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明星下载:韩愈《原道》原文及翻译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8 02:13:57

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1]故道有君子小人,而德有凶有吉。[2]老子之小仁义,非毁之也,其见者小也。坐井而观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3]彼以煦煦为仁,[4]孑孑为义,其小之也则宜。其所谓道,道其所道,非吾所谓道也;其所谓德,德其所德,非吾所谓德也。[5]凡吾所谓道德云者,合仁与义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老子之所谓道德云者,去仁与义言之也,一人之私言也。[6]

周道衰,孔子没,火于秦,黄、老于汉,佛于晋、魏、梁、隋之间。[7]其言道德仁义者,不入于杨,则入于墨;不入于老,则入于佛。[8]入于彼,必出于此。入者主之,出者奴之;[9]入者附之,出者污之。[10]噫!后之人其欲闻仁义道德之说,孰从而听之?老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也。”佛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也。”为孔子者,习闻其说,乐其诞而自小也,亦曰:“吾师亦尝云尔。”[11]不惟举之于其口,而又笔之于其书。噫!后之人虽欲闻仁义道德之说,其孰从而求之?甚矣,人之好怪也!不求其端,不讯其末,惟怪之欲闻。古之为民者四,今之为民者六;古之教者处其一,今之教者处其三。农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贾之家一,而资焉之家六;奈之何民不穷且盗也!

古之时,人之害多矣。有圣人者立,然后教之以相生养之道。[12]为之君,为之师,驱其虫蛇禽兽,而处之中土。寒然后为之衣,饥然后为之食。木处而颠,土处而病也,然后为之宫室。为之工以赡其器用,为之贾以通其有无,[13]为之医药以济其夭死,为之葬埋祭祀以长其恩爱,为之礼以次其先后,为之乐以宣其壹郁,[14]为之政以率其怠倦,为之刑以锄其强梗。相欺也,为之符玺斗斛权衡以信之,相夺也,为之城郭甲兵以守之。[15]害至而为之备,患生而为之防。今其言曰:“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剖斗折衡,而民不争。”[16]呜呼,其亦不思而已矣!如古之无圣人,人之类灭久矣。何也?无羽毛鳞介以居寒热也,无爪牙以争食也。是故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者也。[17]君不出令,则失其所以为君;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民不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则诛。[18]今其法曰:“必弃而君臣,去而父子,禁而相生养之道。”以求其所谓清净寂灭者。呜呼!其亦幸而出于三代之后,不见黜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也;其亦不幸而不出于三代之前,不见正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也。

帝之与王,其号名殊,其所以为圣一也。[19]夏葛而冬裘,渴饮而饥食,其事殊,其所以为智一也。[20]今其言曰:“曷不为太古之无事?”是亦责冬之裘者曰:“曷不为葛之之易也?”责饥之食者曰:“曷不为饮之之易也?”[21]《传》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然则古之所谓正心而诚意者,将以有为也。[22]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国家,[23]灭其天常,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经》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诗》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24]今也举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几何其不胥而为夷也!

夫所谓先王之教者,何也?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其文,《诗》、《书》、《易》、《春秋》;[25]其法,礼、乐、刑、政;其民,士、农、工、贾;其位,君臣、父子、师友、宾主、昆弟、夫妇;其服,麻丝;其居,宫室;其食,粟米、果蔬、鱼肉。[26]其为道易明,而其为教易行也。[27]是故以之为己,则顺而祥;以之为人,则爱而公;以之为心,则和而平;以之为天下国家,无所处而不当。是故生则得其情,死则尽其常,郊焉而天神假,[28]庙焉而人鬼飨。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29]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30]荀与扬也,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31]由周公而上,上而为君,故其事行;由周公而下,下而为臣,故其说长。

然则如之何而可也?[32]曰:“不塞不流,不止不行。人其人,火其书,庐其居,明先王之道以道之,鳏寡孤独癈疾者有养也。[33]其亦庶乎其可也。”[34]

 

【注释】

〔1〕宜:合宜。《礼记·中庸》:“义者,宜也。”

〔2〕之:往。

〔3〕煦煦(xǔ许):和蔼的样子。这里指小恩小惠。

〔4〕孑孑(jié洁):琐屑细小的样子。

〔5〕黄老:汉初道家学派,把传说中的黄帝与老子共同尊为道家始祖。

〔6〕杨:杨朱,战国时哲学家,主张“轻物重生”、“为我”。墨:墨翟,战国初年的思想家,主张“兼爱”、“薄葬”。《孟子·滕文公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

〔7〕污(wū污):污蔑,诋毁。

〔8〕诞:荒诞。自小:自己轻视自己。

〔9〕云尔:语助词,相当于“等等”。关于孔子曾向老子请教,《史记·老庄申韩列传》及《孔子家语·观周》都有记载。

〔10〕四:指士、农、工、商四类。

〔11〕六:指士、农、工、商,加上和尚、道士。

〔12〕资:依靠。焉:代词,指做生意。

〔13〕宫室:泛指房屋。

〔14〕宣:宣泄。湮(yān烟)郁:郁闷。

〔15〕强梗:强暴之徒。

〔16〕符:古代一种凭证,以竹、木、玉、铜等制成,刻有文字,双方各执一半,合以验真伪。玺(xī西):玉制的印章。斗斛:量器。权衡:秤锤及秤杆。

〔17〕以上几句语出《庄子·胠箧》。《老子》也说:“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

〔18〕其:指佛家。

〔19〕而:尔,你。下同。

〔20〕“清净寂灭”:佛家以离开一切恶行烦扰为清净。《俱舍论》卷十六:“诸身语意三种妙行,名身语意三种清净,暂永远离一切恶行烦恼垢,故名为清净。”寂灭:梵语“湼盘”的意译。指本体寂静,离一切诸相(现实世界)。《无量寿经》:“超出世间,深乐寂灭。”

〔21〕三代:指夏、商、周三朝。黜(chù处)贬斥。

〔22〕其:指道家。

〔23〕传(zhuàn撰):解释儒家经典的书称“传”。这里的引文出自《礼记·大学》。

〔24〕天常:天性。

〔25〕夷:中国古代汉族对其他民族的通称。

〔26〕进:同化。

〔27〕经:指儒家经典。二句出自《论语·八佾》。

〔28〕引文见《诗经·鲁颂·閟宫》。戎狄:古代西北方的少数民族。膺:攻伐。荆舒:古代指东南方的少数民族。

〔29〕几何:差不多。胥:沦落。

〔30〕郊:郊祀,祭天。假:通“格”,到。

〔31〕庙:祭祖。

〔32〕文:周文王姬昌。武:周武王姬发。周公:姬旦。孟轲:战国时邹(今山东邹县)人。孔子再传弟子,被后来的儒家称为“亚圣”。

〔33〕荀:荀子,名况,又称荀卿、孙卿。战国末年思想家、教育家。扬:扬雄(约前53——公元18),字子云,西汉末年文学家、思想家。

〔34〕庐:这里作动词。其居:指佛寺、道观。

〔35〕鳏(guān关):老而无妻。独:老而无子。

〔36〕庶乎:差不多、大概。

 

翻译:

博爱叫做仁,合宜于仁的行为叫做义,从仁义再向前去的叫做道,自身具有而不依赖外界的叫做德。仁和义是意义确定的名词,道和德是意义不确定的名词,所以道有君子之道和小人之道,而德有吉德和凶德。老子轻视仁义,并不是诋毁仁义,而是由于他的观念狭小。好比坐在里井看天的人,说天很小,其实天并不小。老子把小恩小惠认为仁,把谨小慎微认为义,他轻视仁义就是很自然的了。老子所说的道,是把他观念里的道当作道,不是我所说的道。他所说的德,是把他观念里的德当作德,不是我所说的德。凡是我所说的道德,都是结合仁和义说的,是天下的公论。老子所说的道德,是抛开了仁和义说的,只是他一个人的说法。

自从周道衰落,孔子去世以后,秦始皇焚烧诗书,黄老学说盛行于汉代,佛教盛行于晋、魏、梁、隋之间。那时谈论道德仁义的人,不归入杨朱学派,就归入墨翟学派;不归入道学,就归入佛学。归入了那一家,必然轻视另外一家。尊崇所归入的学派,就贬低所反对的学派;依附归入的学派,就污蔑反对的学派。唉!后世的人想知道仁义道德的学说,到底听从谁的呢?道家说:“孔子是我们老师的学生。”佛家也说:“孔子是我们老师的学生。”研究孔学的人,听惯了他们的话,乐于接受他们的荒诞言论而轻视自己,也说“我们的老师曾向他们学习”这一类话。不仅在口头说,而且又把它写在书上。唉!后世的人即使要想知道关于仁义道德的学说,又该向谁去请教呢?

人们喜欢听怪诞的言论真是太过份了!他们不探求事情的起源,不考察事情的结果,只喜欢听怪诞的言论。古代的人民只有四类,今天的人民有了六类。古代负有教育人民的任务的,只占四类中的一类,今天却有三类。务农的一家,要供应六家的粮食;务工的一家,要供应六家的器用;经商的一家,依靠他服务的有六家。又怎么能使人民不因穷困而去偷盗呢?

古时候,人民的灾害很多。有圣人出来,才教给人民以相生相养的生活方法,做他们的君王或老师。驱走那些蛇虫禽兽,把人们安顿在中原。天冷就教他们做衣裳,饿了就教他们种庄稼。栖息在树木上容易掉下来,住在洞穴里容易生病,于是就教导他们建造房屋。又教导他们做工匠,供应人民的生活用具;教导他们经营商业,调剂货物有无;发明医药,以拯救那些短命而死的人;制定葬埋祭祀的制度,以增进人与人之间的恩爱感情;制定礼节,以分别尊卑秩序;制作音乐,以宣泄人们心中的郁闷;制定政令,以督促那些怠惰懒散的人;制定刑罚,以铲除那些强暴之徒。因为有人弄虚作假,于是又制作符节、印玺、斗斛、秤尺,作为凭信。因为有争夺抢劫的事,于是设置了城池、盔甲、兵器来守卫家国。总之,灾害来了就设法防备;祸患将要发生,就及早预防。现在道家却说:“如果圣人不死,大盗就不会停止。只要砸烂斗斛、折断秤尺,人民就不会争夺了。”唉!这都是没有经过思考的话罢了。如果古代没有圣人,人类早就灭亡了。为什么呢?因为人们没有羽毛鳞甲以适应严寒酷暑,也没有强硬的爪牙来夺取食物。

因此说,君王,是发布命令的;臣子,是执行君王的命令并且实施到百姓身上的;百姓,是生产粮食、丝麻,制作器物,交流商品,来供奉在上统治的人的。君王不发布命令,就丧失了作为君王的权力;臣子不执行君王的命令并且实施到百姓身上,就失去了作为臣子的职责;百姓不生产粮食、丝麻、制作器物、交流商品来供应在上统治的人,就应该受到惩罚。现在佛家却说,一定要抛弃你们的君臣关系,消除你们的父子关系,禁止你们相生相养的办法,以便追求那些所谓清净寂灭的境界。唉呀!他们也幸而出生在三代之后,没有被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周公、孔子所贬斥。他们又不幸而没有出生在三代以前,没有受到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周公、孔子的教导。

五帝与三王,他们的名号虽然不同,但他们之所以成为圣人的原因是相同的。夏天穿葛衣,冬天穿皮衣,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这些事情虽然各不相同,但它们同样是人类的智慧。现在道家却说:“为什么不实行远古的无为而治呢?”这就好象怪人们在冬天穿皮衣:“为什么你不穿简便的葛衣呢”或者怪人们饿了要吃饭:“为什么不光喝水,岂不简单得多!”《礼记》说:“在古代,想要发扬他的光辉道德于天下的人,一定要先治理好他的国家;要治理好他的国家,一定要先整顿好他的家庭;要整顿好他的家庭,必须先进行自身的修养;要进行自我修养,必须先端正自己的思想;要端正自己的思想,必须先使自己具有诚意。”可见古人所谓正心和诚意,都是为了要有所作为。现在那些修心养性的人,却想抛开天下国家,灭绝天性,做儿子的不把他的父亲当作父亲,做臣子的不把他的君上当作君上,做百姓的不做他们该做的事。孔子作《春秋》,对于采用夷狄礼俗的诸侯,就把他们列入夷狄;对于采用中原礼俗的诸侯,就承认他们是中国人。《论语》说:“夷狄虽然有君主,还不如中国的没有君主。”《诗经》说:“夷狄应当攻击,荆舒应当惩罚。”现在,却尊崇夷礼之法,把它抬高到先王的政教之上,那么我们不是全都要沦为夷狄了?

我所谓先王的政教,是什么呢?就是博爱即称之为仁,合乎仁的行为即称为义。从仁义再向前进就是道。自身具有而不依赖外界的叫做德。讲仁义道德的书有《诗经》、《尚书》、《易经》和《春秋》。体现仁义道德的法式就是礼仪、音乐、刑法、政令。它们教育的人民是士、农、工、商,它们的伦理次序是君臣、父子、师友、宾主、兄弟、夫妇,它们的衣服是麻布丝绸,它们的居处是房屋,它们的食物是粮食、瓜果、蔬菜、鱼肉。它们作为理论是很容易明白的,它们作为教育是很容易推行的。所以,用它们来教育自己,就能和顺吉祥;用它们来对待别人,就能做到博爱公正;用它们来修养内心,就能平和而宁静;用它们来治理天下国家,就没有不适当的地方。因此,人活着就能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死了就是结束了自然的常态。祭天则天神降临,祭祖则祖先的灵魂来享用。有人问:“你这个道,是什么道呀?”我说:“这是我所说的道,不是刚才所说的道家和佛家的道。这个道是从尧传给舜,舜传给禹,禹传给汤,汤传给文王、武王、周公,文王、武王、周公传给孔子,孔子传给孟轲,孟轲死后,没有继承的人。只有荀卿和扬雄,从中选取过一些但选得不精,论述过一些但并不全面。从周公以上,继承的都是在上做君王的,所以儒道能够实行;从周公以下,继承的都是在下做臣子的,所以他们的学说能够流传。那么,怎么办才能使儒道获得实行呢?我以为:不堵塞佛老之道,儒道就不得流传;不禁止佛老之道,儒道就不能推行。必须把和尚、道士还俗为民,烧掉佛经道书,把佛寺、道观变成民房。阐明先王的儒道以教导人民,使鳏夫、寡妇、孤儿、老人、残废人、病人都能生活,这样做也就差不多了。(黄素芬译注施蛰存参定)

 

解读:

题注:原道的意思是探究“道”的本原。“道”本来是许多学派共同使用的范畴,本义是人走的道路,引申为规律、原理、准则、宇宙的本原等意思。春秋时子产讲“天道远、人道迩”,天道指天体运行规律,人道指做人的最高准则。儒家也讲天道、人道,老庄讲“虚无”之道,佛家讲“心悟”之道。韩愈反对佛道俩教“清静寂灭”之道,他认为道乃“相生养之道”,具有伦理关系的内容。唐代佛道二教盛行,僧尼道士已成为一种特殊势力,他们「不耕而食,不织而衣」,还可以免租税和徭役以及兼并大量土地,故很多人出家藉以避税、避祸;政府财力落入佛寺之中,出现官佛争利的现象,对社会经济造成很大的破坏,而且也影响社会风气,对儒家思想想做成冲击。,以儒家主导的知识分子提出新思想,韩愈主张恢复孔孟儒家思想的正统地位,反对佛道二教。为了重振儒学,他开展一个文体革新运动,提倡古文,写作不少古文以排斥佛、道思想,因为古文本来是载道的,因而也便于学习和宣扬儒家之道,使唐室再度兴起,解决当时社会问题,恢复儒家之道统。这种政治思想主要就是重新恢复战国时期儒学传统,加以整理改造使之适合新时期需要,在本文中提出了自己对“道”的理解,着重阐明“道统”学说。

第一段

【原文】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故道有君子小人,而德有凶有吉。

译文:博爱叫做仁,合宜于仁的行为叫做义,按照仁义的原则去做叫做道,内心具备仁义的本性、不需要外力的帮助和支持叫做德。仁和义是有确定的内容,道和德是却没有确定的内容,所以道有君子之道和小人之道,而德有吉德和凶德。

意注:这里韩愈给仁、义、道、德下了定义,仁义二者有其特定的内容,是儒家所特有的;道德二者的意义比较宽泛,哪一个学派都可以用,对“仁”韩愈用“博爱”释之(与孔子“仁者爱人”相通),意即对人充满关怀和热爱,始于孝敬父母、友爱兄弟,进而推及于任何人“泛爱众”;这种“博爱”的心情必须通过行为表现出来落实到具体的实践中,如得体适宜,即是“义”(与孔子“克己复礼”相通)。所以仁、义二者,一表现为内心修养,一表现为行动。按照仁义的标准去做即是“道”,不必要外界的帮助和安慰,切实具备仁义,达到自得自乐的地步,即是“德”。韩愈在这里是用“仁义”来限制“道德”,用“仁义”来充实“道德”。

【原文】老子之小仁义,非毁之也,其见者小也。坐井而观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彼以煦煦()为仁,孑孑(jié)为义,其小之也则宜。其所谓道,道其所道,非吾所谓道也;其所谓德,德其所德,非吾所谓德也。凡吾所谓道德云者,合仁与义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老子之所谓道德云者,去仁与义言之也,一人之私言也。

译文:老子轻视仁义,并不是诋毁仁义,而是由于他的观念狭小。好比坐在里井看天的人,说天很小,其实天并不小。老子把小恩小惠认为仁,把谨小慎微认为义,他轻视仁义就是很自然的了。老子所说的道,是把他观念里的道当作道,并不是我们儒家所讲的道。他所说的德,是把他观念里的德当作德,不是我们儒家所说的德。凡是我们儒家所说的道德,其内容仁和义之融合,是天下的人所共同承认的道德。老子所说的道德,是抛开了仁和义说的,只是他一个人的说法。

意注:至此,韩愈把儒家道德和老子的道德划开了一个界限,认为二者的区别在于主张不主张仁义。

【原文】周道衰,孔子没,火于秦,黄老于汉,佛于晋、魏、梁、隋之间。其言道德仁义者,不入于杨,则归于墨;不入于老,则归于佛。入于彼,必出于此。入者主之,出者奴之;入者附之,出者通“污)之。噫!后之人其欲闻仁义道德之说,孰从而听之?老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也。”佛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也。”为孔子者,习闻其说,乐其诞而自小也,亦曰;吾师亦尝(师之)云尔。不惟举之于其口,而又笔之于其书(指礼记*曾子问)。噫!后之人虽欲闻仁义道德之说,其孰从而求之?甚矣,人之好怪也,不求其端,不讯其末,惟怪之欲闻。

译文:自从周道衰落,孔子去世以后,秦始皇焚烧诗书,黄老学说盛行于汉代,佛教盛行于晋、魏、梁、隋之间。那时谈论道德仁义的人,不归入杨朱学派,就归入墨翟学派;不归入道家,就归入佛学。归入了那一家,必然轻视另外一家。尊崇所归入的学派,就贬低所反对的学派;依附归入的学派,就污蔑反对的学派。唉!后世的人想知道仁义道德的学说,到底听从谁的呢?道家说:“孔子是我们老子的学生。”佛家也说:“孔子是我们佛陀的学生。”研究孔学的人,听惯了他们的话,乐于接受他们的荒诞言论而轻视自己,也说“我们的老师曾向他们学习”这一类话。不仅在口头说,而且又把它写在书上。唉!后世的人即使要想知道关于仁义道德的学说,又该向谁去请教呢?人们喜欢听怪诞的言论真是太过份了!不认真研究,了解儒学,只想听怪言妄论,为了猎奇信怪,崇奉佛道。

意注:这段是韩愈阐述儒学在历史所受到的打击,说明高扬仁义的原因,当时唐皇君主带头佞佛,因而所要解决的做尖锐的问题一是正君,二是辟佛,韩愈认为在当时释道蔓延、儒家旗帜不明、学说不彰、世道衰微、人心不古,只有弘扬儒家仁义道德之说才能拯救社会。

第二段

【原文】古之为民者四,今之为民者六;古之教者处其一,今之教者处其三。农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贾之家一,而资焉之家六;奈之何民不穷且盗也!

译文:古代把民按其职业分为四种,即士(知识分子)、农(农民)、工(手工业者)、商(做生意的人)叫做四。现在又多了和尚和道士,四民就变成了六民。古代只有一个教,就是儒教,只占四民中的一民,可现在又有了佛教和道教,一教变成了三教。务农的只有一家,要吃粮食的却有六家;务工的只有一家,可却六家用器具;经商的只有一家,而六家的人都需要物资交换、商品流通。劳动工作的人还是那么多,凭空加上和尚、道士这两种吃闲饭的人,人民怎么可能不越来越穷,盗贼越来越多呢?

意注:这是从生产经济方面说明佛教、道教的危害性。

【原文】古之时,人之害多矣。有圣人者立,然后教之以相生相养之道。为之君,为之师。驱其虫蛇禽兽而处之中土。寒,然后为之衣,饥,然后为之食。木处而颠,土处而病也,然后为之宫室。为之工,以赡(shàn)其器用;为之贾,以通其有无;为之医药,以济其夭死;为之葬埋祭祀,以长其恩爱;为之礼,以次其先后;为之乐,以宣其湮(通“壹”)郁;为之政,以率其怠倦;为之刑,以锄其强梗。相欺也,为之符、玺、斗斛()、权衡以信之;相夺也,为之城郭、甲兵以守之。害至而为之备,患生而为之防。今其言曰:“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剖斗折衡,而民不争。”呜呼!其亦不思而已矣!如古之无圣人,人之类灭久矣。何也?无羽毛鳞介以居寒热也,无爪牙以争食也。是故: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者也。君不出令,则失其所以为君;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则失其所以为臣;民不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则诛。

译文:古时候,给人民带来灾害的东西很多,人的生活极其困难。后来出了圣人,才教给人民以相生相养的生活方法(教人怎么生活),给人立君,统治他们,给人立师,教育他们。驱走那些蛇虫禽兽,把人们安顿在中原。天冷就教他们做衣裳,饿了就教他们怎样种庄稼。栖息在树木上容易掉下来,住在洞穴里容易生病,于是就教导他们怎样建造房屋。又教导他们做工匠,供应人民的生活用具;教导他们经营商业,调剂货物有无、交流物资;发明医药,以拯救那些短命而死的人、治疗病伤;制定葬埋祭祀的制度,以增进人与人之间的恩爱感情;制定礼节,以规定社会中的尊卑先后次序;制作音乐,以宣泄人们心中的郁闷;制定政令,以管理人民和督促那些怠惰懒散的人;制定刑罚,以去掉那些敢于违抗的人和铲除那些强暴之徒。因为有人弄虚作假,于是又制作符节、印玺、斗斛、秤尺,作为凭信。因为有争夺抢劫的事,于是设置了城池、盔甲、兵器来守卫家国。总之,灾害来了就设法防备;祸患将要发生,就及早预防。现在道家却说:“如果圣人不死,大盗就不会停止。只要砸烂斗斛、折断秤尺,人民就不会争夺了。”唉!这都是没有经过思考的话罢了。如果古代没有圣人的(发明、创造、教化),人类早就灭亡了。为什么呢?因为(在原始时代,人和禽兽差不多,而且)人们没有羽毛鳞甲以适应严寒酷暑,也没有强硬的爪牙来夺取食物。因此说,君王,是最高发号施令的;臣子,是执行君王的命令以统治人民的;百姓,是生产粮食、丝麻,制作器物,交流商品,他们用这些劳动工作来为统治他们的人服务的。君王如果不发号施令,就丧失了作为君王的权力和其所以为君的道理;臣子不执行君王的命令以统治人民,就失去了作为臣子的职责;百姓不生产粮食、丝麻、制作器物、交流商品好好工作来供应在上统治的人,就应该受到惩罚。

意注:在这里韩愈说出了“博爱之谓仁”和“行而宜之之谓义”的具体内容。首先连用了十六个“为之”,“之”是指人民,意思是说圣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民的利益,即是“爱人”、“博爱”的表现。

在这里又讲了礼、乐、刑、政,讲了君、臣、民的关系,韩愈认为这些都是应该如此,都是非这样做不可的,这就是“行而宜之之谓义”的具体内容。

【原文】今其法曰:必弃而君臣,去而父子,禁而相生相养之道,以求其所谓清净寂灭者;呜呼!其亦幸而出于三代之后,不见黜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也;其亦不幸而不出于三代之前,不见正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也。

译文:现在佛家和道家的“法”告诉人民说,必须抛弃你们的君臣关系,消除你们的父子关系,禁止你们相生相养的办法(生活原则),这样才可以得到像道教所说的清净、佛教所说的寂灭。唉呀!他们也幸而出生在三代之后,没有被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周公、孔子所贬斥。他们又不幸而没有出生在三代以前,没有受到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周公、孔子的教导。

【原文】帝之与王,其号虽殊,其所以为圣一也。夏葛而冬裘,渴饮而饥食,其事虽殊,其所以为智一也。今其言曰:“曷不为太古之无事”?”是亦责冬之裘者曰:“曷不为葛之之易也?”责饥之食者曰:“曷不为饮之之易也?”传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然则,古之所谓正心而诚意者,将以有为也。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国家,灭(各本无此字,以意加)其天常;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经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出自论语*八佾)《诗》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出自诗经*鲁颂)今也,举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几何其不胥而为夷也?

译文:五帝与三王,他们的名号虽然不同,但他们之所以成为圣人的原因是相同的。夏天穿葛衣,冬天穿皮衣,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这些事情虽然各不相同,但它们同样是人类的智慧。现在道家却说:“为什么不实行远古的无为而治呢?”这就好象怪人们在冬天穿皮衣:“为什么你不穿简便的葛衣呢”或者怪人们饿了要吃饭:“为什么不光喝水,岂不简单得多!”《礼记*大学篇》说:“在古代,想要发扬他的光辉道德于天下的人,一定要先治理好他的国家;要治理好他的国家,一定要先整顿好他的家庭;要整顿好他的家庭,必须先进行自身的修养;要进行自我修养,必须先端正自己的思想;要端正自己的思想,必须先使自己具有诚意。(此处韩愈所引的是后来宋明道学所谓:三纲领、八条目)”可见古人所谓正心和诚意,都是为了要有所作为。现在那些修心养性的人,却想抛开天下国家,这就是要灭绝人的本性中所本来就的东西,(和尚道士也是人子)可是他们不把他们的父亲当作父亲,(他们也都是臣子)可是他们不把他们的君当作君,(他们都是民)可是他们不做百姓该做的事。孔子作《春秋》,对于采用夷狄礼俗的诸侯,就把他们列入夷狄;对于采用中原礼俗的诸侯,就承认他们是中国人。《论语》说:“夷狄虽然有君主,还不如中原没有君主。”《诗经》说:“夷狄应当攻击,荆舒应当惩罚。”现在,却尊崇夷礼之法,把野蛮人的道理加到中国先王的道理之上,这不是我们中国人沦为降低到野蛮人的地步吗?

意注:在这里韩愈从上层建筑方面批判佛教和道教,指出佛教和道教破坏了封建社会的伦常道德,而中国封建社会的纲常是中国的文化破坏了它就是破坏中国的传统文化。在此韩愈高扬先王之道,在理论上完整体现了以大《大学》为纲领的儒学思想体系,他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原则与个人的道德修养结合起来,将仁义道德、贯通内外两个方面,融合一体。《大学》是《礼记》中的一篇,在韩愈之前,并未引起儒家学者特别的重视,而韩愈把它引进《原道》宏文,联系实际地加以论证,成了他复兴儒学的理论基石。佛家道教讲“正心诚意”,儒家也讲,但佛家和道教讲“正心诚意”是为了抛弃天下国家,是出世的学说;而儒家讲“正心诚意”的目的是为了“修身”进而“齐家治国平天下”,儒家热情关怀社会和人生,是入世的学说。但当时佛家和道教都有其所依据的经论,可儒家虽有《六经》《论语》《孟子》,但都不是对某些问题的有系统的阐述。韩愈找出大学,这就为“道统”学说找出了经典,“三纲领”、“八条目”成为阐释“道统”学说的根据。《大学》也被提到儒家独立经典的地位,后被列为“四书”之一,成为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精神支柱。

第三段

【原文】夫所谓先王之教者,何也?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其文,《诗》、《书》、《易》、《春秋》;其法,礼、乐、刑、政;其民,士、农、工、贾;其位,君臣、父子、师友、宾主,昆弟、夫妇、;其服,麻、丝;其居,宫室;其食,粟米、果蔬、鱼肉。其为道易明,而其为教易行也。是故以之为己,则顺而祥;以之为人,则爱而公;以之为心,则和而平;以之为天下国家,无所处而不当。是故生则得其情,死则尽其常。效焉而天神假,庙焉而人鬼享。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荀与扬也,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由周公而上,上而为君,故其事行。由周公而下,下而为臣,故其说长。

译文:我所谓先王之教,是什么呢?就是博爱即称之为仁,合乎仁的行为即称为义。按照仁义的原则去做就是道。内心具备仁义的本性、不需要外力的支持和帮助叫做德。教化人民的教材是《诗经》、《尚书》、《易经》和《春秋》。体现仁义道德的法式(进行社会控制的工具)是礼仪、音乐、刑法、政令。社会阶层应该是士、农、工、商构成,社会关系伦理次序是君臣、父子、师友、宾主、兄弟、夫妇,人民衣服是麻布丝绸,人民的居处是房屋,人民的食物是粮食、瓜果、蔬菜、鱼肉。人们都有仁义道德修养,都能自觉恪守儒家制定的个中社会规范。所以,用它们来教育自己,就能和顺吉祥;用它们来对待别人,就能做到博爱公正;用它们来修养内心,就能平和而宁静;用它们来治理天下国家,就没有不适当的地方。因此,活着为人处事合乎情理,死了也顺应自然。所以天神、祖先也感到十分舒畅,乐于接受人们的祭祀。有人问:“你这个道,是什么道呀?”我说:“这是我所说的道,不是刚才所说的道家和佛家的道。这个道是从尧传给舜,舜传给禹,禹传给汤,汤传给文王、武王、周公,文王、武王、周公传给孔子,孔子传给孟轲,孟轲死后,没有继承的人。只有荀卿和扬雄,对儒家学说认识、选择的不精当(这是针对荀子的言论而说),对儒家学说论述过于简略还欠详细(主要是针对杨雄)。从周公以上,继承的都是在上做君王的,所以儒道在具体事务中能够得到推行;从周公以下,继承的都是在下做臣子的,所以这个到在他们的学说中能够得到弘扬。

意注:在这里韩愈提出了自己理想中的社会模式和创造了对后世儒家发展有深远影响的“道统说”。在韩愈看来理想的社会应该是把仁义道德作为新儒学的总纲,从文、法、民、位、服、居、食七个方面阐述社会模式,阐明了中国文化的内容:人道、人文、人伦和人生。

而韩愈之所以要编制一个关于中国儒家文化之道的传承系统(“道统“)主要有俩个用意:一是为了提高儒家在中国历史的正统地位,并与佛教各学派的传统世系相抗衡,韩愈了解佛教思想的演变情况,为对抗佛教的“祖统”论,提出了儒家的“道统“说,而且把这个道统渊源于中国古代的君王贤君,以尧舜开始,这样就在时间上大大早于佛学。突出了儒学乃是华夏的正统思想。二是为了把自己说成是儒家传统在唐代真正的继承人,以取得复兴儒家的旗手资格和传统依据。“释老之害过于扬墨,韩愈之贤不及孟子”。

简介:苏文帅安徽无为人西北政法大学哲学院研究方向:人性伦理和价值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