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方北的书信:借古开今的元代书法理论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7 16:13:45
借古开今的元代书法理论 http://www.gjart.cn 2006-6-13 11:50:50    对“古法”的崇尚与对技巧的关注

 

  元代书法理论总体框架仍笼罩在传统儒学与两宋理学的羽翼之下,对“古法”的关注又使其理论取向过多地注意了对技巧的追寻。元代书论对“古法”与技巧的津津乐道,是缘起于对前代书法那种杞人忧天式的忧虑:

  千古无人继羲献,世间笔冢为谁高。

赵孟頫《松雪斋集·赠张进中笔生》

  对古法与技巧不惮劳烦的探求与不厌其详的表述,本意在法古正今,是对借古开今理论的实践。故元人关于技法的论著成为元代书法理论中卓有成效的劳动收获。

  一、赵龠+虎《书则》

  赵龠+虎,字仲德。生平不详,所集《书则》两卷,又名《笔则》。上卷分用笔、点画、结构三篇;下卷分调运、学习、师古、总要、杂说五篇。主要是汇辑汉、晋影响较大的书论精华,按类编排,以便读者。

  韩性在《书则·序》中曾述及读书编撰宗旨:

  书果有则乎?书,心画也。短长瘠肥,体人人殊,未可以一律拘也。书果无则乎?古之学者,殚精神靡岁月,临模仿效,终老而不厌,亦必有其道矣。盖书者聚一以成形,形质既具,性情见焉。异者其体,同者其理也,能尽其理,可以为则矣……

  夫今承旨赵公,以翰墨为天下倡,学者翕然而景从。赵君仲德,尝请书法之要,公谓当则古。无徒取法今人也。仲德于是取古人评书要语,辑为一书,名日《书则》,以成赵公之意,而惠学者以指南也。

  二、佚名(周伯琦所传)《书法三昧》

  《书法三昧》一卷,据明人胡翰序言中所说,此书“前元时见于都下馆阁名臣家。渔阳(鲜于枢)、吴兴(赵孟頫)、巴西(邓文原)、康里(巙巙)常宝爱之。”书中前半部分是四言三十二句的《书法题辞》;后半部分为下笔、布置、运笔、为学纲目、大结构、形势(或作“结构径庭。)、发笔先后,名人字体(只存目录)。清初陈梦雷编纂《古今图书集成》收入此卷。《书法三昧》言简意赅,无愧三昧之称,所谓“凡兹三昧,参透幽玄。尚非知者,不可以传。

  清人戈守智《汉鸡书法通解》卷六“名人要诀”收有陈绎曾《为学纲目》,与《书法三昧》中的“为学纲目”内容雷同,或疑《书法三昧》即是陈绎曾之作。

  三、李溥光《雪庵大字书法》、《永字八法》

  李溥光,字玄晖,号雪庵,山西大同人。初为僧,诗文书画俱佳。据说赵孟頫见到李溥光书写的酒肆幌子,以为比自己写得还好,便荐之于朝,而得重一时。(见清·梁山+献《评书帖》)延佑间,兴圣宫建成。中官李丞相邦宁传奉太后懿旨,命赵孟頫书写匾额,赵孟頫对曰:凡宫中匾额皆李雪庵所书,还是由他来写为好。(见陶宗仪《辍耕录》)李溥先官至昭文馆大学士,赐号玄悟大师,自署圆悟慈慧禅师。

  《雪庵大字书法》,《千顷堂书目》作《李雪庵大字法》,《涵芬楼秘笈》题为《雪庵字要》,一卷。李溥光以楷书大字名世,亦善以布书大字之技。此书即专为学习大字而撰。其中内容有李溥光自撰,亦有采录唐人张旭与同时代书家之说。分为摔襟字原、大字说、大字评、歌诀十三首、永字八法变化二十四势、用笔八法图、字中八病图、大字体十六字等篇。

  《雪庵大字书法》中“大字说”为李溥光自撰,述学书要知规矩:“夫匠人能教人以规矩,不能使之巧也。凡学文、学字、与夫百家艺术之流,莫不有规矩尔。”主张:“凡学书大字者,必当学书小字端楷,而无偏促粘滞之病,然后自小而渐可至于大也。”这种认识在元代较为普遍,如郝经在《叙书》中亦云:“魏晋以来,凡为书先小楷,故为书法之本。能小楷则能真、行、草、擘窠大字、匾榜,皆自是扩而充之耳。”这种理论显然是与元人崇尚锺、王有关,盖锺、王传世法本皆小楷也。

  “大字说”中论道:

  若论乎布置均称,收敛紧密奇巧者,此无难事,乃学力之所至与未致耳!至于筋骨神气苍劲清古者,人罕能之。有自幼至老而不可得之者;有学之未久而变化中得之者;有学之久而积累中得之者,此皆出于笔力自然至妙,而非人力之所能也。

  其中论及技法与功力、学养、天分诸多关系,非斤斤着眼于技法者,且要言不烦,颇具创见与深度。

  《永字八法》一卷,为明代景泰年间书法家李淳所辑李溥光著述,与《雪庵大字书法》大同小异。此书虽说与《雪庵大字书法》多重复之处,却有着自己重要的价值,如书中保存了“三十二形势”、“八病势”;等条目的图解,能帮助后学通过直观形象的图形去了解李溥光《雪庵大字书法》中那些十分陌生和不易捕捉的“龙爪”、“石楣“、“飞雁”、“狮口”等理论概念形态的实指。丁福保、周云青《四部总录艺术编补遗》或评其“三十二法八病,俱立名目,又各有样式,颇费苦心。惟所立名目,巧于取譬,涉于隐晦,鲜人传习,良可惋惜。至八法分论,即八法详说之文,而盖加推阐,于八法可称完备,不得谓无资于楷法也。”

  四、陈绎曾《翰林要诀》 

  陈绎曾(约1286——1345年)字伯敷,号小拙。处州(今浙江丽水县)人。进士出身,官至国子助教,为元代著名书法家、诗人。尤善真、草、篆三体,于书法常有洞见真识,如其题跋颜真卿《祭侄稿》云:“自‘尔既’至‘天泽’逾五行殊郁怒……,自‘移牧’乃改。‘吾承’至‘尚飨’五行沉痛切骨,天真灿然,使人动心骇目,有不可形状之妙。”(见清人卞永誉《式古堂书画汇考》)对书法作品由形式因素入手分析创作心态,从情感流露上对书法作品进行审美鉴赏与节律析评,不仅在元代书家中,即便在整个书法批评史中也是不多见的。陈绎曾虽有口吃之疾但精明聪敏异于常人,诸经注疏,多能成颂,文辞丰富,著作博厚,如《文说》、《文筌》、《行文小谱》等,可惜大都散佚。

  《翰林要诀》一卷,大约撰于元统到(后)至元(1333——1340年)间。分为十二章,主要是论述学习书法的各种技巧与方法。作为元代技法理论中的重要著作,《翰林要诀》论述精要详切,不乏光彩之处,如“变换”:

  字之中点画重并者,随宜屈伸,以变换之。点不变谓之“布棋”,画不变谓之“布算”。

  又如“变法”论述情、气、形、势,涉及书法书写中的情绪、感情、心理、环境等,思理意致,颇有深度,是全卷最为重要、最有价值的理论部分:

  情,喜怒哀乐,各有分数。善即气和而字舒,怒则气粗而字险,哀即气郁而字敛,乐则气平而字丽。情有重轻,则字之敛舒险丽亦有浅深,变化无穷。

  气,清和肃壮,奇丽古淡,互有出入者是。窗明几净,气自然清;笔墨不滞,气自然和;山水仙隐;气自然肃;珍怪豪杰,气自然奇;佳丽园池,气自然丽;造化上古,气自然古;幽贞闲适,气自然淡。八种交相为用,变化又无穷矣。

  形,字形八面,迭递增换,一面变,形凡八变;两面变,形凡五十六变,三面以上,变化不可胜数矣。 

  势,形不变而势所趋背各有情态。势者,以一为主,而七面之势倾向之也。 

  陈绎曾书论之所以有着不同寻常的理论深度,源于他较为系统的艺术思想体系,譬如其文论思想:

  意,凡议论思致曲折,皆意也。意以理为主。
  景,凡天文地理物象,皆景也。景以气为主。
  事,凡实事故事,皆事也。事生于景则真。
  情,凡善怒哀乐爱恶欲之真趣,皆情也。情出于意则切。

陈绎曾《文说》

  可见其文、书论之立论皆息息相通,对照参看,可知其书论之底蕴。

  《翰林要诀》细研详说书法技巧之大要,深究博举书法创作微旨,既有对前人书法经验的总结,也有作者自己读书临池的甘苦心得,且于书论多有创见,非谨守前人家法者,余绍宋《书画书录解题》曾批评此书涉于繁琐,徒令学者目眩神昏,不知所主。实皆攻其一点,未及其余,并非公允恰当的批评。从《翰林要诀》对元、明、清书论的影响来看,其学术价值是不容轻易否定的。

  五、郝经的书论

  作为以儒学传家的郝经,言谈行止不离儒家圭臬是很自然的事。郝经精通书法,其书论在元代亦占有要津地位。《元史》和曾与郝经一同出使南宋、官至国子祭酒的苟宗道等对郝经评价甚高:“才器非常”,“其文丰蔚豪宕,善议论,诗多奇崛。”(《元史》)“……字画天姿高古,取众人所长以为已有,故其笔画俊逸遒劲,似其为人,无倾倒颇媚之态,为当代名笔。”(苟宗道《郝公行状》)。 

  郝经在“道不足则技,始以书为工,始寓性情、襟度、风格其中,而见其为人。专门名家,始有书学矣。”(《移诸生论书法书》)为其思想脉络的书论,是与儒家的王政德治、仁义忠恕、中庸之道,伦理教化等密切联系在一起的,这一点成为郝经书论的重要理论特色。如其承唐人“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乃可谓书法即心法”(柳公权)之说,以人品为本,其论书或即论人:

  故古之篆法之存者,惟见秦丞相斯,斯刻薄寡恩人也,故其书如屈铁琢玉,瘦劲无情;其法粗尽,后世不可及。汉之隶法,蔡中郎不可得而见矣,存者惟魏太傅繇,繇沈鸷威重人也,故其书劲利方重,如画剑累鼎,斩绝深险;又变而为楷,后世亦不可及。楷草之法,晋人所尚,然至右军将军羲之,则造其极。羲之正直有识鉴,风度高远,观其遗殷浩及道子诸人书,不附桓温, 自放山水间,与物无竟,江左高人胜士,鲜能及之;故其书法韵胜遒婉,出奇入神,不失其正,高风绝迹,邈不可及,为古今第一。其后颜鲁公以忠义大节,极古今之正,援篆入楷;苏东坡以雄文大笔,极古今之变,以楷用隶,于是书法备极无余蕴矣。盖皆以人品为本,其书法即其心法也。故柳公权谓“心正则笔正”,则一时讽谏,亦书法之本也。苟其人品凡下,颇僻侧媚,纵其书工,其中心蕴蓄者亦不能掩,有诸内者,必形诸外也。若二王、颜、坡之忠正高古,纵其书不工,亦无凡下之笔矣,况于工乎!先叔祖谓二王书之经也,颜、坡书之传也,其余则诸子百家耳。

郝经《移诸生论书法书》

  郝经书论中所显示的审美标准,是一种以中和为本,超越有限与法度,追求天真自然的价值尺度:

  凡有所书,神妙不测,尽为自然造化,不复有笔墨,神在意存而已。则自高古闲瑕,恣睢徜徉;直而不倨,曲而不屈;刚而不亢,柔而不恶;端庄而不滞,妥娜而不欹;易而不俗,难而不生;轻而不浮,重而不浊;拙而不恶,巧而不烦;挥洒而不狂,顿掷而不妄;乔矫而不怪,宵眇而不僻;质朴而不野,简约而不阙;增羡而不多;舒而不缓,疾而不速;沈著痛快,圆熟混成;万象生笔端,一画立太极;太虚之云也,大江之波也,悠悠然而来,浩浩然而逝,邈然无我于其间,然后为得已。

郝经《移诸生论书法书》

  六、虞集的书论

  虞集(1272——1348年)字伯生,号道园,四川仁寿县人。宋丞相虞允文五世孙,翰林院编修虞汲之子。幼随父亲侨居临川崇仁,从大名士吴澄问学。大德初年到大都,经举荐授大都路儒学教授。泰定初,除国子司业,迁秘书少监,旋拜翰林直学士,又兼国子祭酒。元文宗于天历二年(1329年)设奎章阁,延揽文人学士,虞集升为奎章阁侍书学士,赠江西行中书省参知政事,封仁寿郡公。《元史》载:“集三岁即知读书。”母“杨氏口授《论语》、《孟子》、《左氏传》、欧、苏文,闻辄成诵。”虞集弘才博识,为人宽宏,学问博洽,熟悉典章制度,满腹经论,国之典册,一时皆出其手。于政事有独到见解。一生勤于著述,可惜大都散佚。

  康里巙巙评虞集书法,谓“雄剑倚天,长虹驾海,不无曲笔。又谓如莺雏生巢,神采可爱,颉顽未熟,斯则得之。”(见明王世贞<<贪州山人续稿》)明代陶宗仪《书史会要》称虞集书法真、行、草篆皆有法度,古隶为当代第一。李东阳赞曰:“书家者流所谓人品高,师法古者,伯生殆兼有之。” 

  虞集于书法推崇魏晋,力倡古法而因时嬗变,以为赵孟頫书法虽以二王为宗,但时代变迁,一代自有一代之风习,不必尽合于古人,体现了以古为新,借古开今的开明态度:

  自吴兴赵子昂出,学书者始知以晋名书。然吾父执姚先生日:“此吴兴也,而谓之晋可乎!”此言盖深得之。

虞集《题吴说书后》

  书品即人品,君子小人之态可分可辨,元人书论,多主此说,虞集亦不例外。学书当通六书之义,才能心明眼亮,称其能书:

  书之易篆为隶,本从简。然君子作事必有法焉,精思造妙,遂以名世。方圆平直,无所假借,而从容中度自可观。……乃若颇邪反侧、怒张容媚,小。人女子之态学者戒之。

《书说》

  魏晋以来,善隶书以书名,未尝不通六书之义。不通其义则不得文字之情、制作之故。安有不通其义、不得其情、不本之故,犹得为善书者?吴兴赵公书名天下,以其深究六书也。书之真赝,吾尝以此辨之,世之不知六书而效其波磔以为媚,诚妄人矣。

虞集《论书》

  我们从中可以窥见虞集书论的开阔视野,如对汉字天然蕴含的美的因子对书法艺术创造的感情激发、意象启迪以及书法创造中书家以汉字为抽象造型根据的艺术思考。虞集以为书法要想精妙入神,须天资与功力相结合:“书法甚难。有得力于天资,有得力于学力。天资高而学力到,未有不精奥而神化者也。”这显然也是他自己学书的甘苦之言。

  七、吾丘衍的书论

  吾丘衍,又作吾衍,字子行,号竹房,自号贞白处士。生于宋度宗成淳八年(1272年),元至宗至大四年(1311年)因无妄被捕,义不受辱,投水自杀而死。

  吾丘卫是元代的传奇人物,生性旷达,遨岸不羁。眇左目,跛左足,不事检束而风度蕴藉。操行高洁,好古博雅,隐居授徒,不求荣进,四方之士相倾慕者络绎不绝。吾丘衍交友不以身份高低贵贱为取舍,不合己意者便拒之门外。客人来访,须先由僮仆通报,得允许后才能登楼,迎送客人均不下楼。一生不仕不娶,离世异俗,不与流俗争妍巧。书法精于篆,虞集谓:“处士吾子行小篆精妙,当代独步。书此诸铭尚友古人之志,盖不止秦唐二李间也。”(《道园学古录·题吾卫小篆卷》)吾丘衍还精研篆刻,于印学理论多有创见。有著作《学古编》、《字源七辨》、《续古篆韵》、《噬论写篆》、《周秦刻石释音》、《闻居录》、《竹素山房诗集》等传世。

  吾丘卫在篆刻理论史上是一位承前启后的人物,也是元代书坛借古开今理论的主要倡导者之一。他的著名理论著作《学古编》中对于“古法”的追寻直指秦篆汉隶,上溯三代,成为其尚古理论的主要支点。出于对印学的关心,使他在书法理论上自然对篆书的研究更为深入,应当说在这些方面的认识与阐述的确不凡:

  今之文章即古之直言,今之篆书即古人平常字,历代更变,遂见其异耳。 

  学篆字必须博古,能识古器,则其款识中古字神气敦朴,可以助人,又可知古宇象形、指事、会意等未变之笔,皆有妙处,于《说文》始知有味矣。前贤篆乏气象,即此事未尝用力故也。若看模文,终是不及。

  隶书人谓宜匾,殊不知妙在不匾,挑拔平硬,如折刀头方是汉隶体。洪适云:方劲古折,斩钉折铁,备矣。

 

吾丘衍《学古编·三十五举》

 

  对不同书家的不同篆书风格,抛却以人品定书品的思维定势,以审美的立场作出合乎实际的艺术判断,吾丘衍可谓独具只眼:

  小篆一也,而各有笔法,李斯方圆廓落;李阳冰圆活姿媚;徐铉如隶无垂脚,字下钗股稍大:锴如其兄但宇下如玉著微小耳;崔子玉多用隶法,似乎不精,然甚有汉意。李阳冰篆多非古法,效子玉也,当知之。

 

吾丘衍《学古篇·三十五举》

 

  《学古编》列举多种字体书写技法,具体而微,且有自我作古之论:“今人以此笔作篆,难于古人犹多,若初学未能用时,略于灯上烧过,庶几便手。”此说是否得当,自有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之辩。惟其不拘于成法,以便为用,敢于立异,是需要有着一定识见与理论勇气的。尤其是能从工具的改进上去完善书写技巧,吾丘衍可谓创见不凡,在克守古法的元代书法技法论中,颇有些大逆不道的意味,甚至在元代之后还屡遭不少书家的指责。以今天的艺术立场来看,书法进入“展厅时代”,讲究制作已被现代技法;论所认可而不再大惊小怪,但是在元代追寻古法的书家中敢于突破成规,另立新法,不正是元人借古开今、以古为新的书法实践活动与理论探求的极好注脚吗?《四库全书提要》称《学古编》“采他家之说而附以己意。剖析颇精,所列小学诸书各为评断亦殊有考核。”沈乔称“此书援证图牒,捃摭金石,论辨颇详。观者如亲指授,信其能尽书之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