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陛下攻略:笔墨的“岁月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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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墨的“岁月味道”

黄桂元 《 中华读书报 》( 2011年10月19日   03 版)

    曾经这样渴望过,自己的笔墨能够透出那种醇厚、悠长、老辣的“岁月味道”。那味道是由似水流年的日子熏制出的,可遇不可求,也只青睐于长着白胡子的老人家。而今想来,未必就那么绝对。对于某一类资质特殊的写作人,无论年轻年长,笔下的岁月从来就不是简单的时间切片,客观的生活堆积,其况味仿佛经历史的琼浆玉液酿造过,此能力几乎与生俱来,并非一定与年龄和阅历有关。比如汪惠仁与《天津笔记》。记得上世纪90年代末的一天,我第一次见到汪惠仁,感觉当时的这位“70后”还是个学生,一副翩翩少年状,慢慢接触几次,他的谈吐从容,见解深切,却给我少年老成的印象。后来陆续读到他的一些文字,每每为其像是来自骨子里的岁月味道而慨叹。

    不过,汪惠仁的《天津笔记》刚拿到手,却使我很有几分失望。首先是书名过于直白(且不说在城市词典里,对天津的诠释就是保守、低俗、慵懒,人们往往避之不及),既无深味,也无诗意;再者,封面也实在朴素,清一色韭黄色图案;翻开目录页,更是扫兴,几个专辑的题目毫无创意:“《散文》的一些卷首语”,“记几个地方”,“为《散文》年度选本和几个人的书写的序”,“一点随想,就录下来”,“还是一些随想,也录下来吧”……几乎就是大白话。书的整体设计、栏目编辑缺乏“著书立说”意义上基本的仪式感,作者是不是太随意了?我知道书里的内容货真价实,但如今是市场决定一切的年代,你自得于素面朝天,凭什么让读者对你一见钟情?包装已成为书刊业重要的时尚元素之一,而心知肚明的汪惠仁,绝非没有这种能力。我只能善意地理解,真理是朴素的,《天津笔记》同样是朴素的,没必要取悦市场,知音自有,愿者上钩。

    这本书前半部分以近年《散文》的卷首语为主,惜墨如金,内存庞大。卷首语难写,这是办刊人的共识。读者翻开杂志,先入眼帘的就是卷首语,作者偶写两篇不难,若无根底,极易露怯。《散文》向来有刊载卷首语的传统,前任主编贾宝泉是把写卷首语当成刊物品牌经营的。汪惠仁初生牛犊,拉开架势,旁涉历史、文学、哲学、经济、时政、人生、影视、民风、雅俗等等领域,其深邃的思虑,畅达的表述,精妙的文笔浑然天成,内功深厚,那些本可以长篇大论一番的话题,他仅用四两拨千斤的寥寥数百字,即别见洞天,味道十足。

    《悲欣交集》就是一篇妙文。“悲欣交集”出于弘一法师李叔同的临终手迹,佛界学界熟知,汪惠仁从中诠释出了三悲:一悲,人是被抛到这个世界,赤条条而来,极其偶然;二悲,既生于世,就须循物竞天择之道,于万类夹缝之间求存活,其间身心所历之困苦难以历数;三悲,春秋代序,百年倏忽,不觉间青春无踪,身似朽木,其衰势已汹涌难挡。如果仅仅停留于这三悲,不过是叔本华在21世纪中国的一种附体,这显然不是汪惠仁的本意,他从“悲”而“欣”,发现了人之可为的诸多“世界”,“人生唯其偶然,我们才在自然界之外另造一‘意义’的世界、‘理’的世界、秩序的世界、必然的世界”;“人生唯其困苦,我们才在这百年征途中领受意志力和爱,我们才在这‘炼狱’世界之外,另造一‘情’的世界、‘幸福’的世界”;“人生唯其匆匆,我们才在这速朽的世界之外另造一可悠久存留之‘道德’世界、永恒世界、薪火相传的世界、灯火家家户户的世界”。由此他得出了“欣在悲中,悲在欣里”的结论。

    据说如今“重写文学史”仍在热度持续不减,占主导的声音一直强调,敢于“重写文学史”的弄潮儿,才是文学批评专业中的佼佼者,汪惠仁不以为然,指出仅仅为了响应一种时尚,一股潮流,这种“热”是可疑的,“你要重新检阅我们的文学,甚至想把它写成一部史书,这是你一个人的事,但也没有必要发出号召统一思想,否则,你就仅仅是一个在‘革新’中凑热闹的人……”(《文学史》)在他眼里,历史从来都是欲望和利害的场所,热闹和繁华达到极点便会自动消失,“历史带走了它原来带来的一切,留下了寂静和废墟。也许偶尔会有凭吊的身影,那是心拂利刃的孤独壮士。但夕阳无可挽留地坠下去了,萧萧落叶声渐渐繁密——一个用无数人的血肉、思虑铸造的时代走到了它的尽头”,所以,应该“往后退,再往后退,尽可能让文学看到更大、更多和真相”,(《城郭之轻》)仿佛百岁老人的告诫,依据的是一种成熟的历史主义唯物观。 

    我有时想,他的笔墨里蓄着怎样绵绵无尽的思想底蕴?洞若观火,成竹在心,这一切远远超过了他的年龄和阅历。对于饱受诟病的杨朔散文模式,他呼吁不要忙着落井下石,在呼和浩特的一次文学讲座中,他语重心长地表明了自己的逆潮之见:“那样的年代,杨朔居然还体现出了强烈的个人语体风格,在个性几乎不可能存在的集权运作之所,杨朔居然巧妙地揉进了自家情怀,只有天才可以为之。所以,我在此对诸位有个建议,不要跟着风头骂前辈作家,他们身上有我们这一代人学不完的手艺。”对周作文散文,他也持一种独立的评判姿态,不满意“我们在谈论文学的时候,习惯性的将意识形态绑架文学,这说明我们的文学和所谓的权力话语有着过于亲密的关系”。何谓汪氏笔墨的岁月味道?就是不肯删除人文精神和忧患意识,不愿就范于我们所身处的轻阅读时代,坚持捍卫文学的精英品质,身体力行,挺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