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农家俏厨娘:仪式的古今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06 20:46:12
仪式的古今
作者: 罗志田 
 来源:南方周末
如今压岁钱的数量日增,而小孩子对过年的期待反不如以前。歌词里那句“多少兴亡事”,正可见于仪式的变迁之中
在物质匮乏的时代,“过年”最主要的成分是吃喝。不过,吃喝的重要,除了解馋,还体现在连带的仪式性活动之上,如祭拜(祖先和神灵也要过年)等等。以前的“过年”,是包含物质和精神在内的“系统工程”。小孩子对压岁钱、新衣服以及游乐活动的期待,都同时带有物质和精神两重因素;虽非正式的仪式,也带有仪式的意味。
如今城市里过年,过年的吃喝仪式已越来越简单。在乡村中,很多礼节性的仪式也不怎么讲求了。或许农民的生活真改善了,随时都像在过年,所以真正的过年就不那么重要了。有时仪式的简化是为了更“文明”,如城市禁止在某些区域放炮仗;也不排除打工返乡者为了“尝试文明”,而简化了一些显得不够“文明”的传统仪式性活动。
不过,很多时候,参与者的愉悦正处在不那么“文明”的仪式程序之中。文明程度提高,而愉悦程度可能随之减弱。如今压岁钱的数量日增,而小孩子对过年的期待反不如以前;恐怕其“幸福感”的指数,也大大缩水了。
物质的丰富和“文明”的提高,却未必带来更多的快活,正是所谓“现代化”一个诡论意味十足的结果,也是今日侧重“现代性”者想要探讨的。这些现象与市场经济的发展直接相关,可知商品的冲击虽是潜在的,却像理论家所说的“看不见的手”一样,着实厉害。
有时候,仪式的简化可能因为仪式本身难以维持了。所谓仪式,都有具体的要求,有些要求是需要一定的体力和物质基础的。据汉儒郑玄的考证,在先秦上流社会的宴席之上,酒菜摆好后才履行礼仪,往往到“酒清肴干”的程度。当年的酒近于今日所谓醪糟,刚倒出来还是浑浊的,等到酒变得清亮,菜也都干得像蜡制品,宾主相互参拜的仪式才告结束。
古人的“拜”是一种全身运动,正规的宴席可能需要百拜,就是一百次重复固定的全身运动。所以郑玄说,“宾主百拜,虽强有力者犹倦焉”。在正式的礼仪之后,精疲力竭的参与者才开始饮酒作乐,称为“无算爵”和“无算乐”,就是喝酒到“醉而止”,作乐到“尽欢而止”。古代的“乐”也需要相当的体力,但与拜的固定重复不同,可以变换姿势;载歌载舞、轻歌曼舞等,可能就是此类仪式的形象表述。虽然也会疲劳,总是更能尽兴。
那是真正的贵族生活方式,非文武双全者不能承受。昔看俄国小说中的贵族生活,既包括政治和从军的责任,吃喝玩乐也占相当大的比重,跳舞更是宴饮的常规程序。这样的生活必须以文武双全为基础,普希金便不十分能打,而又不得不遵循着决斗的习俗,致使世上少了一个重要的诗人。
中国古代的贵族生活,多少有些相近。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之中,前四者都需要体力。礼、乐如上述,御也是体力活儿(虽有人考证说“御”是讹字),射则迄今仍在奥运会比赛项目之中。古人主张“礼不下庶人”,应有相当实际的考虑。礼与仪直接关联,没有物质生活的基础,普通百姓很难承受“百拜”一类的体力消耗。
孔子对历史的一大改变,即把原来讲出身的贵族行为“普及”到平民出身的读书人中去。孔门周游列国,一路上弦歌之声不绝于耳。我的猜想,那“弦歌之声”,大约也和“燕乐”相类,有些载歌载舞的意味。时过境迁,这样的“弦歌之声”,也渐与读书行为疏离。以前文武双全的士,逐渐变成号称耕读其实基本读而不耕的文士。后人不过言“再拜”,大概也是社会变动之后,一向缺乏锻炼的身体不太受得了。
不过,有些重大仪式似乎还维持着旧规。清代最后一个皇帝登基时仅三岁,在他的记忆里,“文武百官的三跪九叩没完没了”,形象地表出“百拜”仪式的遗风。儿童最直观的感受,是“我被他们折腾了半天”。
上述转变的影响是长远的。到了近代新学堂兴起时,体操和唱歌这类新课程,就很难聘请教师。一些相对“守旧”的人,甚至把学堂的体操和唱歌视为“窃盗”(需飞檐走壁)和“优伶”之预备,似不知孔门也曾载歌载舞,真有些数典忘祖。歌词里那句“多少兴亡事”,正可见于仪式的变迁之中。(作者为历史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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