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达夫 沉沦 pdf 网盘:(4)佛教的改革家——慧能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3/28 21:10:51

佛教的改革家——慧能

   

    佛教始于印度,东汉时期传入中国;佛教的重要流派禅宗,则是在五代梁朝时,由达摩老祖带来中国的。佛教多少使一些苦难的生灵获得解脱,但真正使佛教发生革命性变化,使之由一种偶像崇拜、经典诠释和戒律统治变为一种心灵的自由探索和个人的自觉追求的,却是一个目不识丁的樵夫。这就是中国禅宗第六代祖师慧能。在他的开辟引导下,佛教进入一个伟大的思想解放时代,堪与魏晋时期和明清之际的思想解放相媲美。

    一、艰难、伟大的一生

    六祖俗姓卢,名慧能,唐太宗贞观十二年(公元638年),诞生于岭南新州(今广东省新兴县)。三岁时丧父,母子相依为命。慧能年纪稍大就上山砍柴,然后挑到街上去卖,以此养活自己和母亲。
光阴似箭,转眼慧能已24岁了。有一天慧能送柴到一家客店,出门时听到有人在喃喃诵经,便好奇地在一旁倾听,听着听着,忽然心中大动,脑生光明,仿佛一下子获得了人生的大智慧。他又是惶恐又是喜悦,冒冒失失走上前去问道:“您念的是什么经?”那人说是《金刚经》。慧能又问:“您从哪里得到这部经书?”那人回答说:“我从蕲州黄梅县东禅寺来。那是五祖弘忍大师主持的寺庙,门人有一千多人。弘忍大师常劝人说,多念《金刚经》,就可以见性成佛。”慧能顿生渴慕和向往之心,但自己一不识字,二要侍奉老母,不由得露出非常苦恼的样子。那人看出慧能心事,料定他将来必成大器,就赠银十两与他。慧能回家安顿好老母,就离开家乡,跋山涉水来到黄梅礼拜弘忍大师。五祖见慧能衣衫褴褛但求智若渴的样子,就有意考问他说:“你是什么人?要求什么物?”慧能回答:“弟子是岭南新州百姓,想拜您为师,只求作佛,不求他物。”五祖又难为他说:“你是岭南人,是野蛮的短嘴狗,有什么资格成佛呢?”慧能挺直身子,朗声回答说:“人有南北之分,但佛性没有南北之分;短嘴狗与大师的身体不同,但佛性有什么差别呢?”五祖心中一惊,暗暗叫好,但仍厉声说:“你既然前来求法,为何如此傲慢无礼?去,到后院打杂去。”慧能心有所动,随口回答说:“启禀师父,弟子本心清净无染,没有任何杂务,不知师父要我打什么杂?”弘忍心想,这个人很有根性,但锋芒毕露,只怕会招人嫉害,而且也应让他受一番磨炼,于是大声斥喝道:“不许多嘴,快去马槽清扫马粪!”
    就这样,慧能在东禅寺后院干起劈柴、舂米、打水、除粪的杂务来。八个月后,有一天五祖来到后院,见慧能正在埋头干活,就叫住他说:“我知道你很有灵性,但恐别人嫉害你,所以没和你多说话。你知道我的用心吗?”慧能深深行了一礼说:“弟子知道,所以这几个月尽量躲在后院,避免与您在前堂见面。”五祖慈爱地说:“你现在吃苦打杂,看来好像与修道无关,但道是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的啊。你好自为之吧。”慧能豁然开朗,满怀喜悦地说:“弟子明白。”
    慧能一入佛门,就显露出非凡、奇特的禀性,五祖觉得自己找到了真正的传人,但他深知门下弟子很多,不少人都争取继承衣钵,如果公开把衣钵传给一个没有地位、没有文化,在众人眼里只不过是一个粗贱之辈的慧能,必然生出事端,酿成祸变。经过深思熟虑,五祖决定秘密传授。一天,弘忍召集全寺僧众(除后院打杂僧人外)说法:“世人以生死为大事,他们拼命在有限的人生追求安乐富贵,而不求出离生死苦海;他们迷失了自己的本性,怎么能够得救呢?我已经老了,将不久于人世,不能继续救度众生了。你们各自去细细地观照自己的心灵,从心灵最深处挖掘自己的智慧,如有所得,就在近日内写成一诗,交来我看。当中如有悟得佛法大意的人,我将把本宗代代相传的衣钵和法旨传付与他,成为第六代祖师。你们不要耽误,赶快去吧!切记:绞尽脑汁地思索是没有用的,真正见性的人,无须冥思苦想,就是在抡刀上阵时,也会突然领悟!”
    众僧退下去,三五成群地议论起来,大家一致认为,弘忍大师的衣法一定会传给神秀,因为神秀是大师的上座弟子,又是其他弟子的教授师,人品、学问及道行皆为全寺之首。大家不必写什么证道诗了,只要神秀上座的诗偈一公布,未来祖师非他莫属,我们就跟着他继续修行吧。
    神秀俗姓李,洛阳人,本是一名饱学之士,五十岁时参礼弘忍大师,正式皈依佛门。这一夜,神秀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心想:“大家都不呈诗,是因为我是上座弟子,又是教授师。我若不呈诗,大师怎知我心中见解的深浅?我若呈诗,又岂不成了沽名钓誉、贪图祖位之徒吗?大难大难啊!”犹豫再三,终于写成一诗: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写毕,神秀几次想送给师父,但心里又没把握,心情紧张,遍身流汗。像这样徘徊了四天,十三次来到方丈室前,都折了回去。于是神秀心生一计,于三更时分悄悄地把诗写来南廊的墙壁上,心想:“如果师父看了称赞,我就出来礼拜,说是我写的。如果师父说不好,就说明我枉在山中数年,还学什么道呢?”回到房中,又反复思想:“五祖明天见诗欢喜,即是我与佛法有缘;若说诗意不堪,就是我业障深重,迷失本性,不该继承法统。”如此坐卧不安,直到五更。
    南廊墙壁本是用来画佛教故事的,第二天,五祖带着画师来到这里,见到了墙上的诗偈,知是神秀所作,便对画师说:“不必劳您大驾。经上有言,所有图相,都是虚妄不实的。把图相画在这里,反给大家增添了修道的障碍。这里有好诗一首,可以留在这里,让大家诵唱。只要大家依着这首诗去修炼,就不会再堕入恶道,就会获得大利。”于是五祖命众弟子礼拜和诵唱这首诗,众弟子自然啧啧称赞。
    这天夜里三更,五祖把神秀叫来问道:“这首诗是你写的吗?”神秀说:“是我写的。我不敢妄求祖师之位,只求大师慈悲,看看弟子是否得到了一点智慧?”
    五祖叹息一声说:“你这首诗也算是好诗,但还没有见到自己的本性;只是到了门槛边,还没有登堂入室啊。照你这样的见解修行,固然可以免堕恶道,获些实利,但要得到彻底的解脱和智慧,却是不可能的。要知道,彻底的解脱就是指当即、完整地见到自己不生不灭的本性。宇宙万物都是我们本有佛性的显露,佛性是至真至善至美的,因此万物也是至真至善至美的。能够把持住自身的佛性,我们也就把持住了宇宙万物的真实本性。你去吧,在这两天内依照我说的努力用功。然后再写一首诗让我看。你若真能入门,我就把衣钵、法旨传授与你。”
    五祖在这里点破了神秀诗偈的两大缺陷:第一,神秀把我与世界相对立,靠拒斥世界来保持我心的清净无染,而不是以我心包容世界,把世界与我心融为一体;第二,既然要拒斥世界,防止世界来污染自我,自我就不得不担惊受怕,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处处设防,时时擦拭,这样就只能渐渐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印证自我的佛性,而不能豁然领悟自己完整的佛性。
    可惜神秀受传统佛学的影响太深,不能理解五祖的提示,数日之后仍然不能作出新诗,心中恍惚,郁郁不乐,犹如梦中,行坐不宁。
    又过了两天,一名小沙弥口诵神秀的诗偈经过慧能舂米的房子,慧能一听,便知此诗尚未见到自己的本性,便叫住小沙弥问道:“你念诵的是什么诗?”小沙弥见是慧能,便斥道:“你这短嘴狗哪里知道!大师说,他将不久于人世,吩咐大家勤奋写诗,发表自己的心得,若有领悟佛法大意的,就托付衣法作第六祖。神秀上座在南廊题了这首诗,大师命大家念诵,说依此修行,能免堕恶道,得大利益呢!”
    慧能拱手说:“小师父,我在此舂米已有八个月,从未到过前堂,请你带我到南廊壁前礼拜!”小沙弥引慧能到南廊,慧能说:“我不识字,麻烦小师父替我读一遍。”旁边有一个叫张日用的江州居士高声朗诵了一遍,慧能听完后说:“我也有一首诗,请居士替我写在墙上。”张日用打量慧能说:“你不识一字,也来作诗,岂非天大的怪事!”慧能正色说:“要想得到至高无上的真理,就不可轻视后学。下下人说不定有上上智,上上人说不定只有下下智啊!”张日用一听慧能此言,悚然一惊,便答应道:“我就为你书写吧。你若悟道得法,成佛作祖,还请先来度我,请不要忘记我这句话。”慧能微微一笑,随口诵出如下千古名句: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张日用写毕,慧能拂袖而去。围观的僧人无不惊叹,他们看着慧能远去的背影议论说:“奇怪啊!真是人不可貌相。过不了多长时间,他就要成为肉身菩萨。”
    早有人报知五祖,五祖过来一看,顿时又喜又忧:喜的是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传人,忧的是,这首诗分明是冲着神秀写的,而且作者竟是一个打杂的下人!将来这继承衣法的事,必然引起争端,祸及慧能性命。想到这里,五祖从脚上脱下一只鞋来,三下两下把墙上的诗擦去,口中还大声对众人说:“这首诗也没有明心见性,你们回去干自己的事吧!”众人以为然,各自散去。
    第二天,五祖悄悄来到后院磨房。见慧能正用腰推着石磨舂米,便忍不住赞了一句:“求道的人,为了真理,都应该像你一样,不辞劳苦地工作啊!”慧能见是五祖,连忙躬身迎接。五祖说:“米舂好了没有?”慧能心头闪过一道灵光,机敏地回答说:“早就舂好了,只是缺少一把筛子。”五祖知道慧能听懂了自己的话,于是用拐杖在石磨上敲了三下,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慧能心情异常激动:今天终于可以亲聆五祖的教导,解开自己心头还存在的疑难了。夜至三更,慧能轻轻走进方丈室,跪到五祖跟前,五祖用袈裟遮住慧能,为他讲解深奥的《金刚经》,讲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时,慧能顿时对人的本性及其与万物的关系有了彻底的了解,他满怀热泪赞美道:“没想到自性原本是清净无秽的!没想到自性原本是不生不灭的!没想到自性原本是圆满自足的!没想到自性原本是寂静不动的!没想到自性原本是能生万物的!”
    五祖知道慧能已领悟到自己的本性,就道:“不认识自己的本心,学习佛法也没什么用处;认识到了自己的本心,见到了自己的本性,就是大丈夫、天人师、佛了。你现在已体悟到了宇宙间最珍贵的真理,我就可以安心地把衣法传授给你了。从现在起,你就是禅宗的第六代祖师!希望你广度众生,光大我佛教救世济人的情怀。听我为你唱一首诗:

                                 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
                                 无性亦无种,无情亦无生。

    这首诗的意思是说,世俗的人们沉沦于生死轮回之中,惟有获得大智慧的人,才能跳出这一轮回。五祖把袈裟授予慧能后,又说:“达摩祖师来到中土时,为了叫人们相信禅法确实是释迦佛祖所传,故此以袈裟作为信物,使之代代相传。但事实上,真理是无形无相的,只能以心传心,而且归根到底,每个人只有凭自己才能获得开悟。很古以前,佛陀只传下本体,祖师们只托付本心;袈裟是有形之物,容易引起是非争端,因此,从你开始,只传无形的心法,不传有形的衣钵;如果再传衣钵,只怕你性命难保。你赶快离开此地吧,免得招来杀身之祸!”
    五祖趁夜把慧能送至九江驿,临别时又有意考问他说:“让我把你渡过江吧。”慧能在船头拜谢了师父,深情而自信地说:“迷失的时候师父渡我,开悟后就应当自己渡自己。徒儿生在南方偏远之地,语言不正,心灵不明,幸得师父开启,今已开悟,我将把自己渡到真理的彼岸!”五祖高兴地说:“正是这样,正是这样,以后佛法就由你发扬光大了。你一直往南去吧,先找个地方隐居起来,不要急着出来说法,否则会大难临头。”“谨遵师命。”慧能挥泪而别。
    慧能南下后,神秀羞愧难当,便离开了东禅寺,潜入深山苦修,直到85岁时才重新出来说法,并且使禅宗在北方流传开来。由于神秀禅法重渐悟,故北方禅宗称为“渐宗”。东禅寺的其他僧人,有的怀疑慧能抢走了衣钵,有的嫉妒慧能得到了衣钵,于是纠集数百人南下追杀慧能,其中一个俗姓陈,当过四品将军,法名慧明的僧人奋勇当先,最先追上慧能。慧能把衣钵丢在路上,自己隐入草莽中,慧明上来抢衣钵,哪知没有提动分毫,心中一凛,便叫道:“行者,行者,我为佛法而来,不为衣钵而来。”慧能现身,慧明请求为他说法。慧能说:“你既为佛法而来,就请摒绝各种因缘,排除各种杂念,听我为你说法。”慧明闭目入静良久,把万般思念消融在一片光明中,只听慧能朗声说道:“不思善,不思恶,在这个清净无染的时刻,什么是慧明的本来面目?”慧明顿时领悟,然而意犹未尽,复问:“除了你刚才所说的秘密的真理外,还有更加秘密的真理吗?”慧能答道:“我刚才所说的并非什么秘密的真理。你若是返身观照,就会发现,真正神秘的真理,就在你自己心中。”
    慧明彻底开悟了,他泪流满面地说:“慧明虽然久在弘忍大师门下,但并未看清自己的本来面目,今日幸蒙您的开示,真如喝了一盆水,自己明白这水的冷暖。行者就是我的师父啊!”慧能止住他说:“你若是明白过来了,就让我们同做弘忍大师的弟子,共同护持大师所弘的佛法吧。师兄,情险事急,我们就此分别吧。”
慧能来到岭南,在一个叫曹溪的地方逗留了一段时间,但又被恶人追逐,所住寺庙被烧毁,于是便逃进怀集、细会(今广东、广西交界处)的深山老林,避难在猎人队伍中,隐名埋姓,总共过了十五年。在这十五年中,慧能只能有意无意地向猎人宣传佛法。猎人们叫慧能守网,慧能却把网到的动物放走;每到吃饭的时候,慧能把蔬菜寄在煮肉的锅里,猎人问这是为什么,慧能回答说:“我只吃肉边菜。”
    有一天,慧能想,我不能一辈子隐藏在这里,现在已是出山弘法的时候了。于是他离开深山老林,来到广州的法性寺。法性寺里的印宗法师正在讲涅经,慧能也进去听讲。正值天高气爽,风和日丽,寺内的旗幡随风飘扬,有两个和尚见状,一个说是风吹幡动,一个说是幡自己动,两个争执不已。慧能在一旁说了一句:“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而是两位师父心动!”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惊骇不已。印宗法师立刻走下讲坛,请慧能坐在上席,向他提出几个有关佛法的问题,慧能都用极其简练的语言加以回答。印宗心念一动,便问:“行者非常人!据说五祖的衣钵已从黄梅南传十几年了,行者莫非就是六祖大师吗?”慧能说:“不敢。”印宗翻身礼拜,并请出示衣钵,慧能就披上了五祖所传袈裟。印宗问:“如何学习黄梅佛法?”慧能答:“大师佛法只重明心见性,不重盘腿、静坐之类禅定方法。”印宗问:“为什么不重禅定方法?”慧能答:“这种方法造成分别和对立,而佛法是不二之法。”印宗又问:“什么是佛法不二之法?”慧能答:“您常讲涅经,自然知道佛性是佛法之不二之法。高贵德王菩萨曾问佛祖:违禁犯罪是不是就断了善根佛性呢?佛祖说:善根与佛性是不同的。善根有常与无常、善与不善的区别,而佛性则超越了这种区别,故曰‘不二’。凡夫俗子只看到万事万物的区别,而智者则洞察其统一无二的性质;这种统一无二的性质,就是佛性。”印宗合掌说:“弟子讲经,犹如瓦砾;大师讲经,犹如真金。请大师就在这里传授佛法吧。”于是慧能就在这里正式剃度出家,以禅宗第六祖的身份,正式开山弘法。
    一年以后,慧能应曹溪村民的邀请,来到曹溪宝林寺,在这里传法三十多年,培养了大批优秀弟子,其中最出色的有青原行思和南岳怀让。随着慧能的影响越来越大,神秀门下的一些不肖弟子就越想置慧能于死地,他们多次派刺客谋刺慧能,但都没有成功,有的刺客反被慧能感化,成了慧能的弟子。晚年时,慧能思乡心切,就带了几个弟子回到新州老家,这时他的母亲早就去世了,故居也被改建为国恩寺。开元元年(公元713年)八月初三晚上,吃罢晚斋,慧能对众弟子说:“你们各依座位,我将与你们告别。”随即诵了一首诗:

                                        兀兀不修善,腾腾不造恶。
                                        寂寂断见闻,荡荡心无著。

    诵完这首诗,一语不发坐至三更,对众人说:“诸位,我走了。”语毕奄然迁化。享年75岁。

    二、开辟佛学解放的新时代

    那么,慧能在哪些方面完成了佛学的改革呢?
     1慧能确立了“世界”、“我”、“佛”三者统一的核心思想,这是南禅或顿宗不同于其他佛教流派的实质所在。这一点从慧能与神秀的证道诗的对比中鲜明地表现出来了。神秀执著于世界与我的对立,认为只有经常排斥世界对我的干扰、时时擦拭世界对我的污染,才能保持自身成为“菩提树”、“明镜台”,即佛性的所在地。这样一来,所谓修道成佛,就是远离人生、逃避世界,使自己进入虚无之境。慧能则针锋相对地指出,我与世界在本质上是同一的,在我之外没有独立的世界,就是“菩提树”和“明镜台”都是不存在的。我本身具有佛性,世界不会阻挡我成佛,唯一阻挡我成佛的只是自己的痴妄;我、佛、世界三者合一,浑然一体、天然自在,学道的人不必要拒斥和逃避世界,而只要安定自己的内心,直指自己的本性就能成佛。平常心即是道,众生以至万物皆有佛性,因此不必在自我和世界之外、不必在生活之外追求佛的境界,只要顿悟到我即世界即佛,那么尽管山还是山,水还是水,生活还是生活,而人已经成为一个崭新的人了。
    2慧能贬低了传统佛教烦琐的戒律,使之成为有名无实的东西。传统佛教认为,戒律是对佛教徒最基本的最重要的要求,是成佛的初始阶段,只有持戒,才能入定,最后才能生慧。在慧能看来,既然世界即佛即我,成佛只是得悟自性,那么戒律这种外在的东西就没有多大意义,所以虽然慧能在形式上保留了对戒律的尊重,实际上已把戒律销归于自性,销归于自我约束和自觉追求了。这一点从他吃肉边菜的故事可以看出来。慧能的传人对慧能破戒的思想作了更为大胆的发挥。有一个洪州官吏问马祖道一:“吃酒肉是对的,还是不吃酒肉是对的?”马祖道一回答说:“若吃是你的福气,不吃也是你的福气。”意思是说,吃不吃不是关键,关键在于你能否体悟心中内在的佛性。后世禅宗又由此演化出“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说法。
    3慧能废除了传统佛教僵死的修行方法。传统佛教包括慧能以前各代禅宗祖师都重视坐禅,认为只有通过坐禅才能排除杂念和思虑,所以达摩“面壁九年”、道信“数十年胁不至席”,弘忍也“以坐禅为务”。神秀的渐宗就继承这一传统。慧能反对坐禅,在他看来,“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因此用不着持戒坐禅,只需回归本心即可。“心地无非自性戒,心地无乱自性定,心地无痴自性慧”——戒、定、慧都归于自性。由此出发,他对坐禅、禅定加以全新的解释:“一切无碍,处于一切境界上念不起为坐,见本性不乱为禅”;“外离相为禅,内不乱曰定”。慧能的这一思想得到他的传人的精彩发挥。怀让初到南岳山时,见道一正在苦苦坐禅,怀让问:“你坐禅图什么?”道一说:“图作佛。”怀让便捡一块砖在石头上磨起来,道一问:“磨砖作什么?”怀让说:“磨作镜。”道一惊诧:“磨砖岂能成镜?”怀让反问:“坐禅又岂能成佛,佛没有一定的形象,你想坐禅成佛,实际上是杀佛,是损害你心中的佛性啊!”道一闻言大悟,成为怀让高足,并且提出了“平常心即是道”、“行住坐卧皆道场”的著名命题。马祖道一的弟子百丈怀海深暗此意,并实践于其教学活动中:

师问新到:“曾到此间否?”曰:“曾到。”师曰:“吃茶去。”又问僧,僧曰:“不曾到。”师曰:“吃茶去。”后院主问曰:“为什么曾到也云吃茶去,不曾到也云吃茶去?”师召院主,主应诺,师曰:“吃茶去。”

可见,并不需要专门的坐禅活动来修道,担水劈柴、种田耕地,尽是坐禅;饥来吃饭,困来睡眠,即是修道。赵州从谂还以最极端的形式表达了这个意思,他认为修道成佛像大小便一样自然:

问:“学人有疑时如何?”师曰:“大宜小宜?”曰:“大疑。”师曰:“大宜东北角,小宜僧堂后。”

由慧能开启的这一佛学修行方法的革命,使佛教变得极为实际、亲切、简便、接近人生,与传统佛教的禁欲主义和苦行主义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4慧能破除了对佛祖、经典、西方极乐世界、衣钵、师父等等外在权威和偶像的崇拜,倡导自性自度即每个人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拯救。既然神圣的佛性就在心中,那么何必向外求取呢?又有谁能代替你发现这神圣的佛性呢?所以慧能认为,塑像、图画只具有象征的意义,只是接引后学的方便;经典的作用也如此,它们不能代替人独特的开悟;师父的作用也如此,他们只能启发徒弟,而不能把现成的真理灌输给徒弟;至于衣钵,慧能认为它有碍于佛法的弘扬,所以干脆废除了衣钵继承制度;更没有什么西方极乐世界,只有迷妄的人才求生西方,而开悟的人则自净其心,要知道,东方人造罪,念佛求生西方,西方人造罪,念佛求生何国?凡俗愚昧之辈不识自性光明,不识身中净土,才妄生东西之分,他们离解脱的境界是何其遥远!慧能谆谆告诫弟子:

                                       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
                                       听说依此修行,西方只在眼前!

    慧能的努力使禅宗空前繁荣起来:由于学佛的人不必尊于一统,而应寻找自己独特的解悟之道,就使各种流派竟相成长起来:洪州宗、石头宗、菏泽宗、曹洞宗、法眼宗、云门宗、伪仰宗、临济宗……涌现出许多伟大的禅师,其中最著名的有:青原行思、南岳怀让、菏泽神会、石头希迁、马祖道一、百丈怀海、丹霞天然、黄檗希运、赵州从谂、德山宣鉴、临济义玄等等。在这些禅师那里,推崇个性、反对迷信和偶像崇拜的风格就更加激烈起来。丹霞天然初次去见师叔马祖道一时,竟然爬到佛像的脖子上,而马祖道一欣然认可。又有一次,丹霞天然于一寺庙遇上大寒,居然把佛像砸了用来烤火。德山宣鉴是对经典、佛祖最没有礼貌的一个。他本是一个饱学和尚,以满腹经文自傲于世,有一次,他挑着一担佛经外出访道,却被一个老婆子问住,于是把全部佛经付之一炬;他满口脏话,呵佛骂祖,无所不用其极:“达摩是老臊胡,释迦老子是干屎橛,文殊普贤是担屎汉,等觉妙觉是破执凡夫,菩提涅是系驴橛,十二分教是鬼神簿,拭疮疣纸。”每个人只有靠自己才能真正觉悟,每个人都是追求真理的平等的一员,百丈怀海正是在这两条原则的基础上创立了一套崭新的丛林法规即寺院制度,这套制度只继承了传统佛教的某些形式,而内容上则作了彻底的转换:形式上建立寺院,内容上不立佛殿、不造佛像,只建立僧人们学习、聚会的课堂(法堂);形式上有长老、院主、方丈,内容上人人平等,无多少高下,师父只是引路之人,而且也要接受弟子的考问;形式上有长老升堂制度,内容上是“宾主问酉寿,激扬宗要”。僧人们在这里过着自食其力的生活,并且在耕作和日常生活中领悟人生的真谛。在封建专制社会里,这里俨然成了一片自由、平等的小天地。可惜到了宋代时,禅宗进入“末法时代”,传统的寺院制度又复活了:佛像、菩萨重新进入法堂,长老又成为寺院的统治者,平等的问答又成为不平等的授受,活生生的真如体验又成为僵死的枯坐和单调的诵经念佛。百丈法规终于成为历史的回忆。
    5慧能使顿悟成佛成为一代宗风,从而使佛学充满了诗意和生机。既然佛性本具心中,那么只需直指人的本性就可立地成佛,而顿悟成佛是一刹那的和完整的,因此这种体验是用具有时间间断性和概念区别性的语言文字难以表达的。慧能不识字,有一个法名无尽藏的尼姑曾向慧能问涅经上的生字,慧能说:“字我不认识,意义你可以问。”尼姑说:“字都不认识,怎么能够理会经文的意义呢?”慧能回答:“诸佛妙理,非关文字。”可见慧能是不太重视语言文字、逻辑推理、理论思维的,而极为重视那不能用概念、判断、推理来表达的顿悟体验。禅悟的境界既然不能用明确的逻辑形式直接表达出来,那就只能用模糊的语言、形象、隐喻等等来表达,后世禅师甚至用呵斥、喝骂、动作、手势、拳击、棒打等等来表达。当学徒问及“什么是佛法大意?”“如何是祖师西来意?”等问题时,禅师们都不直接加以理论的解说,而是回答“麻三斤”、“庭前柏树子”、“东篱黄菊”、“云在青天水在瓶”、“说是一物即不中”之类叫人摸不着边际又能发人深思的话,或者竖起一根手指、打出一个圆圈。著名的“德山棒”、“临济喝”则是用棒喝打断学徒向外贪求和执著,叫他们返观自己的内心。于是禅门内出现千奇百怪、丰富多彩、生气勃勃、诗意盎然的景象。每个人都能尽情地挥洒自己的个性,寻找自己独特的成佛之道。只可惜到了禅宗的“末法时代”,这些富于个性和创造性、充满机锋和禅意的表达、传授方法演变成了装腔作势的话头、依样画符的公式和掩盖无知的方便法门。
    慧能大师以平民和不识一字的身份,开辟了一个佛学思想解放的时代,创造了南禅这一多姿多彩的佛学流派,这不仅在中国文化史上,在世界文化史上也是独一无二的,足以说明慧能的天才、灵性和颖悟在古今中外都是罕有其匹的。人们可以说他的学说是唯心主义和非理性主义的,但他对一切神灵和偶像的否定精神,对一切权威和传统的批判精神,对个性和个体人格的尊重,对个人自由的推崇,却是中国文化中最宝贵的财富之一。慧能佛学是一种无神论佛学,它与其说是一种宗教,还不如说是一种人生哲学和一种生活方式,它所解答的问题(“人是什么?”“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人生的最高境界是什么?”)至今还困扰着我们每一个人,因而它提出的答案也值得我们作永久的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