老婆和你小老婆知,怎说无人知道?怎说只有你知我知?这五十两黄金,也许能把你训导成个好人,当个好官儿。你把黄金带上,唔,已交四更,我派人送你回去。走吧,你明天还要赶路。”

杨中扑地给王翱王大人叩了个响头,王翱赶忙把他扶起,此时山辉已闪在庭前。王翱示意山辉把沉甸甸的小包裹带上,护送杨中返回驿馆。

 

 

三十二、大义还明珠

 

王翱为官一世,不贪不色,坦坦正正,在当世的北方官吏中,真正的做出了特殊表率。

在官修明史上,还有一则动人的故事,似乎有那么一次,这王大人在万不得已实在无法推辞的情况下,收下了一笔“贿赂”——价值连城的四颗夜明宝珠!

树有根,水有源,“受贿经过”是这样的:

王翱提督辽东,捍卫北疆,立下了卓越的功勋,班师凯旋回朝。景泰皇帝在文华殿召见,赏赐他不少珠宝金帛。这些东西都是从内库取出,王翱谢恩不敢违命。他回到朝房,便把所赐珍贵物品,按名份一部分赠给同事和友朋。没过几天,金殿上,传旨召见王翱,皇帝亲昵的把王翱呼唤近前:“老王!王爱卿。免礼,朕问你,你有功于朝廷,朕送你一些礼品,却又为何转手送于他人,或许是朕所赠送之礼轻微,老王你不愿意接受吧。”

王翱叩头谢恩,连连说道 :“微臣决无此意,微臣怎敢如此大胆轻慢圣上鸿恩礼迂,微臣把部分礼品确实转赠了他人,这是把圣恩由微臣分送于其他臣民共享。圣上日理万机,夜询百事,这些小事,微臣替做,把圣上的恩典分赐下去,岂不正是替天行道吗?”

景泰皇帝笑了:“好个老王,答得对!对!”

一天晚上,王翱正在书房独坐,忽然家人禀报,荣清荣公公求见。王翱好生纳闷,同荣公公镇守辽东生死相依,在山海关知客大厅,谈笑风生,英雄所见,兄弟之情,至今难以忘怀。昨个后晌还在太和殿前见到面呢,这早晚来找我?怕有什么急事。

老太监荣清,正直清廉,曾随军驻守过辽东,与王翱意气相投,属于心交神会的挚友。

这荣公公见了王翱,两位老友携手步入正厅。王忠过来小心看茶,荣清郑重的说,王大人,你常年驻守北疆,劳苦功高。掏一片真心对青天、对社稷,老臣在辽东更是亲眼得见亲耳所闻。凯旋回朝,又把圣上所赐玉器宝玩,分予部员及亲友享用,真让老臣佩服之至。荣清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绢布包,里外包裹了四层,一一打开来,忽然间,整个厅堂顿生清亮的光辉,红绢之上,是溜溜滚动眩目耀眼的四颗夜明宝珠。

“请王大人一定收下。”

“这,这是从哪里说起,荣公,你……”

“我荣清在辽东,真正结识王大人。九年风雨飘摇,沙场战阵,又得见你班师回朝,把圣上所赐玉帛珍玩,分赠亲友属下,实情可感,我荣清无儿无女,留这珠宝无用。”

“荣老兄,这我王翱决不能收,决不能收!”

一个赠送,一个拒收,你来我去,争执了足有半盏茶功夫,王翱有些动气,但还是以可掏的笑容对荣清说 :“荣公公,忘了我那句看家口头禅了吗?——宁肯清贫,不为浊富。”

一句话,荣清楞住了:“王大人,你可误会了,我这四颗明珠,一明心底,二明情谊。一不向你有所求,二不溜须拍马。甘心情愿送给你这四颗明珠,这是三宝太监从西洋捎回的,是朝廷所赐。而非贪赃枉法受贿。”

“啊呀,荣公公,你言重了。这,这我完全知道。”

荣清示意王忠,拿来一支毛笔,王翱端砚,就着闪闪亮的明珠之光,荣清挥笔写于红绢之上::王都抚惠存,荣清拜。

这王翱终于拗不过荣清,只得收下,不过心里在念叨:暂且留住,暂且留住,莫要打消他的兴致意愿。

老哥俩依依分手,荣清说 :“王大人,回来好好将息将息,年纪大了,少饮些酒。今天你收下,就对了,了却我的一桩心事!”

……荣清走后,王翱把包着明珠的红绢包打开,让老伴把明珠一颗一颗缝进一件新锦袍里,然后放进衣箱。谁知荣清就此一别,竟成永诀!

荣清去世不久,王翱派人把荣清的侄儿承财叫来府中。

“贤侄,你叔去世了,他生前是我的朋友,他交待过我要多多关照你们今后的生计。有困难,尽管向你王伯开口。”

这承财已长大成人,有个兄弟,叫承金,同老母亲住着荣清叔父的房子,叔父已死,无亲子继承,按朝规,荣公公去世后要收回宅邸,眼下,成才又要结婚成家……,于是他想到了王翱叔叔。

“这回真要叔叔帮忙了。”

王翱微微一笑 :“这我知道,成家立已,买房子娶媳妇,是不是?这好办。”当时那件锦袍就穿在王翱身上,但见他从袖口处,嗤的一声扯开,把四颗夜明珠一颗一颗抖出。

那夜明珠滚滚闪亮,成财看呆了。

“贤侄,这四颗宝珠来自天方国外,价值连城,今天我还给你,买房置产,娶媳妇养儿子就没困难了。剩下的,也够你母亲一家几口受用一辈子了。”于是,王翱把四颗夜明宝珠的故事,讲给承财听。

“常言道,物归原主,天经地义,你叔父荣公公无子女,你们当然就是继承人啦,你俩叫承财,承金,这明珠不就是你们的?名正言顺嘛;我当时如果不收,你叔父决然不依。为你哥俩存放着,这就是我的责任,合情合理。”

一席话,使承财兄弟俩感动得热泪盈眶,哆嗦着嘴唇不知说什么好。

“贤侄,赶快拿走,也了却我的一桩心事!更对得起你叔父————泉下的荣公公!

 

三十三、忍辱谅曹恂

 

景泰六年,王翱已任吏部尚书。吏部上下环节、公务业绩显而易见,有目共睹,出现了崭新的局面和蔚然正气,此时王翱与大学士李贤更是亲如兄弟,皇帝每有重要国事,或提拔升迁高级官吏,就找李贤和王翱商量,听他俩的意见。而王、李更是情谊同手足,相得益彰,为明室江山竭忠尽力。

王翱之所以深得同僚们的爱戴,是他永不做贪天之功归为己有的事,自己有功有德于他人也隐匿不使人知。而做为他自己,稍有差池,就会自愿引咎请罪。在执掌吏部时期,从不以权压人,以权谋私。在吏部,王翱对同朝官员常说的两句话是,吏部选拔人才,必须秉正执法,不容半点苟且:吏部这地方决不是徇私舞弊和发泄个人恩怨的场所。

与王翱同在吏部的主事曹恂,是一个干练机敏的官员,前些天调迁他去江西省任参议,这是对曹恂的提拔重用,所以高高兴兴的去了。去到之后拨冗去繁,政绩尚可。

这日是中浣休息日,王翱早晨起来着便装去外面早市,却在木器街巷口附近看到了曹恂。当时曹恂带着愁眉不展的样子。与他说话,也待答不理。很勉强也很冷淡。倒教王翱心里不是滋味,心想曹主事是怎么啦。

这曹恂脸上勉强装出笑脸,告诉王翱,先不回江西了,听天由命吧。

在回府的路上,王翱不停的思索:曹恂怎么擅自回京呢?看那神情,还心事重重,这是为何?我吏部人员,竟然不服调迁,而且还说什么“听天由命”,这曹恂何出此言?……

次日早朝,王翱在金殿之上向代宗皇帝把见到曹恂的经过一一奏明。

听天由命。什么意思?这代宗皇帝好生恼怒:“曹恂小臣,不服调迁,还用他做甚,传朕旨意,着曹恂削职还乡,不得录用!”王翱说,万岁爷暂别降旨,待明日召曹恂到吏部,我仔细问询便是。

第二天早朝散罢,各部归署办公。王翱的坐轿通过承天门向东行进。他想忙理一个事件后,再派人唤曹恂到吏部尚不为晚。坐轿即要向南进入一个巷口,突然斜刺里冲出一人,气呼呼奔至官道中央,前后执事卤薄认得是主事曹恂,以为有要事要见王尚书,也便没有阻拦,但见这曹恂奔至轿前一手撩起轿帘,另只手便抓住王翱的朝服,王翱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非常惊愕,这曹恂抡起巴掌照王翱就是一个大嘴巴,且恶狠狠直嚷:“好个冠冕堂皇王尚书,人面兽心鬼吹灯!你怎在圣驾面前造谣说我坏话,说我私自回家。我曹恂与你无怨无仇,为何毁我前程?真是满口胡说!”

自从进了紫禁城,南征北战几十年,这王翱王尚书还从没人敢对他如此无理!

耍了两下粗胳膊根儿,曹恂早己被绳索上绑,跪在地上。两个差役按着曹恂的头。

王翱走出轿来,平和的说:“把曹主事松绑,听到没有?”一面用手帕揩干净嘴角流渗出来的血。曹恂松了绑,站了起来,直愣愣的看着王翱,手开始哆嗦,脸色极度紧张。

“曹恂,我本想今天找你谈话,那,那就明日再谈吧。”

曹恂拦轿打王翱的事儿不胫而走,满朝上下大多都已知道。这事当然又传到皇上耳朵里,不禁龙颜大怒,敢打王爱卿,交刑部大堂发落!

再说王翱回府,前思后想,自己在去承天门路上遭曹恂凌辱,当时戒急用忍,是对的,可曹恂何以动那么大火气?这内中必然有因。于是,他命岳明吩咐下派精细差役立即下去查访曹恂回京的原因。经查,得知曹恂赴任江西,身体有病是水土不服,还有其它症候,在任上终日使性暴烈,不思茶饭,推断是得了狂燥症。所以回家暂且养病将息。顺便就诊于专治此类病症的西城名医张蓬莱,因此返回北平。

王翱再次奏明皇上,曹恂回京,不是不听调迁擅离职守,而是在江西任上,忽患狂躁之症,回京择名医就诊。那日在早市,微臣只感到他傲慢无礼且口出狂言,致于他说不回江西和听天由命,乃是他自怨自艾愤激自身疾病之言。决非抗衡朝廷,不听调迁。倒是微臣错怪于他。”

“爱卿所言,即便确实,曹恂后生小子拦轿敢打爱卿,朕于心有所不甘,更何况众臣乎。”

“万岁,自古道,知人,谅人,乃人生两大美德,安天,立法,为社会首要根基。曹恂病在狂躁,微臣昏庸,为他平添烦恼。为人处世,更需体物谅情。明朝金殿之上,微臣要面向曹主事赔礼道歉才是正理。”

“王爱卿审事度人,有如此气量,朕深为感佩。也罢,明日上朝,着那曹恂绑赴进殿,当百官之面,看如何处治。”

“请准微臣为曹恂松绑,这样处治如何?”

“王爱卿此举,实非朕之所料。那好,朕依你便是。”

那天,金殿之上,曹恂淌下了泪水。那泪水也滴湿了王翱的锦袍……

 

三十四、闸官喜登龙

 

京杭大运河,逶迤穿过华北平原,向南蜿蜿延延伸展流入鲁西南。

景泰五年初夏,吏部尚书王翱,遵圣上旨意,乘船赴南京公干。那行驶的大船桅上,高悬锦旗,上绣“吏部”两个耀眼大字。

两崖杨柳轻拂,四野麦浪起伏。此时船行己近济宁蓄泄大闸,只见大小船只、片片帆影穿梭往来。

有关河务,自永乐九年开始,由工部尚书宋礼全权负责、彻底治理。淤塞多年的四百里会通河,筑五里长大坝,截汶水,汇百泉,达南旺堡而分流;北路呢,直达山东临清而注入卫河。为此,建四十七个蓄泄闸,几十处转盈仓。这济宁闸,是最宏大的一座,这也是鲁西南地区的水上咽喉要道。

但见汇集在济宁闸的船只越聚越多,己如成群的蚂蚁,这吏部官船参与其间,旌旗猎猎,显得十分壮观。那两旁的商船货船,一一知趣地给以让路。所以,这吏部官船不知不觉间己临近大闸。

这时,一个闸官站在高高大堤之上,两旁人夫晃动彩旗。呐喊声声。

“来往船只听着,大小船只,不抢,不让,更莫追前堵后,无论高下尊卑,一律按序过闸。”

岳明站在船头喊话 :“地方闸官听真,本部王尚书有急事公干,请放船行驶。”

“官家听真,这里按朝廷法度办事,不重上下尊卑,只按前后为序!”

一气之下,岳明派了两个精干差役,上岸奔到堤坡彩旗间,走到那个闸官面前:“你如此怠慢吏部官船,吃罪得起吗?”

“吏部大员听清,本闸官姓赵名章,按顺序过闸口,是历来的规矩。如无火速准办诏书,任你皇亲国戚来了,我也要照章办事———我叫赵章,就是照章办事,这叫名符其实。”这闸官几句话,不温不火,可着实有份量。

县官不如现管,差役气恨恨的回来了,王翱慢捋银髯,笑笑道::“这闸官很对,这次是巡访,又没有火速准办的钦命诏书,看这闸官,还真尽职。唷,你看,他们又晃旗喊话,这是要我们后退,排在杂货船后面。”

己过晌午,吏部官船才按序通过闸口,那闸官仍然高立堤坡,不停的调度喊话。王翱站在船头与这个闸官举手示意。那闸官也许是没有注意到,依然眼观各船,在指挥调度。

王翱由江南返回京师,就考虑着一桩事情,那就是提名叫济宁闸官赵章进京。消息一传出,手下人在猜测,王大人是不是后发制人?赵章进京,有没有好果子吃?

没过几天,赵章己进吏部。这闸官大江大河见过,可这吏部大堂,值班朝房,还是头一回进来。这赵章心里一直敲着小鼓,深悔不该在闸口得罪了吏部王尚书,判什么罪,听天由命吧。“

“赵章给老爷叩头。”

“你就是济宁闸官赵章吗?”

“不敢,不敢,小民就是赵章。”

“谁罢了你的闸官,为何自称‘小民’呢?”王翱边说边离座站起,示意手下人:“快快把赵章扶起,赐座说话。”

“赵章,你身为闸官,一丝不苟执行国家法度,敬业爱职不畏权贵。为官,做人,上自帝王将相,下至里正闾长,职务不论大小,就要这样真真正正的做官做事。你做得好,现在由我调你来吏部任职。你要尽快回去自理善后事宜,然后回京赴任,。己传谕济宁州府,点差干员任闸官。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这时赵章恍恍忽忽若坠入雾中,万没想到一步登上九霄宝殿,一个小小闸官,终其生也当不了个典吏或者百户游击将军指挥使什么的,谁想这一步登上了六品以上之职……这赵章满眼垂泪,撩起袍襟再次躬身给王大人叩头谢恩。

这赵章在吏部,担任主管考绩,他勤恳敬业,做出了不少业绩。

 

三十五、冒死救李贤

 

土木堡之变,英宗错听了太监王振之计谋,明军惨败,英宗被俘,“蒙尘”北国。正当此时,王翱还在镇守辽东,千里出师,击败来犯之敌兀良哈、脱脱不花于广平山,又经大小多次交战,北疆领土才固若金汤,无沦亡之虞。在京师方面,由少保于谦率军二十万镇守九门,陶瑾,范广,孙镗,武兴等一干猛将戮力同心誓保朝廷。从居庸关紫荆关而入的瓦剌敌寇遭到沉重打击,缩头垂翅向京南良乡方面溃逃。在辽东,王翱听到京师方面传来的消息,听到兵部尚书于谦与诸将领们誓死捍卫京城的可歌可泣的事绩,他遥望南天,泪洒衣襟……

正统十五年,被俘八年的英宗放回京城,栖居于南城。这八年间,皇位己由英宗的异母弟景帝代宗朱祁钰继承,改国号为景泰。到了景泰八年病危。于是,总领京营统领石亨、左付都御史徐有贞等一干奸臣策动了“夺门”之变,一夜之间,拥立了英宗继承帝位,历史上称为“天顺改元”。

当时的明王朝政治经济形势,还很难用一个“升平”的字眼来评定。经过土木堡之变后的七八年中,民间社会需要休养生息,医治创伤。王朝内部,由对外主战派和主和派所引发出的动乱矛盾,在朝廷中日益加深。果不其然,在天顺五年,总督京营司礼大太监曹吉祥和昭武伯曹钦,在一天夜里,突然喋血宫廷,成为反贼,杀死左都御史寇深和恭顺候吴瑾,时任总兵官的孙镗,可巧因有国事没有回家,宿于朝房,因他己领旨,明天率师赴西北平定甘肃叛乱。

“二曹”反叛的消息,由都指挥马亮向总兵官孙镗告密,恭顺候吴瑾也跑到朝房转告孙镗。孙镗闻报大惊,赤脚披衣在灯下急急写出曹钦、曹吉祥反叛的奏章,一溜烟跑到长安门,从门缝里把奏章塞进去,大声向御林军门卫告警:反啦,曹吉祥,逆贼曹吉祥!曹钦、反啦,逆贼曹钦!

孙镗全身披挂乘马来到宣武门,正是午夜时分,如若平时,在这深更半夜无法纠集军队,幸好有这待命出征西北的自家军队,天助我也!可解此危。孙镗急忙找到在军中任职的两个儿子孙辅、孙轨,密告宫廷反叛消息,孙辅,孙轨闻报大惊失色。

十万火急!爷仨集中生智,扬言说是刑部大狱中囚犯越狱,急速擒拿,多给重赏!

于是父子三人集结了两千将士,鸣鼓浩荡出击,在东长安门、东安门,与曹钦反兵接火,展开浴血搏斗,很快平息了这场叛乱。

这次宫廷叛乱,还伤及一位大臣,那就是户部尚书左春坊大学士文达公李贤。

在总兵官孙镗去宣武门调兵之际。王翱正在朝房处理文案国事,己近深夜,没有回家。三更时分,只听得宫禁内外一片骚乱,把正在朦胧欲睡的王翱突然惊起,隔窗就听到杀声兵刃相斗声由远而近。他急忙向朝房门口跑去,此时迎面冷冷的袭来一股寒风,把朝房外小厅里的蜡烛也吹得啵啵作响,奄奄欲灭,这时,在由远而近的马嘶声中,黑乎乎的一团黑影直向王翱扑来,把王翱撞了一个大趔趄,看看就要倒地,终于施出功夫,他挺腰叉步支持住身体。

撞进怀里的人满脸是血,王翱乍见惊恐万分而又无法辨识是谁。

“王大人,我是李贤。”

王翱,己是七十九岁的高龄,在朝中,他与比自己小得多的李贤情投手足,一老兄,一小弟,天顺皇帝凡国家重大事情,均要听取和采纳王翱、李贤的意见。所以李贤在朝声望很高。曹钦反叛第一个想扑杀干掉的就是李贤。这时他从东朝房逃出曹钦魔爪,亡命奔逃,后面是成群反兵呜呀呀追赶,所以他一头扎进亮着烛光的王翱朝房。

面对杀气汹汹的曹钦,王翱丝毫没有威惧之色:“大胆反贼,敢犯大逆不道之罪,反朝廷,剿杀大臣,不怕天理报应吗?”

曹钦瞪着双眼听着,手下的娄罗保镖呼啦啦上前,王翱挥手踢脚对付七八个恶狠狠的歹徒。眨眼又涌上来十几个。汇成二十多人的顽寇贼伙。王翱一人沉着应战,把恩师李柳西传授的千锋一针功亮出来。花甲开外的老人赤手空拳越战越勇。黑暗处伤势较重的李贤,踉踉跄跄跌倒在窗下。

“反贼曹钦,敢到老夫朝房闹事,那你下手吧。杀李贤,你休想,我倒要看看敢不敢杀我,能不能杀我!反贼,为何充哑巴,不言语!”

曹钦滚鞍下马,喝退手下那些娄罗,躬身道:“曹钦天胆也不敢损伤老大人……是捉老儿李贤,不关老大人事。”

“狗贼,李贤就在我朝房,敢动他一根毫毛我看!”

孙镗的军队已追杀上来,说时迟那时快,孙轨已纵马挥刀直逼曹钦;长刀利刃已砍下曹钦半截胳膊。这曹钦野性与狠毒之心大发,喝令:“把王翱老儿杀了!”曹钦穷凶极恶狗急跳墙,就要向王翱动手。忽然,一个魁梧高大的壮汉在王翱面前俯下身去,顺手抓住王翱胳膊,下身轻轻一垫,即把王翱驮起,如一条穿林豹,如一只跳涧虎。流星一般早己飞奔出数十步开外:“老尚书就在我背上,看谁敢过来!”

……朝房里,李贤在墙边又从昏沉中醒来,胡乱揩着满头的鲜血,王翱大人己不知何在,这李贤忍着巨大伤痛,走出朝房。又是刚才那个大汉,抓住李贤胳膊下身轻轻一垫,驮起李贤就走。

孙轨在平叛中战死。曹钦、曹吉祥和手下一干心腹“跳荡卒”敢死队都被捉住。刚才腥风血雨激烈紧张的一幕,恰如一场恶梦忽地醒来……

头部带伤的李贤和王翱汇集在英宗皇帝面前。皇帝说:“王老爱卿,文达,你们受惊了。朕己见到文达你的密奏,多亏孙镗调兵这才平息。”

反叛事件过了四天,曹钦被凌迟处死,曹吉祥被车裂而死。他的得力帮凶汤序等大小头目多人,都处以极刑,家族也被满门抄斩。那个临危救王翱王尚书的,是个刑部从事,叫桓良,原是西域人,他是合朝闻名的大力士,在这次平叛中,他救王李脱险,受到了特殊的封赏。

 

三十六、举荐杨继宗

 

王翱在任吏部尚书期间,年过七旬,对公务国事却从来不敢懈怠,和他的好朋友、大学士李贤,通力合作推荐了不少好官吏,推荐颇有才华的修撰岳正入阁参政,推荐右付都御史崔恭为吏部右侍郎,这些慧眼荐贤之举,深符众人之心。在皇帝面前受到特有的宠信。王翱又天性仁慈,在朝中每见到各埠上报的奏折,凡有水旱灾害,农民生活困苦的,他就眉头死皱心情沉重;每当知道某地人民安康,生活富裕的消息,他便喜形于色。主管吏部,比他的前几任都干得出色,大胆启用云南布政使贾全为户部尚书,举荐左都御史年富为侍郎。使天顺初年的明王朝政治经济从削弱劣势而起动。于是人们对王翱留下了“正直方刚,明德老成”的美誉,由他考核推荐擢升的官吏占相当的数额,小如闸官赵章,还有县吏,教谕,卫所千户之类的位卑官员。这里,只表述他在八十高龄,在病榻上,保荐杨继宗的动人故事:

杨继宗,字承芳,是天顺二年进士,授刑部主事,由他管理的刑狱,恩威兼施,宽严并用,对在狱囚犯定期理发和洗澡,哪个牢头收了探监人的钱财,收一两银子打屁股十大板,收的多,打的多,把罚没的银两,再奖给揭发者。如在两天之内知而不报,打知情人的屁股。这杨继宗又天性聪敏,善断疑案。河间府抓住一个大盗,押解途中,却跑了。知府严令缉拿,终于抓到,这要罪加一等,要押送京师。为瓦解大盗凶心,这知府想出办法,便把这个大盗的舅舅、姨夫叫来,这二人有点来头,一个是一家大宅门的护院,一个是镖局镖师。他俩又都是这个“大盗外甥”的师傅。这二位,舅舅张文,姨夫郭礼,在押送途中,这个“大盗外甥”在夜间用缩骨法松开四道绑绳偷偷跑掉了。这二位大惊失色。张文说:“到京师,咱们交不了差,必死无疑。这样吧,你给我上枷,砸铐,我充做盗匪外甥。你有八十老娘亲,还需要你孝养呢。”没等郭礼答话,张文就自己铐上了枷锁。

待进了京城,杨继宗接手此案,一见这河间府押差和罪犯,劈头对“大盗”张文说了几句江湖锁云邦的黑话,这张文是护院出身,有拳脚功夫,可这锁云邦黑话,却一时难以对答上来。

再说杨继宗,深知河间大盗非同小可,早己派大内高手途中接应二位解差,就在那个大盗缩骨松绑逃逸之际,被京师大内高手擒获,己抓监入狱。因此,杨继宗笑吟吟当场释放了张文,并示意手下。然后回转身笑笑道:“二位镖师,何必弄虚作假,不妨把河间大盗、你们的外甥魏七猴押上来。本官要看真的审真的,假外甥真娘舅,假外甥真姨夫,这有什么新鲜。此时差役把魏七猴押上堂来,这舅舅、姨夫当场真是哭笑不得。

杨继宗办案理狱快捷干练,使不少冤头苦主得到昭雪,事后免不了给杨大人送去黄金宝货,他都不推辞拒绝,而是接过并当面一一过目。不到几个时辰,他就派人送回,一是为维护送礼人的自尊和情绪,二要千方百计物归原主。每次送还的礼物丝毫不少,而且还要一式两份,双方各存留一张精美的清单,上写所收财物时间、归还时间、名目数量,最后总有一句谦词,大意是:继宗食朝廷俸禄,不收取世间的一分半文;我杨某人如有难,则请予以借贷,并望少收利息。所以凡向他行贿送礼的,最后都落得这么一张别具一格的清单。

这么一个清正廉洁而又幽默古怪的人物,他的故事当然不胫而走,通过御医,通过侍郎谈伦,通过吏部的同事们,传到久卧病榻的王翱耳朵里,那己是成化初年了。成化皇帝己允许这位七朝元老,初一、十五,朔望上朝,陪王伴驾,商谈国事。其他时日在家养病休息,他近日咳嗽不止又时而昏迷,太医们日夜守候,他己有两个多月没有上朝了,在病榻上,听到杨继宗的故事,他可来了老精神,竟然一鼓噜翻身想坐起,这怎么可能,只好着人穿衣着履,立即上朝。

……八十二岁的己致仕退休的吏部尚书王翱,在吏部大厅熟视着面前的杨继宗,把这刚强幽默的汉子瞅的有些脸红,王翱颤抖着手,摩娑着杨继宗的头发和脖颈,一迭连声的说:“好!好后生!”

杨继宗屈膝下拜,说:“谢老大人,愿老大人康泰永安!得见爷,俺好福份!”

经王翱推荐,杨继宗任嘉兴知府,替代腐败贪赃碌碌无为的旧知府莫延寿。

这位新任知府杨继宗赴任,只选了一个侍从跟随。两个铺盖卷,一把雨伞,一担书,车行舟渡,到了嘉兴知府衙门,亮出诏命文告,确实把合府典史、推官、大小师爷乃至照磨牙皂吓了一大跳,堂堂新任知府,一无眷属二无护卫,只一个仆从跟定,倒像一个赶考的举子。这杨继宗到任第二天,又是一奇,他命十几个衙役,提取清水,把知府大门前厅后院房廊亭榭,统统都冲刷过水一次,杨大人说,这叫寸土寸地,清水衙门。然后一一走过,处处嗅嗅,稍觉不适意,就再命人在不适意的地方接着冲刷。第三天,挂牌点香升堂理事,他操着老家河南山西交界方位的方言一一问询。又张榜集合穷百姓,访苦理冤,大堂之上随便倒苦水,这样一来,地方土豪恶势力不敢再张牙舞爪。又大兴教育,凡本府治内八岁子弟不上学者,罚其家长,让其家长无论识字与否,开课教自己的孩子。由学官监督,这如同给家长上了刑罚,当然日后民家子弟纷纷上学,教育由此大兴。

杨继宗以清水冲刷衙门,也许正是这个幽默刚强汉子新官到任的“一招鲜”。他对下属说,记着,咱这是清水衙门。大小儿郎一体知照。

在任职期间,朝廷大员御史巡按过府公干,杨继宗都拎出一篮子地方特产菱角芡实,和当年历书一本,这叫“零零欠欠,一年不见”。如果接过这份礼的官员在当年又再来过一次,两次,对不起,零零欠欠也没有了。有些奉诏而来的巡查官,直接向他索贿要钱,继宗马上派人拿着牌文去取库银,取来之后,当着索钱官吏的面儿,开收银收据,这些官吏们只好不自在地悻悻而罢。

这清水洗衙门和“零零欠欠”以及父兄授课教自己的儿子的事儿,传到皇城,也传到久卧病榻的王翱耳朵里,他为这个性格幽默又乖巧的杨继宗这一招一式,开心得笑出满脸泪花,想止也止不住,这倒把御医吓了一跳,这样的风烛残年,经了大喜大悲,精神过于激奋,那会很危险的。事过平静之后,王翱自言自语说道:“呵咳,杨继宗,你这个小后生,我这条老命差点儿乐死,总不该断在你手里吧……呵咳,这个好后生……”王翱心气激动高兴,免不了又过问起朝廷大事,同给事中尚斌、御史吕洪调查协商,保荐督漕王宏破格升任兵部尚书。督漕王宏确有军事实干才能。在以后任职期间,王宏确实干出了一番大事业。

“天下不爱钱者,只有杨继宗一人。”这是时任吏部尚书的王直对杨继宗的评价。朝中的宦官张庆气焰不可一世。但在嘉兴府照样被杨继宗奉送了一篮菱角芡实。张公公气愤不过,在皇帝面前说杨继宗的坏话。成化皇帝闻听,就着直说,你小庆子是不是要告那个天下最不爱钱的杨继宗呢。

“嘿,你好福份,朕贵有江山,还没有得到杨继宗的“菱菱芡芡”呢,庆子,物以稀为贵,这是杨继宗抬举你,你告他做甚!”

听了这话,张庆跪地只管捣蒜一般叩头,连声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三十七、府第成公驿

 

景泰五年春,在进入盐山县城的官道上,联辔并鞍跑来四匹骏马,后面两顶官轿,说话间疾风扬尘进了县城西门直奔县衙。西大街上,老百姓夹道观看。在县衙门口,一位官员大声向里喊话“盐山县听候接旨。”衙役早知道来去,急忙跑进向县太爷禀报。盐山知县抖袖出厅跪地迎拜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太子太保兼吏部尚书王翱,在朝数十载,忠以立身,仁以抚众,智以察微。防奸御侮,治国安邦,其功勋卓著。且王公自奉俭素,家甚贫寒,至今旧畴尚无私第,今特令工部为王公治第盐山。以抚忠良而慰百官,钦此。”

知县口称万岁连连叩头。并谢过内廷公公及工部大员及北直隶布政司两位属官。召呼差役后厅设宴。

几天之后,由留下的工部大员责令北直隶布政司,砖石瓦木一并竹漆铁活全部购置,招募工匠施工。

小小盐山知县也深明此理,就同工部冯彬、吕荣二位大员谋划,由县府再添补些建造银两,扩大宅第,比钦定标准更为阔绰。

那王翱在京城吏部,一天到晚忙于公事,待工部人员奉旨去了盐山,这才知道其中就理,。王翱于是想回盐山看看。

终于抽出了几天时间,王翱只带了两个随从就出发了。

盐山知县见到了便服私访的王翱和随从,着实一惊,急忙把王翱迎进内厅,就地叩头,王翱扶起,甫一落座,就要来营建府第的施工图审看,看过之后,又去建筑场地巡视,知县频频在前引路,满脸堆笑陪着。

王翱回衙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为何没按朝廷原立规模施工?铺派的倒是宏大雅致,这又何必?

这一问,知县语塞,工部的吕荣比较机灵,向王翱深施一礼说,老大人有所不知,这所有建房材料大都在盐山本地购来,这比京城可是省钱多多,依概算省下的银两,卑职同知县商议,把所余银两,也采买物料。这盐山县也竭尽效忠,拿出自己的私人体恤四百两银子,奉献到建造王大人府第上。他说一则是借花献佛,二来是顺水洗船,为王公新府第添砖进瓦。

吕荣一张利嘴,说的唾沫星子飞溅,王翱边听边皱眉,抖动胡须,摇摇头:适才所言差矣,即便省出银两,为我家乡铺路架桥,才是大好事。我看,还是按原图营建,不允扩建。

只得遵照王翱的意见,一个多月,府第建成,大门楼坐北朝南,雕梁画栋,飞檐斗拱,三进院庭堂楼馆,雅秀端庄,门楹书有黑底金字一付对联:天下文官祖,明朝第一家,横额为 :天官府第,两尊四尺高汉白玉石狮子,直接从京城运来,安放大门两厢好不威风。

府第落成,王翱再返盐山县,按图标目一一看过,果然少有越轨之处。

“不瞒老大人,尊府第按图建好,所余银两又建了两座桥,翻修了一个县塾学校。”王翱听罢,又由知县陪同亲自看桥访校,这才面露微笑放下心来。

“我和家眷都在京城,现在,这么阔气的住宅,空着不住人,这也太可惜。我大哥,三哥都在村里有房子住,种着地,守着家。总不能进县城住这个大宅院吧。”

王翱叹息着 :“这也是皇命不敢违呀。这倒成了我的心病、心事。”

知县和二位主事听王翱如此这般说,也连连点头。但只见王翱拿过纸笔,写出“盐山公驿”四个大字,交差役贴在门楼上坎,把天官府第正好盖上。

日渐西落,王翱回馆歇息。第二天一早,王翱督促把盐山旧驿站封门,使用新建的府第。这“天官府第”真正成了盐山县的公用驿站。在当晚宴席上,王翱端起知县特意准备的景德镇青花名瓷瓶装贡品御河老酒,与知县,主事和一干人等,连连碰杯,喝了个痛快。这一夜,他睡的香,不知不觉己是东方既白。

 

 

三十八、放马荒碱坡

 

在景泰六年,代宗皇帝朱祈钰对吏部尚书王翱,可真是恩渥有加,他深知当朝这样一位重臣,文治武功,比那王直、何文渊精明干练高强。国之股肱“三杨”智囊集团,己都是高龄,不能再叱咤风云协理朝内外大事,而大学士李贤,其才能素质可与王翱“平起平坐”,只是李贤与王翱相比年龄较轻,阅历、声誉、才干还应属王翱。所以景泰皇帝十分看重王翱这位出身北方的一生廉洁奉公而又久经沙场征战的老臣。据史料记载,吏部尚书王翱在七十三岁高龄,由于安邦定国,立下大功。受代宗皇帝封赏,要尊皇命赐给田地成王氏庄园,其封赏办法就叫做“跑马圈地”。

有关“跑马圈地”,这在以前还没有,这与王翱征两广,在明史本传上留下的“两广有总督自翱始”,是一样的,是可以说“跑马圈地自翱始”。这些且不去详细考证,既便是一种传闻,也足以证明后世老百姓对王翱的爱民,恤民,忧民的道德情操的感念与美好寄托。

有关“跑马圈地”,历史明确记载的,康熙年间有过。外国呢,有英国的“圈地运动”,虽然国家和疆域不同,但都是一种扩充版图和剥削霸占农民土地的罪恶行径。

不讲闲言碎语,单表王翱王天官“跑马圈地“的起始因果:

这王翱老大人的“天官跑马圈地”方圆多大,地址在哪?其地址就在现沧州区域黄骅市的羊三木回族乡以东六七里,几百年前,这里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近海滩涂荒碱野洼,就在这片百里荒野上,有一块方圆不过二三百米的连黄菜红荆也不生不长的碱疙瘩岗子地。这就是至今老百姓都知道的“天官地”。

王翱骏马稳轿,两三日来到盐山县府衙。

王翱的到来,又让知县和僚属们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围侍左右。王翱喝了一盅茶,就由知县陪同,出县衙走上正街,他要去干什么?他要去“盐山公驿”一看。

建成不足两年的这座豪华宽敞的公驿,果然给途经的快马解差及到县公干的外埠官员们方便舒适的享受,在当时济南、德州、大名,西到邯郸、保定府沿途各州县的驿站,其规模和宏丽,没有赛过“盐山公驿”的。

王翱看着这馆驿的里里外外,与住宿在驿站的外地两个小官员问话,慌得这小官员急忙跪地叩头。王翱说:“快起来吧。多年在外,我深知离家千里之苦!”

这次回乡,代宗皇帝特赐一匹枣红骏马,由御马厩专人伺侯,这御马佩绶带,扬鬃奋蹄,膘肥轻健,衙门前拴马桩上一拴,过路人都看上几眼,集市牙行经纪人,干了几十年牲口买卖,也没见过这样的枣红骏马,连声赞道:好马!宝驹呀!

那盐山知县在正堂又是茶酒接风,凑近王翱面前说道:“老大人,此次荣归故里,又得钦命皇封跑马圈地,这是何等荣耀!试想在卑职这县治之内,骏马如火云一般飞驰,方圆千万顷良田,眨眼就尽归老大人,天官爷您啦。“

王翱只是点头笑笑,心里怎么想,想些什么,这盐山县太爷也不好猜度。王翱喝了口茶,沉吟了半响,慢吞吞说出一句:“又是君命不敢违。”

第二天一早,王翱己拿定主意,备百丈长绳,吩咐盐山县陪同,衙役开道侍候。乘马出了县衙,但见那枣红骏马扬蹄奔在前面,煞是威风。按王翱的指挥路线,这队人马直奔县城东北,眨眼工夫己行进数十里,到了人烟稀少、不见兔子不见獾的大碱洼了。这里近海又不见海,寸草不生,到处是无边无际的白碱花。有一歌谣这样唱道:野洼数百里,一望尽荒凉,千年盐碱地,饿死兔与狼。

御马官牵定枣红马走在头里,但等王翱发话,来到这个荒凉之地,那枣红马都觉得有些奇怪,抬起前蹄,扬起脖子,抖鬃毛咴咴叫起来。

众人都跟在王翱后面,又惊异又好奇,又不敢多问,只见王翱忽然眼睛一闪亮,他发现半里之外有一个隆起的岗子。自语道:天助我也。他快步走向那个白碱岗子,让差役在上面牢牢楔上一根木桩,随从们就把准备好的百丈长绳抖开,照王大人吩咐一头在木桩上系紧,另一头拴在枣红骏马的马缰上。王翱一挥手,那御马官挥鞭,枣红骏马向外围奔去,把百丈长绳伸直到位,一声鞭响,那枣红骏马就同推磨一般,围着碱疙瘩岗子转起圈来。

枣红骏马一阵风,眨眼跑完了第一圈,王翱示意御马官下马暂且停下。向众人说,这叫做“第一圈试一试,不多不少是一日。”

枣红骏马又开始了第二圈“旅程”。眨眼跑完了第二圈,停在王翱眼前,王翱说:“跑一跑第二圈,一圈一点又一天。”说完,着人把长绳解下庋置好,把木桩拔了。坐下来聊天歇息。

这盐山知县看完刚才的一幕,听得王翱口中还念念有词,他好生惊奇难以琢磨,正在十分纳闷,一个宏亮的声音响在耳畔。

“贵县你可明白,以木桩为中点,枣红马围木桩跑一圈,不正是跑出一个“日”字吗?这就是第一圈试一试,不多不少是一日;待跑完第二圈,叫做“跑一跑第二圈,一圈一点又一“天”,这不又是一天吗。

在场众人听完,几乎鸦雀无声,那知县大人只是点头。四周静悄悄的,只那枣红骏马己经撒开了野性还想继续奔跑,被勒住停下,喷喷鼻子咴咴叫了好几声,尾巴甩圆,成了红色的云朵。那情景,在这寂静辽阔的荒原上,煞是英武壮观。

差役们尊命把一块刻有皇封地的汉白玉石标扛来,把那根在岗子上的木桩拔掉,原坑种罗卜,,把石标树起,埋进里边。然后又把刻有“爱民万顷田”五个字的石标,在百丈以外的枣红御马奔跑过的路圈蹄印之处深深埋下。

王翱面朝北方,跪倒红毡之上,口中念道:“启禀万岁,微臣沐浴圣恩,现已按皇命跑马圈地二日。不敢延误,更何敢违旨,如有不测或偏颇之处,微臣回朝,敬聆圣裁。”

王翱和前来看望的大哥、三哥在驿馆对床说了一夜话,把一百两银子交给二位兄长,嘱咐回家添些柴米油盐,多多关照老娘亲,窗纸发白,天己蒙蒙亮了。于是,他又同随从与知县辞行。

“天官老大人爱民之心,人人佩服,老大人公务繁忙,卑职也不敢久留,那,卑职愿为老大人牵马上路!“

“就不必了,常言道,客走主安。只是有两句话,盐山县要记牢:‘为官不知黎民百姓疾苦,那就如同行尸走肉,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得民心则得安业,失民心则败祖宗、毁自身!自古常说忠孝不能两全,那要审其时,度其事。”

“以卑职所想,老大人如此这般皇封圈地,正是上符皇恩,下爱百姓,而老大人更是得众得民心了。

 

 

三十九、临终忧社稷

 

成化皇帝宪宗朱见琛,十八岁那年继帝位,正是在不老不小之间,他老子英宗是九岁继位,司礼大太监王振拿他当小孩子耍弄。这朱见琛可是知南望北的“大孩儿”了,太监和玩耍对他没诱惑力,可女人对他足够诱惑。他最宠信的是贵妃万氏。这个女人不寻常,真是不寻常,在宫内得宠之后不消一个月,便把原本无能、据说还怀了孕的吴皇后,乞里咔嚓踢到一边去,逼服堕胎药,然后打入冷宫还是打发到什么地方,就不得而知了,接着拔第二颗钉子,把十分得宠的王贵妃软禁起来,皇上面前她打报告说是中了邪病,邪魔法师李自省竞以“法谕”惊示皇上终生不得见王贵妃。你道这万贵妃如此飞扬跋扈威力赫赫,靠的什么权术?还真说不清楚。这么个比皇上大十七岁的女人,就有这般本事。她当皇后时宪宗十八岁,她老人家已经是现年三十五岁的“大姐大”了。这样的“大姐皇后”,在历朝历代中还真比较罕见。

万氏当权,把大太监汪直,侍郎万安(这小子与万贵妃不沾亲带故,凭着同姓特攀进乎)纠集一起,形成“万氏集团”,颐指气使,为所欲为。连最威严的吏部,他们都直接接管,朝廷任免大官小吏,根本不经过吏部尚书同意的“廷推”和“铨选”,万贵妃代行皇命“传旨”,叫谁当官谁当官,什么资格,考试,出身,一概不拘。一时间,朝廷进了大约一千多个江湖道士、外国和尚甚至游方郎中、恶少泼皮之类。当时称这些“当官的”叫“传奉官”,这些杂八流七祸害党戴上乌纱帽拿起玉笏来,各位看官想想,这大明朝廷还存得住元气吗?幸亏不几年孝宗皇上一上台,都把这些歪门斜道半鬼半人江湖混混儿罢免下去。这是后话。

当时保国卫家靠总督军务的王越,他连败外寇残敌,特别是牛家寨大捷,杀伤外寇十余万。余子俊就是在这个大好时机下,加固修筑了晋陕中部边境长城。在南方,名将崔雍力挫数万盗匪,获大藤峡大捷,活捉扰乱朝廷千里版图的匪首侯大狗和一干顽匪头领。

有人说宪宗皇帝所以宠信认准了万贵妃,是万贵妃通过外国法师给宪宗灌了药,这有待考证。这宪宗不理朝政,内阁及六部大员,几个月也见不到皇帝。上哪儿去了?万贵妃则领着皇上参佛道和到处盖寺庙。这万贵妃一来二去还身怀有孕,生了个皇太子,只十一个月就先天不足死了。自己年纪己老别指望再有皇太子了。就一改原来的封锁专制,允许皇上接近任何嫔妃,这样,宪宗皇帝不管三七二十一,生了十一个儿子,你说这万氏损不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称得上当今擎天白玉柱的大学士李贤和彭时,恨万贵妃咬牙切齿,他那老伙伴老忠臣吏部尚书王翱为什么屡屡“乞骸骨乞致仕”?不就是看着朝廷这个样子,一木难支大厦,赶快退下来吧。己经八十多岁的人啦,拼上这条老命,能挽回点什么呢。于是从成化三年起,王翱彻底回家养病。而他那老伙伴老忠臣李贤己先王翱而走,于成化二年十一月,积劳成疾病逝于北京,由彭时、姚奎商量,李学士病故的消息。暂且不让王翱知道。

王翱躺在病榻上,侍郎谈伦在一旁小心陪侍。今年(成化四年)刚出正月,一生和他茹辛含苦操劳终生的老伴张氏病逝。王翱更是愁病交加,身体一天天衰弱。尽管这样年迈高龄,可是有关朝廷的大事,凭着一颗中正坦直的心,他还是竭忠尽力忧国忧君不得须臾安息。他想念自己的老伙伴李贤,口里直念叨。病榻前看望侍奉左右的刘定之,商辂等一般当朝贤臣,只好说李学士公务在外,不曾回朝,王翱哪里肯听,越是劝阻,越是思念,于是非要谈伦备车。

车行至礼部侍郎姚奎住宅附近,他忽觉眩晕,胸口气闷难忍,只好暂歇姚府,那尚书姚奎,为王翱服了健生汤,这才慢慢好转,王翱睁开眼冲姚奎第一句话:“是文达贤弟吗?这姚侍郎素来敬重李贤,王翱醒来的这句话,让他侧头暗自流泪:明室江山,河南河北两大柱石,李贤王翱,双英尽忠报国……如今……

王翱第二次清醒过来,是在自家的病榻上,谈伦、王越、项忠,彭时,姚奎正在守护。太监许安,御医仲杲、宁赞正在注视王翱的面容气色,王翱对床前的人们微笑着,摇了摇头,伸出双手,一只手紧握住姚奎,一只手握住彭时,抬眼注视着姚奎:李贤弟来了吗?

“剔刷垢弊,严饬考察,公明铨选,退幸奉进,杜绝请托。这是吏部职守典规,如今,如今,还叫什么吏部,我那,我那吏部哪里去了!

由于极度伤感,王翱干咳了几声。御医把药方开好,示意王翱节怒。缓舒静养。

深秋,王翱只能在病榻上翻来复去,每想到现时朝廷的乱烘烘局面,抑制不住无名火起,干咳一阵,无可奈何。当他再次提出李贤还没来看望他时,朝臣们扑朔迷离的眼神气色没有逃过王翱的昏花老眼,他心里己经明白了,装作不言不语。夜深人静时,他用足最大的声音,流泪喊着:李贤弟,如早知你已走了,我还留在这个世界作甚!伫儿,告诉为父,你李伯伯是不是气死的?王伫耐心劝告父亲!我李伯伯是因病而亡……

终于,王翱从儿子王伫这里最后知道了自己的治国安邦忠诚伙伴李贤己死,又增加了无限悲痛。又联想到,想当年同李贤陪圣驾,游南城五花楼,纵谈国事议论废兴,上元节武英殿,朝臣观灯,二人进谏,招纳贤才……唉,过眼云烟哪。

没过几天,在成化四年十一月初七日凌晨,这位一生忧国爱民勤政的著名清官、封疆大吏王翱,离开了人世。朝廷为他举办了隆重的葬礼,诏令礼部谕祭:可闻丧下葬及七七皆有谕祭。同时敕工部于家乡盐山城南王帽圈村造陵墓,赐祭田三十顷,给舟车送还其乡。其陵墓于次年五月修成。就是现在的天官陵墓。

 

 

四十、遗影震赃官

 

王翱死后百余年,就到了世宗嘉靖皇帝朱厚聪登基坐殿,这个皇帝是属于“玩儿闹型”,比他堂弟、没儿的绝户皇帝武宗朱厚照不在以下。这武宗朱厚聪更纯粹是“玩儿闹”玩死的,大明江山到了他们这两朝手里,可以说是气数已尽,就说这明武宗,吃喝玩乐几个月不上朝听政是常有的事,闲着没事儿寻刺激,他在新设的“豹房”里抓老虎玩儿,老虎是驯过的而且没有牙没有爪,都敲下去剪下去了。一次,两次,玩耍的痛快,武宗大了胆,简直跟老虎摔跤打滚儿胡闹。这回可把“虎大哥”惹急了,管你什么万岁不万岁的,咬起来再说。这可吓坏了御前指挥佥事江彬和几个大内高手,冒死从发疯的老虎嘴里救出了武宗。这个倒霉旦儿皇帝差点儿被没牙的老虎吞下去。刚玩儿完老虎,没多久,又扔下朝政不管,到西北边防上持枪吆喝打仗,改名朱寿,自封为威武大将军,镇国公。忠实爪牙江彬被封为“平虏伯”,岁支禄米五千石,金银随便支取,这哪里是皇上,纯粹是病态加神经病。不久又到南京、杭州各地,让手下亲信专找美貌寡妇和处女供他玩乐。在清江浦岸,忽然想当渔夫,他独驾小船,哼着渔歌,捉鱼儿翻了船,要不是跟班们抢救及时,差点没淹死,从此重病不起,百医无效,咯血而亡。

朱厚聪当了世宗嘉靖皇帝,为维持“一统”,朝臣们要他向死去的堂兄的爸爸,孝宗朱佑堂叫亲爸爸,对自己的亲爸爸兴献王朱佑杭叫叔叔。这真让他憋气,恼得不行,不管朝臣如何泣血叩头,他一耍性子就往湖北安陆他亲爸爸那儿跑,那年代,皇帝就是皇帝,既便是傻骆驼大草包,也是“真龙天子”,没办法,三番五次从湖北安陆请回来。朱厚骢还不到十六岁,跟本不看奏章,却喜欢道士呼风唤雨。最宠信“暖殿太监”崔文,又召来龙虎山老道邵元节来京,装风卖傻“呼风唤雨”一阵,立马封邵元节为“清微妙济、澹静修真、宁元衍范、志默秉诚、守一真人”,总领三宫,还挂上“礼部尚书”虚衔,与守一真人齐名的还有个“神霄保国高士”陶仲文,在当时他只是一个辽东卫所里的“库大使”。这库大使,就是管理部队后勤营帐、工兵器具之类的一个“总旗、照磨”级的小头目,可这小子与邵元节是朋友,也学着画符念咒“除妖”炼丹。

且说这陶仲文进宫之后更得宠,胜过了邵元节。陶高士引着皇帝在皇廷内炼丹吃药,每天都能与神仙过“极乐生活”,实际上频服丹药,朱厚聪脑筋错乱会产生大量幻觉。治理朝纲,朱厚聪统统交给了当朝严氏父子、大学士严嵩和太常卿严世藩两个大祸害,这父子俩贪赃受贿克扣军饷、滥杀忠良无恶不作,比上一代大太监刘瑾有过之而无不及。总而言之,明室江山,自英宗以后,基本上是一代不如一代。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天下各州府衙门,一时间贪官污吏邪长。

且说河间府知府曹元通,仗着朝里有人,他肆无忌惮,搜刮民脂民膏,雪花银存得十几万两。那知府小姨太本是京东烟花巷里的花魁,曹知府看中了她,当了二房姨太太,这京东小花魁名叫苗姣姣,老家山东平原,别看年近三十,还风风流流像个小妖精。内宠得势,一点不把知府太太看在眼里。这苗姣姣早年在老家有个相好的叫郭金子,近来一直思念这相好的郭金子,她要荣归故里,主要是想再会一会当年的情人。那曹知府不敢不依。动身前半月就知会沿途各县,依据成例,各县都要特选一大户财主,这曹知府所到县里,在特选的大户财主家吃喝歇息,还要给路费盘缠。这在当时叫“贴公馆”。

话说王天官有个当门户族的孙子叫王服,就在交河县财主刘双山家当长工,可巧刘双山是官家特选的大户,得“贴公馆”,这可把刘双山愁得不行,这下完啦,过官如下霜啊,早知道这曹知府爱钱如命,仗着他二叔伯大爷的小舅子是朝里工部库部司任职,有实权……这可咋办?

王服看到东家愁眉苦脸,一问,原来如此。

“东家,你老待承俺真恩典,这样吧,俺扛活打短的说句话,俺给你求张画像来,一挂,能避邪。”

“什么画像?”

“东家你知道王天官吗?”

“王天官,知道,那是百十年前有名的大清官。怎么,你,你有天官爷画像?”

“俺是天官爷后代,没出五服呢,才三服上。俺回家给求求,说不定能请来。”

“你这汉子不早说,还是王天官当门户族。那好,你若请来,我赏你十亩白沙地。”

王服风风火火回了家,果然把画像请来了。

高挂厅堂。画面上,皇帝正与王翱下围棋,旁有笔砚文牍。从棋势看,各不相让,莫知胜负。喜得刘双山,净手焚香叩首。

没过几天,这曹知府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进了交河县,在县衙打个前站,近晌午了,晃晃当当就进了刘双山大院,曹知府倒没什么,但见苗姣姣指东划西,像个总兵官,娇滴滴乱叫乱喊。

刘双山领全家人早在大院门前跪拜迎接。曹知府慢步进入厅堂,一眼望见那张画像,上有万岁爷,那天官王翱正与皇上斗棋智呢。他虽然不知这万岁爷是哪一位,宣宗还是英宗,宪宗?立马跪地叩头,慌得苗姣姣也闭了嘴跟着跪下。

行礼毕,刘双山把知府大人及“宝眷”随从请进内屋献茶。

“曹大老爷,你老知道那画像上与皇上下棋的是哪一位大臣吗?”

“那是王翱王天官,谁个不知哪个不晓,王天官既是南征北战的将帅,又是执掌六部之首的吏部天官,是有名的忠臣良吏,听说这沧盐一带,用这画像能避邪除怪。”

“老爷如此博古通今,又这么敬重王天官,实在难得!这让下民有福了。”

那姨太太苗姣姣早没了刚来时的精神头,像个拔了毛的山鸡,强努着精神装出嘻嘻嘻的笑……

曹知府一伙人马,只在刘双山家吃了一顿老席扣碗儿家常宴,粉条白菜大肉片,钱物什么的一点儿都没敢要,就甩袍袖灰溜溜地走了。

曹知府带着小骚狐狸苗娇娇,还有那上三门保镖,下五门刀笔师爷,蛤蟆老鼠黄鼬崽儿,一大邦跑到山东平原,怎么样耀武扬威,不得而知,由他们去吧。

这事过去一百多年,就到了大清康熙年间。可惜得很哪,那幅能降妖祛邪、败赃官污吏五毒的天官画图,不知在哪个当口上失迷了。也许有那贪心郎搞到手里,锁进箱柜,成了镇宅之宝;也许有那不知何方得道高僧或者异人蛮子、天方回回,花大价钱买回收藏,炫耀邦族;也许有那歹毒刁钻奸盗邪淫之徒,望之惊怕,起妒恨之心,而毁损之。可叹:一幅凛然正气图,不知去向无踪影。

正是::

叱咤风云震余威

画图犹能净妖氛

统领指挥六部首

正直刚方七朝臣

滔滔江河流终古

巍巍泰岳真忠魂

今来临风一凭吊

    伟哉天官王将军……

 

 

 

明太子太保吏部尚书赠特进光禄大夫

       谥忠肃公     王翱年表

(1384——1467)

 

1384甲子(明洪武17年)2月12日酉时,公生。名王翱,字九皋。公有兄弟5人,长兄福安,次福贤、福全及公与五弟王骏。

福贤后回原籍滦县,其余四兄弟在盐山落户。

曾祖父王进昌、祖父王庆余、父亲王得林。父因逃避元末兵乱,由永平府滦州义丰县刘各庄(现河北省滦县刘各庄)来到盐山县城南太平乡安都里(现为孟村回族自治县新县镇王帽圈村)。

1385——1410年(乙丑——庚寅)洪武18年至永乐8年。幼年、少年、青年时代。

1411年(辛卯)永乐9年,乡试中举。

1412年(壬辰)永乐10年,为邑庠弟子员。

1415年(乙未)永乐13年,进京,北京行在会试,中乙未陈循榜进士二甲第一名传胪进士,时年31岁。

1421年(辛丑)永乐19年,父亡故,乞归守制。

1423年(癸卯)永乐21年,诏回京听授。

1424年(甲辰)永乐22年,任职大理寺期间,谳狱公平两法颇敬。是年,成祖暴死于开平榆林川。

1425年(乙巳)洪熙元年,因挂误,左迁行人司行人(因他人事件无辜遭连累,称挂误)。

1426年(丙午年)宣德元年,由大学士杨士奇推荐,担任山东道检察御史,纠贪除霸政绩显赫。时年42岁。

1428年(戊申)宣德3年。巡按四川、辅助都督陈怀平定松潘(即四川阿坝藏族自治州)内乱,声震瑶寨、藏乡。立乡寨民法。

1429年(己酉)宣德4年。与御史张循礼交章劾奏左都御史刘观,及严皑、杨居正等20余名不称职官吏。荐顾佐为右都御史,整饬都察院。

1430年(庚戍)宣德5年。奏言贪赃官吏只许赎罪,不准复职以惩贪赎。巡查南疆及河南、山西。时年46岁,父母受封诰。

1431年(辛亥)宣德6年。上《四川事宜五事疏》。帝采纳之。督理山西治蝗、四川仓粮运输。

1432年(壬子)宣德7年。巡按四川。制裁盗银坑匪首诸歹徒。

1434年(甲寅)宣德9年。升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再次巡按四川,查办污吏。

1436年(丙辰)正统元年。辅佐都督武兴镇守江西,斩酷吏平民冤。

1437年(丁巳)正统2年。赴两浙查盐政,驱海盗流寇,整理盐法,能声益著。率大军抵广西、梧州、百色等地,东南以宁。

1438年(戊午)正统3年。与总兵李安出师巴蜀再赴松潘,斩赵谅立酋长商巴。掌两广军政,四十八寨诸头领皆归服,“两广有总督自翱始”(见明史本传)。

1439年(己未)正统4年。惩处浙江处州(今丽水县)聚众盗银坑之盗首陈善恭团伙。

1441年(辛酉)正统6年。出使西北,镇守陕西辅助陈镒保北疆,边民大治。

1442年(壬戌)正统7年。接替老且昏庸的李睿,提督辽东,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进右付都御史。接手修复山海关至铁岭绵延数百里长城。巡视沿线大小卫所,时年58岁。

1443年(癸亥)正统8年。重用外族人史聚,焦礼为战将,聘毕恭为修复长城指挥佥事,边民唐序为修长城督监。赈贫穷,恤鳏寡,整军务,升左副都御史。

1444年(甲子)正统9年。与曹义、朱勇击兀良哈大获全胜。是年四月老母张氏卒,是年7月,原配夫人宋氏卒,急回京,稍事料理,“夺情急赴”,当月即回辽东。

1445年(乙丑)正统10年。处理指挥孙景案,孙感服,升参将效命沙场成勇将。

1447年(丁卯)正统12年。击溃建州三卫(今辽宁苏子河流域)女真来犯之敌。

1448年(戌辰)正统13年。连续击败建州女真及兀良哈外寇。

1449年(己巳)正统14年。率诸将破敌也先于广平山(现在内蒙西拉木伦河一带),斩敌无数,敌寇丧胆,频呼“王爷爷”。

1450年(庚午)景泰元年。辽帅脱脱不花偷袭,力敌外寇,险失广宁(今辽宁北镇县),寇退,自请罪,帝宥之,予“停俸半载”处治。

1451年(辛未)景泰二年。建州“三卫”反贼屡作乱,率兵一一征剿,皆获全胜。

1452年(壬申)景泰三年。诏以常年在外劳苦功高,还京掌都察院事。自正统7年至诏还京都,九年间,提督辽东全面军务,修我长城,敌御外寇,安边抚民,练兵垦荒,治军御敌。立下辉煌功绩。四月回京,参与易储,加太子太保。是年7月,与陈旺、翁信出师广西,至思恩府、田州、思明州三地(现广西武鸣县、宁明县一带)辅政西南,推诚抚谕,辅佐岑英、岑鉴、黄震治理桂林三府,大治。荐范信,终成名将。

1453年(癸酉)景泰4年。在广西执政,号令必信,赏罚必公,巨恶必诛。坚甲利兵军民畏爱。是年四月,实因年迈,由左付都御史马昂接任巡抚两广军务。是年6月回京接替何文渊为吏部尚书。时年69岁。

1454年(甲戌)景泰5年。过济宁闸,擢用尽职小吏赵章为吏部考功。钦命北直隶布政司于盐山为王翱建公府邸宅。凡承媚超限屋楹公尽数拆除。竣工后,公改府邸为驿站,归国用。是年正式管理六部,执掌合朝文武升迁罢免大权。

1455年(乙亥)景泰6年。己过古稀之年,继续职掌吏部,扫除以往考试铨选弊端,君臣悦服。改宣德、正统选士例法,吏部铨选采用资格法、覆勘法取士,杜绝多项弊端。

1456年(丙子)景泰7年。孙王辚以荫入太学应举,私得考卷,公怒而焚之。

1457年(丁丑)天顺元年。皇帝特命大学士李贤与公共辅朝政,二公相辅,共掌机要。“抑侥幸,杜请托,严优选”。石亨、曹吉祥、张辄发动“夺门之变”,被平复。河间府状告石亨、曹吉祥夺田侵地,御史杨暄弹劾。都御史耿九畴及张鹏,刘泰等十六御史再度交章弹劾石亨、曹吉祥等其他罪行。石曹诸奸人诬告诸御史,王翱力主正义,挽诸御史于危难,荐忠臣杨宣担当方面重任。救李贤与徐有贞于锦衣卫狱。荐修撰岳正入阁参政。复李贤吏部左侍郎之职。是年8月,秉公不允婿贾杰调入京城为官,为此怒伤夫人颊。

1458年(戌寅)天顺2年。荐右副都御史崔恭为吏部右侍郎。以公为首,同大学士李贤、兵部尚书马昂组成强大的文武兼备班底。

1459年(乙卯)天顺3年。所有朝廷举荐及军国大事,英宗皇帝唯公是听,亲昵称“老王”或“先生”,是年7月,义恕吏部主事曹恂。

1460年(庚辰)天顺4年。荐云南布政使贾铨为户部尚书,举荐左都御史年富为户部左侍郎。辽东监军荣清赠珠,力辞,不得己,佯收。荣殁后还其侄。

1461年(辛巳)天顺5年。曹钦反,救李文达于朝堂、怒斥曹贼,击败贼众,合朝敬畏。累赠进太子少保。是年九月,因耳聋且过于体衰,着侍郎谈伦陪扶上殿参圣面君。

1462年(壬午)天顺6年。举荐陈文为东宫讲读学士,荐柯潜撰“英宗实录”,进升柯为少詹事。

1463年(癸未)天顺7年。二月十二日八十寿辰,历官50年,史官鉴评为“直谅简重,壮志如一”,朝野相庆。敕进子王伫为锦衣卫千户,虽三喜临门仍杜绝同僚以礼相庆。姚夔从弟、福建左布政使姚隆两次带礼求见公,希求升职,而被逐出。

1464年(甲申)成化一年。与年富力荐右布政使杨睿取代左布政使孙毓。是年十月,同给事中尚斌、御史吕洪力荐督漕王宏、巡抚李秉。荐宏为兵部尚书,秉为左都御史。荐马昂为户部尚书。公年老体衰,皇帝允其雨雪免朝参。

1465年(乙酉)成化二年。皇帝允许朔望朝参。病甚,帝数遣御医到府诊治。

1466年(丙戌)成化2年。大学士李贤病逝。是年,公于病榻上举荐“天下第一不爱钱”的小吏杨继宗为嘉兴知府。

1468年(戊子)成化4年。是年10月病重,诸太医医治无效,与帝噙泪牵手而长辞。11月6日子时逝世于北京南城府邸,终年84岁。继配夫人张氏于是年1月先病逝于京。钦命工部建陵墓于盐山县城南王帽圈村南,齐堤之东。赠特进光禄大夫、太保、谥忠肃。九祭造茔。

1469年(己丑)5月初2日,陵墓竣工,安葬于家乡。子王伫升为锦衣卫正品指挥使,孙王田为国子监生,孙王辚升左军都督府经历,重孙王承宗袭锦衣卫千户,王承业任鸿胪寺序班。

 

 

 

 

 

附识 :

公于永乐13年(乙未)1415年为政,辅佐成祖,(永乐·朱棣)、仁宗(洪熙·朱高炽)、宣宗(宣德·朱瞻基)、英宗(正统·朱祈镇)、代宗(景泰·朱祈钰)、英宗(天顺·朱祈镇)、宪宗(成化·朱见琛)、七朝皇帝。南征北战树封疆特勋。正直刚方建吏治佳绩。鞠躬尽瘁五十又三年。数十代英名流芳,有“天下文官祖,明朝第一家”之称。

 

 

压天霜露    棘手文章

         

                       ———— 后 记

 独处静室,万事百虑皆消。展笺命笔,拈须再三沉而不得一,何也?

我一柔性男儿,弹指间成皤然一翁。几十年情注章句,独钟文墨。皇天假我时日,我仍须“爱我所爱”,实不敢存有和仿效“隔窗扔笔”之气度和雅量。

大约在十年前,一生淡泊名利、崇理求真具儒者风范的孙秀亭先生,“爱我所爱”,于晚年写出《王翱的故事》。读后喜不自胜,当即跑到孟村县,见到朴实淳厚的孙老先生。我诚挚执弟子礼请先生藤椅上坐定,深鞠一躬……

先生广采博撷并参阅多种典藉,依千余字明史本传,谨严缜密写出有明一代封疆大吏、清官王翱五十三年的宦海风云与治家爱民的故事。此书求真求实,故能广为流传。王翱,这位扬国威、振朝纲的封疆大吏,因此才脱出雾水,崭新地显现在世人面前。

秀亭先生与世长辞。后之来者及王氏族人每念及此,怆然涕下!

沧州方圆数百里,黎民百姓大半皆知“王天官”。从流传下来的民间传闻故事中,深知王翱一生为官为人。他恩威有度,除暴安良,抑贪拒贿,霍达开朗又秉公无私。是难得的一代清官廉吏。明史研究家张海鹏先生早年于《光明日报》载文评说,王翱的政绩和恤民自律,对后世的感召力,并不在宋朝的包拯、明朝的海瑞之下。

那么,声誉昭显,深获世代人们景仰爱戴的“一代天官”,为什么其本事流传寥寥,更不见有什么演义戏文传唱下来呢?

是啊,这个问题你不说我还明白一二三,你这样讲我越发糊涂了。

读者君,且听我说道说道我所知道所明白的一二三你听:

一、开启心智,唯书为美,案头有沧州资深作家田松林先生所著《蒲堂闲墨》,书中,《王翱》一章有“吾”与“公”二人的对话片段:

……史书有关王翱文字甚少,寥寥无几。

公曰:如斯贤明之臣,却少历史记载,何耶?

吾默思良久:“正因其贤明,而少记载也!”

“何以此论?”

曰:“凡贤明者,必力拒阿谀奉迎,故无载歌德之词也。”——这是我知道的“一”。

二、北人重实,世代相继己入脑入髓。想我燕山赵野,边陲海陬之地。多少世代总是在饥饿、战争、风沙,困穷中挣扎。这乃是大自然甩给北土北人“世袭”的天灾人祸。横看纵看历史,自南北朝至五胡十六国,北中国半壁江山便是不间断处在兵燹血火阵云烽烟之中。由于千余年来“汉家与异族”争斗不休,文化园囿歌乐文章早已荒芜绝迹,安能有对本土文化、名人逸事之弘扬演绎?迨至宋元时代,广漠的北方更是与外族外寇争斗的主要战场,“荆榛蔽野,人烟断绝,军士啖人为储,四出则盐尸而从(见旧唐书)。把老百姓宰了当饭吃,而且腌人肉做随军的粮食。尤其是经受了“燕王扫北”这一空前绝后的人类战争大劫难,使冀鲁、豫北方圆千余里广大地区雪上加霜,更残重地经受了战争铁蹄蹂躏。“战事之惨毒,亘古罕见”(见盐山新志),其中特别是沧州区域一带,黎民百姓遭殃几被杀绝,只好调迁外地民户,用“大移民”来填充“家破人亡国土在”的“扫北”之地。这场“扫北”的浩大历史惨剧,又使原本就是寥落饥寒困穷中的北土,重新“换代”,组成“陌生的人间世”,这是多么难以承受的悲壮残忍的现实!遭到如此的压天霜露,不必说接续存活文化,就连赖以生活残喘度命的根须都冻僵了!我们怎么能苛求故乡老祖宗们能留下什么人物、文化积淀方面的遗产呢?这是不可能的。万不可能的!

荣任龙图阁直学士的枢密副使、据今一千年的开封知府包拯,是知名中华的清官廉吏。他出生在安徽合肥,人文景观、山川风物远比“北国北土北人”三北荒野田畴来得畅亮妩媚,年年鱼米丰饶。此一方士民世代以咏唱戏文曲段为乐事,什么风阳花鼓,黄梅戏之类曲剧艺术就代代相演相传,所以,想当然,那千年前包拯包大人的事迹传奇,必然会得到安徽老乡一代代文人骚客臻于致善的完美弘扬,在元代就有了杂剧戏文,到了近现代,不仅成书包公案,而且还有更多的各种戏曲唱本,四方八处连连上演,以至于到如今还有电视连续剧《少年包青天》,卖座开场。相比之下,处在边陲北土的王翱,比包拯己晚诞五百年,即使百年前,倘有那北土故里旧畴有志之士,自身尚罹饥寒困危,即便有此才愿,也必在生活重压之下寂寂然死灭,消磨净尽了。——这是我所知道的“二”。

三、在王翱辞世后百余年间,查阅成化之后弘治、正德、嘉庆、万历、……历朝官宦名雅之士的笔记杂文野史稗说,其作者多为南土南士、这些作者,自然承继了“本位的、地区的”观点,对“北人”的历史人物、论及谈及述及的很少,对王翱的记载更是寥寥。而且王翱当世为官,身居要津,也犯“地方主义”,他提拔贤才,倾向于北土北人,以后在朝做官的还是南人多,对王翱这样的“北人”,当然不愿意弘扬。所以有关王翱的当世为官为人处世诸方面故事,流传下来的,真是少之又少了。

谈到历史原因,以修史巨擎万斯同、王洪绪合撰《横云山人明史稿》为兰本,又几经删削而成书的官修《明史》,到最后竣稿进呈御览,先后共用了九十余年时间。属于二十四史中修史时间最长的。较大的删削改动,就是正统年间三卫征战始末和南明三王方方面面的故实。其原因是如果这两大板块内容客观公正的载入史册,那会大大有妨“皇清形象”,会大丢清王朝皇族的脸面。柴德赓(蔡东藩弟子)在《史藉举要》中说,建州三卫、南明遗事“修史者皆莫轻易涉及,否则,即遭致文字之祸。”然而,王翱提督辽东军务十年,大多是直接和建州三卫——这些皇清元勋、八旗子弟的原始蒙昧茹毛饮血的老祖宗们频繁交兵,征战不息。然而落入史册的,只能仅仅是点点皮毛的些微载述。由此可见,王翱主要保卫千里北疆的功绩,碍于清廷脸面,就没有较系统全面的写入《明史》,这不能不说是历史的遗憾。

这便是我不讲,阁下似乎不怎么明白的“一,二,三”,是不是呢?

以上“三思”,日焚我心,不撰不录,终生抱恨!

写这本书,参考借鉴了王翱后裔、长春电影制片厂导演王子申先生、孟村回族自治县原文联主席张洪岱先生收集的资料。书中两个章节“重修北长城”和“誓死废人殉”,就是汲取他们采访的史实精华和参照“大清官王翱”一书而创作的,于此,敬谢二位先生。

本书写作中,得益于著名历史学家,年愈九旬的黎东方教授,有关明史中“土木堡之变”“遗影震赃官”及诸多朝仪典章,均师从黎东方教授。其所著《细说明朝》(上海人民出版社)更给予我莫大的学理资助。谨于此遥祝黎老体魄劲健,身心安康!

书中推出自认有历史价值的粗放可观的,有四个小板块和一个特异人物,现简介如下:

一、“扫北”中沧城战役,二、重修北长城;三、誓死废人殉;四、举荐杨继宗。所要介绍的人物即是李柳西先生,他是“扫北”后在“大移民”中由山西洪洞县迁来的。他处于乱世,一生埋名,他曾采访“扫北”幸存的苦难百姓,写出书稿《义民录》,这是中国唯一记录“燕王扫北”的实录性著作、但在文字狱开始盛行的明代初期,终于没敢付梓面世,后经百余年直到康乾“文字狱盛世”,就更不敢公诸社会,终于无片页只字留存。有关柳西先生,有待后之学人志士,弘扬光大,我愿足矣。

世间永无足赤之金。我在这本书中所交待整理的王翱故事,不敢有任何虚构生造枝节,当然,为配合文章气韵,也不能大小情节般般如实,比如写王翱探娘亲,吃的是煮花生,你或说据考证乃食红薯和小枣之类  ;跑马圈地,不是枣红骏马,更没有皇封汉白玉石标之说  ;王翱和李贤并不在长安街庆升源酒楼小酌,如若为此而展开学术探讨,那就珍惜一点儿工夫,不必了吧。如若说,土木之变英宗没被也先俘虏,而是跑回京城或者藏匿在良乡某村一农妇家中,且有游龙戏凤之举,那可真是犯了借小说斯欺世盗名的罪,罪过也绝非编写演义小说所能饶恕的了的。

新世纪,国运昌,人文兴。由沧州市文联吴俊泉和王子申先生写的《天官王翱》其中包括《天官王翱》与《大清官王翱》(王子申先生著),煌煌共八十万言,堪称沧州长篇小说创作双璧。本书汲取王子申先生的资料而写出王翱李贤于天顺年间(十五世纪中叶)血书力谏废除人殉的故事,这一事例足惊世人。这比欧洲以倡导人权为核心的人文主义、人道主义早一个世纪;比美国的《独立宣言》(1776)法国的《人权宣言》(1789)早二百三十年。有关废除人殉的背景资料还可从《日下旧闻考》、《万历野获篇》、《五杂俎》等明季野史笔记中窥见。

本书得以出版面世,曾八易葛裘,摭拾萃选。绝非兴来命笔率尔成篇。怎奈文采并不斐然,灵台若花岗之岩,笔下如玄冰之冻,实事求是地说,这乃是五六百年前中华风云气候中的某一特定时期流水帐单。才疏智拙,必有不当之处,请读者君入我“文章病院”,予以不吝指正。

沧州诗界耆宿,己故河间金紫衡先生在其《赠友》一诗中,有“压天霜露怀人远,棘手文章下笔难”之惊句。既惊我且羡我,于是俯首偷来。可点题,可煞尾。得意之际,搔首击案,忘乎所以。老妻知我旧病复发,忙把案头御河老酒斟上两杯,举杯齐眉,压我“邪气”。

正是:    六百年间,谁搏压天霜露

          微轻室里, 敢写棘手文章。

                                癸 末 冬 十 一月

                                渤海沧州  王福明

                               于 狮 城 西 南 隅

 

 

新发现明吏部尚书王翱手书《大唐三藏圣教序》

 

缘由始末

 

这是最新发现的明吏部尚书王翱手书作品。真迹收藏者为盐山县慕董堂崔先生。

大唐贞观年间,法门玄奘西天取经,往返历十七年。回长安后,译佛经六百五十七部,太宗皇帝亲作此序以弘扬表彰。唐高宗李治,就此序又续作《叙记》,后由褚遂良书丹,刻碑于西安慈恩寺大雁塔下。

有弘福寺僧怀仁,出于艺术欣赏取向,将《圣教序》全文及《叙记》全文,一一集王羲之行书遗墨字迹而拼成,后附玄奘所译《波罗蜜多心经》及镌勒诸人职官名氏。此碑现存西安碑林。

王翱所书《圣教序》,即采怀仁集王羲之行书为摹本,效羲之笔法而全文书之,计一千八百九十余字。

据收藏者先生介绍,这幅作品是他三赴津门、再至高阳而求得。从原作纸墨真迹质地和凹裱工艺及书后钤章为王九皋(王翱字九皋)方面鉴定,决非赝品,又经原国家文物局长孙轶青先生品鉴确认,为明代王翱作品无疑。本作品仿羲之笔法,既雄劲壮飞又轻灵俊逸。这是迄今发现的唯一一幅王翱书法作品,是极为珍贵的。有一定的收藏价值。

现依原作品复印。公诸学人乡贤、有关方面人士,共珍赏之。

 

                                      渤 海   方 弧

二○○四年一月八日

附::从开首“二仪有象显覆载以含生”至“丽象开图空端四八之相”一段,近人却注以标点符号,实属蛇足。迨亦瑕不掩瑜。      

 

 

                                         又  及

 

 

 

 

据有关典藉记载:王翱诗词文章流传极少。这几首诗是王翱在38岁时,父亲病逝回故乡盐山守制期间所作。他的一生只留下这么几首诗,其余诗文,都已散失,无一篇传流后世。

王忠肃公诗

()兮城

秦帝求仙筑()城,千童意换尔长生。

羡安诳诱无消息,万古犹惭二世名。

平津乡

汉朝废邑号平津,宰乡封候自此新。

富贵公孙天下极,廿年布衣诈何人。

七女冢

哀哉七女筑亲坟,抱土累累不计春。

尚想当年同尽孝,行人到此倍伤神。

武帝台

地筑高台百丈余,登临望海有仙居。

晚年下诏方哀悔,栾大文成总是虚。

搬倒井

帝台南下冽寒泉,威猛非凡暂息鞭。

妒妇夺罂悭饮马,翻然扳倒不知年。

 

 

王 翱 墓 及 现 状

 

王翱墓建于明成化4年,当时规模宏大,占地面积30顷,建筑面积40亩,内砖墙围护,长宽各240米,略呈正方形。墙四周植松柏,正门座北向南,进门后中央为神道。两侧依次排列着石猴、石羊、石侍俑,然后是两柱高约两丈的望天候华表。华表过后为四石马,两卧两立,东西相向,石马过后即为高大石坊,坊后一字排列蛟龙座碑四幢,正中两碑略高于两侧两碑(正中碑尺寸长3.68米×宽0.94米×厚0.24米;两侧碑尺寸长2.27米×宽0.90米×厚0.24米),西侧一幢是吏部侍郎叶盛的祭文,东侧一幢为成化皇帝朱见琛祭文,正中一幢为礼部尚书姚夔撰写的王翱生平行状。另一幢因侧倒多年,文字向内而遭雨水荡击,内容不详。四幢碑均为白色大理石质料,碑文书法清秀,打破宫闱风格,距碑刻约60米之前方,设石供桌,长丈余,宽5尺,下有石鼓支撑,石桌后有一碑亭,亭内嵌有神道碑一幢,再北10余米为王翱墓,墓丘直径约8米,高约6米。王翱陵墓解放后定为河北省级文物古迹保护单位。

经数百年风化,石雕残损,华表碑亭石坊均不知所之。据村民说,解放后尚见一小部分物事,石供桌尚存,损毁一角,今已不见,据云埋入地下,或云被他人车载而去。除石碑石马外,其余石雕全部湮埋于地下。1995年春修辛大公路时挖掘出一部分,但大都已破损不全己成废石。

文革中,王翱陵墓曾被挖掘,墓上层为白垩混合土,下层为米浆土,储存空木棺,有碑志一幢,今失。再下层为砖砌墓室,覆盖几块青石板,青石板下为幽深水潭,神秘莫测。“造反派”竟投手雷,然而不爆。见此状惊惧无措,惶惶未敢动,纷纷自保作鸟兽散。现墓地绝大部分己成农田。修辛大公路时,国家为之铺通向墓地之神道近200余米,此深得市交通局赞助之力。

原陵墓南北西乃陵墓围墙,为可行进之车马大道。现在砖墙、松柏均无存。王翱墓如一平常坟丘,寂寂面对残碑败石。

一九九八年元旦前一天,不知何处贼于夜间径至墓地,动机车偷盗吊运石马四尊,匆匆装汽车飞遁,经警力侦之,官方勘之,或云在河南或云己出港入东瀛星马异域。至今无从知其下落。

 

衷 心 感 谢

 

本书写作过程中,得到中共孟村回族自治县县委、县政府领导的关心、支持,谨表诚挚感谢!

由衷感谢周广元先生、庞凤歧先生!

有关民俗史料、传文资讯讯、方志、稽古、协作通联诸方面工作,得到以下社会机构、团体及其师长、友朋们的关切支持:

孟村回族自治县:文教局、文联、老干部局、史志办,文保所

黄骅市:市委宣传部、高等教育中心、智美学校、诚盛文化发展中心、旧城镇政府、方庄子村

沧州市:市电视台、文联、文物局、社科联、交通局、南湖学校、市文化局、市图书馆、师专、团市委、建筑质量司法鉴定中心、运河区防疫站、白酒厂、财政局、啤酒厂、沧运旅行社、金达塑料厂、华文中学、公交总公司、科教图书馆、还有中国经济时报社、新华社河北分社、新华社河北分社

盐山县:电视台、电台、土地局、国税局、县中学、慕董堂

海兴县:县委宣传部、组织部、国税局、县志办、苏基中学、海兴中学

南皮县:党史办、农业银行

青县:文保所、盘古镇、苗庄子村委会

沧县:纪晓岚研究会文化馆、县文化 馆

王宝禄先生、张洪岱先生、张兴才先生、王建西先生、吕拥军先生(孟村)

李金虎先生、李建华先生、王金明先生、王铁柱先生、王松山先生、王金玉先生(黄骅)

蒋文砚先生、韩庆臣先生、徐振兴先生、田松林先生、王玉芳女士、芦瑞芳女士、申明仁先生、王恒章先生、李炳莹先生、张伯伦先生、宋兆凯先生、汪正章先生、张国兴先生、汪正章先生、王爱军先生、王普山先生、王学敏先生、戴建辉先生、李增中先生、杨庆中先生、王立新先生、赵锋先生、王立静先生、张步云先生、马俊杰先生、王剑江先生、魏金睿女士、王延斌先生(沧州市)

王飞燕女士、王建军先生、刘洁崇先生、张玉敏女士、张培勋先生、崔东生先生(盐山)

王文清先生、王新洪先生、王玉良先生、刘利鑫先生、王金周先生、王金荣先生、王克勤先生(海兴)

王玉良先生、李学 先生(南皮)

耿风梅先生、赵福川先生、王尚文先生(青县)

李忠智先生、丁恩玲女士(沧县)

本书在采访写作过程中并得到诸多挚爱亲朋的关照与支持::

家王俊峰先生、艺术家李家震先生、作家张华北先生、杂文作家李珂先生和王光远先生、王春治先生、苏国强先生、高克勤先生、杨树田先生、王之一先生、韩洪英女士、王金琴女士、周俊香女士、王华顺先生、王世奎先生、王立杰先生、李树生先生

再次感谢孟村回族自治县新县镇王帽圈村党支部、村委会的大力支持。

感谢天官王氏后世宗亲:王佩升、王佩珊、王月清、王松林、王春东、王连玉、王桐林、王振来、王文会、王之常、王振明、王宴善、王宝庆、王秉海、王子昆、王宝森等后裔给予的关切与支持!

由衷感谢!再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