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网three days翻译:一个人 梅兮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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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时，已经迟到了三十分钟。听到叩门声，我还是感到庆幸，仿佛不是人家迟到，而是准时抵达。他笑得很灿烂，一例问候。 我说：怕你不来，约好的是四点钟罢。刚说毕，我便意识到这话里有谴责意味，立即住口。三思而后行，祖训没学好。 果不其然，他立即说抱歉。其实我来过你这里一次。他道。我想起来了，那该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他看上去不过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然而我完全不记得他的脸了。唯一记得的是他告诉过我他所住的地方经常有音乐会并极力撺掇我去看。 他一壁除鞋，一壁又笑道：早上刚看到地址，就知道要上你这里来，很是高兴。我一怔。这是甚么话？他可能意识到失言，立即补充道：当然希望你这里一切都好，不会出状况。不过能见着你，真好。我认真地看他的眼睛。眼神略热，倒还正派。略沉浮的心又如海贝沉沙，安心了。 我记得是这里。他这样子说，便直接上阁楼去了。倒让我惶然：怎么我不记得？然而我又不能做甚么，只得耐心等待。一会子功夫，他便下来，提着换好的电池，解释与我听。隔四五年，要换一次的。你这里倒是用得蛮久。有多久，我想了想，自从到这里来，也有七八年了罢。 我和他说起几个礼拜前的一次状况。他说，不打紧，我替你重新安置一下。说毕便立即去检查了。安置完后，和我解释缘由：潮气太重，门向后推移了大约二寸。我这才知道山中潮气尤甚我的以为。夏日尚好，而冬日庭中勉强能有二三小时日照。雾气终归是太重，四围又是古木参天。然而，潮气重到如此程度，我远远不能想象。 现下没事了，你可以安心。他那样自若的态度，倒真是让我宽下心来。检查完毕后，按照惯例问他要支付多少。他却笑眯眯地说免费。我又是一怔：这怎么可以？真的，这是从公司每月月费里扣除的。他这么解释。我当然不信。但是他这么笃定的态度来唬我，我就真拿他没法子了。 那么，接下来，该到了请人家出门的程序了罢？我开不了口，努力地看着自己鼻尖，想怎么委婉措辞。瞥见桌上碟中水果，却不敢说：请用罢。小时妈妈总说，要有礼貌，要微笑，要客气，请人家喝茶，喝咖啡，吃水果。然而真的和人打交道，妈妈，这些真的仿佛行不通。请人家喝茶，人家便不走；和人家微笑，人家以为别有意味；请喝咖啡？那更是天大误区。怎么办？在一切生活经验总结和汲取教训后，我头疼，努力地想办法。 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又吹声口哨，说马上要去渡假了。随即眉飞色舞地和我说起他露营当野驴的故事。这倒也有趣，可是真的没我那么拽。我心想。他倒是让我回想起了我尚有那趟北极之行的文字活儿没做完，然后一肚子坏水地说：你该去阿拉斯加，那里人，山水，警察都好。末了，补充一句：即便是那里的蚊子，都要比寻常的更多情些，爱煞人些。他哈哈大笑，说有生之年，必要去领略一回那里的蚊子多情意思。 他这样地东拉西扯起来，我完全招架不住，便在厨房认真地做波斯沙拉，一壁听他眉飞色舞地讲。不都是丁丁角角么，我认真地切：小黄瓜丁丁，西红柿丁丁，水萝卜丁丁，洋葱丁丁。。。。。。好多好多丁丁。。。细细地切，密密地切，努力地切，直切到眼泪流下来。 你做甚么哭？他看我。我做甚么哭？我怎么知道？被洋葱迫哭的。我笑眯眯地握着一只红洋葱在手心。 你记得么？上次我来这里时，你看见我的手破了，给我贴了张创可贴。他忽然说。 我不记得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如此小事，我如何记得。我摇头。 你是个好人。他又认真地说。 我看着玻璃樽里的堆积如山的丁丁，轻笑不语。一个创可贴，便是好人？那狼外婆给小红帽唱儿歌，买小红花戴呢？是不是好人？我这样从头到脚都是坏主意的坏蛋，也能叫好人，这世上的好人，便须得重新定义了。 过了多久，他终于要走了。那么，祝你旅途愉快罢。如若见到豺狼虎豹，替我问候一声。他回头说，一定会的。若是见到豺狼虎豹，我会想起你。听起来，我有如此动物凶猛，等同豺狼虎豹。我暗暗问自己。 他走了。听到院门上小铜铃叮当响声，我如释重负。怎么说呢，我用光了所有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