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生:欺负一下文化决定论者

欺负一下文化决定论者

文/南云楼 

中国社会为什么不能走向文明，关于这个问题形成了两个主要的对立观点：文化决定论和制度决定论。

印象中，这两个观点对掐了六、七年，到近期以来愈演愈烈。看见当前论坛、微博上不少公共知识分子逐渐转向文化传统及道德批判，认为是中国这个群体及组成这个群体的个体在文化传统及个体道德上有严重问题，只有改造了文化传统和道德观，中国才有进入文明的可能；并将这个条件当成首要条件。因此形成了中国社会转型时期的这一独特的“文化决定论”。

我本人是个毫不犹疑的制度决定论者，自然就对文化决定论嗤之以鼻。我身边的很多朋友也是文化决定论者，但这并不能让我的这种态度稍有松动。

曾经写过《暴力威胁与信息封锁是形成“国民性”的原因》一文，努力解释中国的文化传统及个体道德的形成是源于“暴力威胁与信息封锁”（专制制度）。但文化决定论朋友认为形成这个原因的原因还是文化。从形式逻辑上我们很容易分辨“原因的原因不能成为原因”，但文化决定论朋友还是坚持摆脱形式逻辑，至少要制造出一个搞不清鸡和鸡蛋谁先谁后的混乱状态。

在他们看来，形成专制制度一定是文化的结果，比如这两个质疑就相当有力：1、为什么会形成第一个专制制度（言下之意是：第一个专制制度的形成总与这个群体的文化有关吧）？2、专制制度为什么不会消失（言下之意是：别的民族能走向民主自由而中国却不能，这个也与文化有关吧？）

关于第一个质疑，我想用不着进入诸如群体规模及国家地理等这些更深层次原因的辨析，只需要用一个“专制是一种历史常态”来回答就可以了——绝大多数民族国家都曾经经历过专制时代，有啥好稀奇的？

关于第二个质疑，用“专制是一种历史常态”的反面来回答就可以——“民主是历史特例”。无论是雅典城邦还是罗马城邦，它们都存在于周边布满王权制度的城邦国家之中；美利坚共和也是人类史上的创举，是包括欧洲在内的诸多民主国家的学习典范。也就是说，与科学技术的发明应用一样，民主的文明创新，也经由一个首创、学习的过程，在个体之间及不同族群之间的实践上它总有先后（如果说专制社会形成了专制文化，于是就锁定了这个社会永远不可能获得民主，显然与上述历史事实不符）。则，有些国家率先进入民主世界，有些国家晚一些，有什么好诧异的呢？

我说过要欺负一下文化决定者，主要是因为他们在较为明显的概念应用上出了不小的问题。我们知道，文化的概念至少有这样的广义与狭义之分：广义的文化指的是包含生产关系及产品、政治制度及艺术、道德伦理及宗教等在内的一个族群所有社会现象的总和；而狭义的文化至少是排除了经济、政治的与经济、政治（制度）并列的概念，并且这是一种最常用的文化概念定义。回到“文化决定论”与“制度决定论”之争，显然这里的文化指的至少是与制度并列的狭义的文化概念。

既然文化与制度并列，则这里的文化概念当然就不能包含制度，它专指制度之外的道德伦理、风俗习惯和宗教信仰等方面的内容。则文化决定论者的批评是不能将制度文化包含在内的，因为你一旦这样做，就等于认可了制度决定论的观点——在逻辑上越界了——使用了广义的文化概念。

好了，我们接下来看看如果文化决定论者遵守逻辑规则，在狭义的文化概念中进行努力，能否在推动社会文明进步中起到“决定性”作用。

抛开制度，文化批判必然主要要落到道德领域。道德是什么？在这个领域，按最正统而最有影响力的康德道德哲学的说法，它是自由意志的产物。即是一个理性人（或者说人的理性）排除现象界的一切功利因素和经验因素所作出的具有普遍性的价值判断。这个世界上有没有这种个人所作的而别人也会同意的价值判断？按康德的说法，有——如果没有，则人就会如同大自然的一颗石头、一堆土屑一样没有自由和尊严。这个基本上不需要借助“上帝”概念来推导的说法够有说服力了吧！

但这个世界上他就有一些人不需要自由和尊严，你能杀了他？比方说有些人他就是下三滥、背信弃义无耻，你如何要求他高尚起来（这个时候别提法律，法律是另外要讨论的一件事，它是制度了）？所以，在制度之外，道德只能自律。

按中国古人的说法，自律，就是反求诸己。反求诸己是什么意思？就是关上门呆在家里自己一个人好好反省。我不知道您能反省出个什么结果，就算您一个人反省成一个圣人，那又有什么用呢？社会上不还是照样充斥着下三滥、背信弃义无耻？什么？您打算要求别人也反求诸己？对不起，您这是“律他”了——道德是自由意志的产物，您再怎么辛苦也是做无用功——当然这是和您开个玩笑了，真正的差别在于：反求诸己的指向是向内的，而社会生活是互动的——任何人都不可能依靠内向的要求去调整社会生活中的人我关系——那差不多是柏拉图的理想国、八荣八耻要求下的道德国了。

既然如此，文化决定论者还能做些什么呢？

我的文化决定论朋友还有一个说法：意识不到位，这个群体就没有向文明迈进的动力，所以还是文化在起决定作用。前半句说的太好了，后半句却在捣浆糊。这个意识显然不是狭义文化概念中的道德意识，而是非常明显的对文明追求的权利意识及主张权利的勇气，它的指向分明是制度，不是道德。后半句的错误是将权利意识模糊成了文化意识。

所以，我常想，文化决定论朋友其实和我这个制度决定论者的想法是一样的，只是因概念上的模糊而造成表述上的不一致。我在这里欺负一下文化决定论朋友，其实还是为了获得更多的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