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怖大将军凌落石结局:王幺爷六六大寿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9 22:57:35

王幺爷六六大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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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年秋来家家酒,乔迁拜寿挨门走。古怪稀奇件件出,喜怒哀乐样样有。今看幺爷一干人,办酒吃酒一笑休。

——题记

 

一、陆老歪供六十

 

王幺爷最近总睡不着,一闭眼,就听见“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就看见陆老歪点头哈腰地迎客。那陆老歪老实巴交,目不识丁,言迟口钝,比自己还小六岁,却经常三病两痛的,一咳两头卷,虽说有六个儿子,但平时过得猪狗不如:在自己那烟熏火燎的老屋里烤老柴火,熏得像个挖煤匠。后来儿子分任务,他吃转转饭(每家吃十天),那些媳妇在他来时就粗茶淡饭,过后就鸡鸭蛋面,还常常借鸡骂狗的挖苦他,有好事者就编了小曲教娃儿唱:陆老歪,六个家,这家吃了走那家,家家美味都躲他。平时没得一分钱,指鸡骂狗受气粑!

王幺爷一看见他,就叹气,就庆幸自己做对了!

但这次王幺爷犯傻了,因为那陆老歪供了六十大寿,六个儿子一起为他上六十大寿,这在石坝乡还从未有过!

寿诞前日,远亲实戚皆到,地邻朋友聚全,麻将纸牌十几桌,牌声人声震天响。晚上十点,燃放烟花,震耳欲聋,观者无不惊叹连连。放完礼花,开始上寿,正堂屋内红烛高照,八仙桌上果品齐全,八位特邀老者(喻为八仙上寿)陪着陆老爷子分宾主坐定,接受儿女们依次朝拜。儿子儿媳朝拜时要送红钱,大儿媳送了二百元后,二儿媳也送二百元;三儿媳脑筋一转,叩头时说:“祝爹爹万福金安,本来送双不送单,但我是老三还送三,三祝爹爹福寿安。”言罢送上三百元。她这一军,欲将后面三人,四媳妇老实,只得送上四百元“祝爹爹四季平安”;五媳妇也灵光,叩头时说:“祝爹爹健康长久,我小弟跟着大哥走。”言罢送上二百元;六媳妇更精,叩头时说“愿爹爹福星高照,年纪我最小,钱财我最少,爹爹莫见笑。”言罢递上一百元!把那几位嫂子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立刻咬她的嘎嘎(指肉)吃。这陆老爷子便依次“封赠”,接一个钱,“封赠”一个,就陆老歪那嘴,当然吐不出什么新鲜词儿来,无非是“儿孙满堂”、“富贵发财”之类的陈词滥调。可轮到他女儿女婿上寿,这老爷子就哭了,为啥?因为女婿冬寿平时既赌又凶,常打老婆,且游手好闲,现在已是家贫如洗,女儿陆三妹实在太苦了。陆老歪哽咽着再也“封赠”不出来,惹得陆三妹也泪流满面。旁人明白,冬寿也不含糊,他暗暗打定主意:“哼,你们看不起老子,等老子到时露露脸给你们看!”

第二天,六个儿子六路朋友,六个儿媳六路后家,十二路人马八方涌至,陆家大院人潮涌动,座无虚席。这里做酒摆饭叫开席,开席时,场面更为壮观:先坐者刚开始吃,后面就个对个地站了一圈人,站的人就全神贯注盯着面前那人碗里的饭,只盼快点就吃完。但如果面前的是熟人,还要装模作样地说“你慢吃”、“要吃好”之类的废话,弄得人家既要拼命嚼饭,又要不停应答。这本是大煞风景的事,却又是一道别样的风景。幸而这儿的人们都习惯了这种“大场面”,看的人有耐心,否则你就别想吃饭;吃的人有“涵养”,你再怎么看怎么说我也旁若无人,食欲正常,不到酒足饭饱不下桌。几个壮汉一桌,饭菜总会精光。陆家这席足足摆了十轮共200桌,最终还是有些没有吃上——“冒席了”!

人们酒足饭饱之后,便进进堂屋随礼,可一进屋就傻眼了:那六张礼桌六个礼本分两边一字排开,十二个先生两两一桌,右边是老大老二老三家,左边是老四老五老六家,各收各的礼。多数亲戚都没料到会是这样,赶紧回去借钱、贷款,有的地邻也四处借钱,咬着牙一个一个地点交!但最苦的还是他那唯一的女婿冬寿,他万万没料到自己只准备了一桌菜,却来了六桌客!但这冬寿到底是个场面上混的人,平时就习惯了“屋头搞糨子(糨糊),外面耍牌子”,见这阵式,他愣了一会儿就溜了。只有幺爷看得明白,他晓得这小子虽然尖嘴猴腮,其貌不扬,但花花肠子多得很,一定有好看的了。果然,这小子很快就回来了,头昂的高高的,一看就知道钱包鼓鼓的。众人见状赶忙为他闪开一条道,冬寿阔步走到礼桌前,掏出一大扎百元面钞,依次送礼,每本簿子十张!看得周围的人直吐舌头,都夸陆家这女婿大方能干,只有那放高利贷的杨五爷,在旁边偷偷地乐!

那陆老歪——平时勾腰驼背,人见人怜的陆老歪,这天硬是穿得一身崭新,气派十足。你看他点头哈腰地冲前跑后,递烟敬酒,特别是在接待一个又一个亲家时,更是出尽了风头!那气派,谁知他平时吃“转转饭”了?谁知他平时过得猪狗不如了?谁知他曾被儿媳妇骂得吐血了?即便知道,又怎么了?人家今天就这么风光,谁还敢说一句屁话?!

尽管很多人背地叫苦连天,但该咋送还得咋送,送了背地就悄悄地说:这是“卖站树”啊,明天就要“刨头砍”(咒人死)喽!但也有人想得开:咋哪?你做酒人家不是各送各的吗,轮到你就输不起了?陆家兄弟才不管这些,你咋说都无所谓,反正票子进我兜里了,有钱才是硬道理。乖乖——十多万啊!谁不眼红?

唉,还是有儿子好啊!王幺爷睡不着了!

 

 

二、尚德英打公爹

 

这以前,幺爷也有开心的时候:平时哪家儿子儿媳不孝顺,那些受了气的老人都找他,他幺爷看不惯,要管!王幺爷是老知识分子,辈份高,脾气暴,能说会道,能写会算。因此那些亲房的晚辈都怕他。只要他出面,再刁钻的小子和媳妇都要停牙服爪,叩头认错。每次解决好皮绊以后,人家都要留他吃饭,拿出最好吃的招待他,酒足饭饱,他才在人家千恩万谢声中洋洋自得地回家。每当此时他都很有成就感,为自己没有儿子和儿媳拖累而自豪。总要得意地哼上几句老掉牙的花灯小调:

“易涨易退山溪水么哩——哩哟涟啰哩哟!

易反易复是小人心喽哩哟涟啰——哩哟涟哩……”

几十年来,他没有成家,没有负担,一人吃饭全家饱,小酒小钱从不断,因此过得逍遥自在。每当看见那些老人受了儿孙的气,他虽打抱不平,但还是有一种置身事外的优越感,有时还有一种看相声似的享受。特别是那天程二爷挨打,他还差点笑岔了气!

那天程二爷在坡上放牛,初冬的天气凉风绕绕,那些枫香树的顶端,还有几片浅红的叶子在悲哀地招摇,大片的山土未种小季,有些包谷杆还在地里站着,舞着仅剩的半截叶子向牛们撒娇。那程二爷因为儿媳妇抠得紧,几年没有添置新衣了,只穿了一件火汗套,一件旧棉袄,戴了一顶旧毡帽,那油光光的滚身(棉袄)看起来都冰人。被几股冷风一吹,一个劲哆嗦,很快就清鼻涕滴滴下淌。后来实在忍不住,自己寻了一些干包谷杆点着烤火。谁知屋漏更遭连夜雨,二爷正烤着,忽然一阵风吹来,风虽不大,但那包谷叶子轻飘飘的,经火苗一冲,离地三尺,那风轻轻一带,不声不响就钻进了袁家山林,那林好像早等着似的,立刻“呼啦啦”响应起来,继而烈焰冲天,吓得二爷连呼“救命”。 幺爷赶集回来正好碰上,也帮着拼命帮着打火,幸而救火的人来得及时,才未酿成大祸!

但程二爷却早已面目全非,脸上熏得黢黑,只剩两个眼珠子在惶恐地打转转。衣服也被烧得七零八落,将那几根可怜兮兮廋骨头暴露无遗,那皱巴巴的老皮子被刺划得到处血迹斑斑,煞是可怜。更要命的是——他儿媳妇尚德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面前了!那尚德英长得蛮格格的,满脸横肉,骂起人来嗓门震天,连家里的猪啊狗啊猫啥的听到她的骂声都会立刻停牙服爪,声都不敢出。一旦有人与她接上架,她可以骂你三天三夜不打重台,非操翻你祖宗八代不会干休!因此左邻右舍知道厉害以后,都再也不敢惹她了,凡事宁愿自己吃点小亏,忍了算了。此时,尚德英手里还拿了一根拇指粗的青杠棍子,劈头盖脸就向老人公打过来,二爷牵着牛,不敢放手,牛又走得慢,躲也躲不过,狼狈万分。那尚德英一头打,还一头骂,打一棍,骂一声:“你个老不死的,我叫你搞火!叫你搞火!”二爷一边走,一边哭,眼泪鼻涕顺着白胡子滴滴下淌。他老伴张大姐见他又被媳妇打了,隔条河呼天抢地:“尚德英,尚大娘,尚大奶奶,你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呀!几十年啦,我都没舍得打的,你个天杀的,天雷劈死你!天雷劈死你呀!”这程二爷自觉理亏,又心疼二娘,也边哭边喊:“你就让她打吧,让她打吧!她是我妈呀!反正活着也遭罪,打死算毬了!”

这尚德英见老两口一唱一和,更是火冒三丈,本想再狠劲打,但两山看热闹的人多了,有人大笑,有几个放牛娃儿更扯开嗓子唱了起来:“啊!快看喽,快看咯,稀奇玩意儿出来喽:天轰轰,地轰轰,儿媳妇打老人公!噢!噢!噢……”

这一来,尚德英再也不敢打了。无奈之下,竟把棍子一扔,坐在地上撒起泼来:“我的天啦!这放火烧山还有理呀!你烧了倒可一死了之,叫我们小的可怎么赔呀!哇!哇!……”一头诉,一头哭,几爪扯散头发,双脚乱蹬,鞋袜遍地,涕泪横流,猪上杀凳似的嚎叫,活像是她被老人公打了一样!

这一闹,两山便笑开了锅,王幺爷也忍不住笑了,越笑越觉好笑,越笑越停不住,差点笑背了气!回家一想,更加认为自己这辈子走对了:瞧吧,这种挨打受辱的罪,我王幺爷这辈子就不会受,永远不会!

 

 

三、程二爷上寿

 

其实,年轻时的王幺爷一表人才,一米八的个儿,浓眉大眼,英俊潇洒,是十里八乡姑娘们心中的偶像。幺爷早年曾喜欢过本村的一位漂亮姑娘,那姑娘也有意,于是双方暗暗好上了,不料被姑娘的爹发现,她爹是贫协会主任,心辣手狠脾气暴,人称“爆米花”。因王幺爷是地主子女,那“爆米花”死活不同意,还趁斗地主运动时,将年轻的王幺爷也绑了上去,翻来覆去打了整整一百个耳光!打得幺爷鼻青脸肿,眼冒金星。但那老头的手臂后来也整整吊了半个月。也幸亏如此,这王幺爷才没有气疯!

但幺爷受此打击,恨入骨髓,发誓终生不娶!因此才至今孤苦一人。可毕竟岁月不饶人,那青年时的阳刚之气,经过岁月的冲刷,至今已消耗殆尽,一个孤老头子,找碗儿吃碗儿,怪可怜的,幸而最近领到了低保,可杯水车薪啊!眼看着自己的同龄们都儿孙满堂,他的心里渐渐涌起了悲哀,有些后悔了,但每逢看到不孝儿孙虐待老人,他的信念又坚定起来。

前些年,因为经济落后,人们的文化和道德水平较低,家庭矛盾经常有,不孝儿孙寻常见,他看着那些吵架殴打,一直认为自己做对了。可这些年随着生活渐渐改善,情况渐渐好转,虽然吃“转转饭”的受气老人还多,但打骂声明显少了,加上年龄的增加,他的后悔渐渐加重起来。不料今天又看到了程二爷一家的“精彩演出”,看着程二爷白胡子上涕泪成线,哭爹叫娘,他是真忍不住笑了。他又觉得自己从前这步棋走得对!

可没过几天,他又傻眼了:那程二爷的儿子儿媳要给他上寿,乡下人叫供生,据说二爷怕人家骂他“卖站树”,不愿意,但他那儿媳妇尚德英坚决要“卖”,他也无法。到了那一天,二爷老两口和平时判若两样,新帽新衣新鞋新裤子,底朝天换了副行头,简直光彩照人。他二女儿还从县城请了一支乐队,搭起台子唱了三天大戏,程二爷老两口端坐正中八仙椅上,不时还哈哈大笑,那才真叫风光!此情此景,若非幺爷亲眼所见,他也绝不会相信程二爷那天还挨过媳妇打,而这么多的知情者也仿佛全忘记了,虽然兴高采烈的打情骂俏,就是不会抖漏半字。

而那恶媳妇尚德英,也照样像猴子一样呼前跳后,爹前妈后喊得贼甜,完了当然照样鼓满腰包——整整三万多啊!幺爷本不想去随礼,但毕竟是地邻,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况谁家门口也不会挂上“无事牌”,自己也难免有求人的时候,这就叫人皮子难披啊!不过他很庆幸自己那天没有多嘴,否则自己真成了狗咬耗子——多管闲事。不是吗,人家骂得再凶,打得再狠,肉烂了在锅里,你个外人,管得着吗!你看人家这生期,办的多体面啊!

这样一想,他又后悔了,后悔当初的“从此不娶”了!要不然他也可以风风光光的过一回生了。

 

 

四、二混借“岳母”供生

 

偏偏,偏偏今年全村好像都跟他作对:几乎家家挨着做起酒来,什么搬家酒、月米酒、娃儿庆坛过关酒等等。有租房子搬家的,有爹供了生又给妈供的……,五花八门,举不胜举。大家都心知肚明,大哥不说二哥,无非是变着法子把送出去的捞点回来。只是后来的这些生期酒简略了一切拜寿的仪式,有的甚至没有把老人接来,对联一贴,火炮一放,就赤裸裸的摆本收钱了。

据说这办酒真正的疯起来,还是从程二爷供生以后,因那尚德英鼓满了腰包,逢人便说悄悄话:“听说啊,政府明年要禁止办酒了,生期酒更不准办了,要收高税哟!”完了还挤眉弄眼,好像是白宫的绝密绯闻,又好像她是别人的大救星。但那尚德英的悄悄话,你十步以外准听得清清楚楚,更甭说还有一传十,十传百的“中波短波”了,这一吹,自然就刮起了“办酒风”。可当这酒席真正的遍地开花以后,尚德英的腰包也很快瘪了下去。暗暗地,她也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嘴快了。

现在眼看年关将近,人们更争先恐后抢着办!于是,厨师成了宝,这家办了那家跑;餐具更走俏,排着号数等着要;任你算计再高明,口袋空了不得行!王幺爷虽然送的少点,可还是卖光了过年的米,但这酒还在继续,咋办啊?一向持重的王幺爷终于犯起愁来。

前几年酒期稀疏,多是讲之不起的红白喜事。就随点小礼,混两顿饭吃,偶尔还可小打两牌,他不在意。可今年秋后家家酒,愁坏孤苦一老头。平心而论,那些八九十岁的高龄生期酒,幺爷非但理解,还很是羡慕。可今年这酒办滥了,简直有些离谱。就拿他侄儿王二混来说吧,前几年打工耍了一个外省媳妇,回来修了新房子,去年刚办过搬家酒。但这小子平时狐朋狗友多,今年四面八方都送礼,送得心肝痒了,自己又父母双亡,无法办生期酒。可那龟儿子脑筋灵活,两口子一商量,回去把丈母娘接来了,于是堂而皇之地为岳母“供生”,亲戚朋友全动响,火炮放得如放枪。那亮闪闪的“红牛儿”(百元钞),硬是被他活生生地“牵”回来不少。

众人背后都说:这小子,真他妈绝!

但更绝的还在后头,这小两口最后跟“丈母娘”闹翻了,露了馅儿,人们更是瞠目结舌:原来这小子其实没有丈母娘,他丈母娘早死了,他两先合计好了,到城里寻了一个拾破烂的孤老妇人。两人与老妇讲好,暂时认她为娘,“借”来办生期酒,完了给她两千元走人。但小两口接了几万钞票,却不愿兑现,只给三百元!那老妇原是花灯小旦,人叫曾幺妹,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闹不赢你两口子,我就不走,人都知道我是你妈,你敢把我咋的?末了还是有人给她出了主意,要她去找王幺爷,准行。

 

 

五、幺爷成亲

 

那老妇见了幺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哭诉,把那根根底底全抖了出来,王幺爷听后,直气得火冒三丈,破口大骂:这龟儿子,真他妈缺德!哄得老子都信真了,还咬牙送了五十元!你哄也就哄了,你接了几万,还舍不得这区区两千!你口出狂言说话不算话,你还是我王家子孙吗!

王幺爷的大烟斗在门上敲得震山响,把个侄儿子一家吓得屁滚尿流!二混两口子赶紧赔礼给钱,但王幺爷此刻不依,他从老妇的苦诉中知道老妇无依无靠,日子艰难,硬要那“龟儿子”拿五千!那小两口再三磕头赔罪,他才软下心来,但还是坚持要了三千!

那曾幺妹得了钱,而且意外地多得了一千元,自然欢喜万分,对王幺爷感激不尽。出了门,这王幺爷觉得自己办了一桩大事,仿佛成了伟人,又哼起了花灯调:

“一逛遵义唻上贵阳么高梁吊,闪悠悠啰哎;

二下的赤水得会娇娘么悠悠闪,闪悠悠;

闪悠闪悠么闪拢来,

你是小情妹,倒在情哥怀,

小情我的妹——

情哥我的瞌哎睡吔正在吔来吔……”

那曾幺妹跟在后面,却越听越着迷,越看越有意。这王幺爷虽年近古稀,但高高大大,男子汉的威风犹存,尤其是刚才一进屋只三五句话就镇住了那两个刁钻的侄儿两口子,更让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加上他拿了钱毫不保留的一手就交给了自己,仗义执言,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竟然得罪自己亲人。这真是打起灯笼都难找的好心人。回想自己坎坷的一生,都是遇上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所至。不想今天在这里遇上了一个真正的好心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他又恰好是单身,此人不靠,还靠何人?!

主意打定,曾幺妹定下心来,默默地跟幺爷后面走,静静的听他唱歌。当幺爷进屋正要关门时 ,才发现后面有人,幺爷一看就傻了眼,幺妹却不等他让,硬生生的就挤进了门。王幺爷这个家,这么多年也没有女人单独进来过,平时能说会道的幺爷,这次结巴了:“你……你来干啥?”这曾幺妹也不搭话,她解下围巾,开始添起火,扫起地来。王幺爷自从发过誓后,几乎没有正眼瞧过任何女人,此时细看,这曾幺妹肯定比自己小,而且眉目清秀,头上戴了一顶浅灰色的毛线帽,身上穿了一件厚厚的花棉袄,做起事来也挺利索,心里便有了几分好感,觉得今天这事没管错。但当曾幺妹把她的想法说了时,幺爷却连连摇头:“我发过誓的,不娶了!”这幺妹却是一个泼辣人,认死了的理,牛也拉不回:“我就敬你是条汉子,我就敬你是好心人,你不娶我,我服侍你总行吧。你放心,我不要工钱,我就服侍你!”可幺爷还是死活不答应。

后来事情闹开了,村里的许多人都来劝幺爷,幺爷又听了曾幺妹的悲惨遭遇,这才软下心来,还是声明:“我很穷,若幺妹过不惯,随时可以走人!”本来人们恨死了王二混,这下反倒称赞他了:若没有二混,谁照顾幺爷啊?!但二混两口子的心里啊,却真正恨死了王幺爷!

 

 

六、冬寿“双星”供“九十”

 

幺爷既然应了亲事,人们便劝他办喜酒,可他坚决不!

但幺爷不办酒,可别人的生期酒还得吃,忙还得帮,礼还得送!

眼看年关将近,办了酒的松一口气,没办酒的更着急。但比幺爷还要着急的还有冬寿家:这小子双老都已去世,而陆三妹仅存的老爹又刚在自家供了生,众所周知,那王二混的招式肯定不行了。他们虽然去年做过了搬家酒,但眼看娃儿还年幼,如果今年不办酒,明年政府真禁止,那送了半年的钱,到哪儿起坎啊!更要命的是:原来自己在丈人供生时本来只带了一千元,当时一看摆了六个本子,为了绷面子,去硬生生借了五千高利贷,每个舅子本上栽了一千!这可是杨五爷月息两毛的高额水钱(临时为赌徒提供的赌资,利息很高),月息两毛,一年就得还出六千利息,真正是屁股大过脑壳。杨五爷是有名的黄世仁,谁也赖不掉一分的!这可怎么办啊?

其实当天回家,妻子陆三妹知道后就曾哭闹,这冬寿抬手就是两耳光:“妈的!老子在后家为你争足了脸面,你还不知好歹!那‘胡汉三’(指钱)去了,他总要回来嘛!”但打归打骂归骂,他也知道那两角的利息不是闹着玩儿的。所幸的是他关键时刻还把握得住:“妈的,反正现在土犁完了,先把大水牛和年猪全卖掉,开年再说!”这陆三妹虽然可惜,但一是背了高利贷,确实无法;二则在冬寿多年的高压下早就学会了顺从,即使把她卖了,她也会忍气吞声帮着数钱,此时又摸着脸火辣辣的脸,哪敢吭声!

就这样,冬寿在第三天就将五十张“红牛儿”摆在了杨五爷面前!

这下轮到杨五爷傻眼了,他本来算定要狠狠咬冬寿一口,才把自己即将到期的存款都取来给了冬寿,怎么也不会料到他三天就能还钱,再怎么算,这三天也算不起应得的银行利息啊!他又气又恨,怪只怪自己没有事先定好起底利息,如今打落牙齿只能吞进肚里了!

但这冬寿虽然卖猪牛抵了账,可“胡汉三”到底还未回来,后来又接连送了很多出去,若再不想个方,赶明年那地用手刨哇!

真是天无绝人路,事怕起心人,他两口子接连吹了多晚枕头风,办法还真被他们活生生给吹了出来——两口子加起来供!

冬寿今年四十五,三妹四十三,加起来正好八十八,这不挺吉利嘛!

但村里习惯供满十酒,八十八,得,咱四舍五入,就对外称九十吧。

说干就干,两口子直接去订寿碗,那碗商听了他们如此创意,大喜:非但价钱减半,还特别印上“双星九十岁,幸福一百年”的字样,让他们这种年轻的“高寿酒”出尽了风头,自然那“胡汉三”连本带利地回来了。比那王二混有过之而无不及!让那些老头老妈们啧啧称奇,自叹不如!但也有几位老人寒了心,摔了“寿碗”,骂了他祖宗三代,幸而冬寿不知。

 

 

七、幺爷的如意算盘

 

这下,全村就王幺爷一家没办酒了。王幺爷这辈子吃酒吃了几十年,从未想过自己要办酒。很多人家他送了一代又一代,一家分成几家,家家办酒他又家家送,一家办酒几个本,他也得本本到账。一次的钱虽不多,但多次一累,却是惊人!王幺爷掐指一算:妈的,老子也送出好几万了!

前次曾幺妹进门就有人劝他办酒,可他一想到那以前的美妙佳人,就再也提不起兴头。加上自己曾经发誓不娶,如果为这事办酒,那不是自搧耳光么?当年那一百耳光,他现在还疼,钻心地疼!就算没有这原因,这半路夫妻,谁保得定?万一今天做了酒,明天人就走,那不笑死一湾人吗!

所以,任人怎么劝,他还是坚决不办结婚酒。

可如今,钱送光了,粮食卖空了,又添了一口人,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啊?王幺爷看着那唯一的过年猪,一咬牙:妈的,老子也办生期酒!幺爷我今年六十六,六六大顺嘛!不是么,凭空白地,老天爷还给我送来了一个婆娘!冬天了有婆娘真好,那感觉就是不一样!何况这女人善解人意,会收拾,让他尝到了家的滋味。

对,有了媳妇我就有了家,有了家我就可以办酒,当然可以供生了!

幺爷吧嗒着烟,想得很美:就算那些亲戚地邻还我送他们的一半儿,这么多次的一半儿,我起码也能收三两万儿啦!三两万,那我不就发了!得,我六十六,也印个古稀碗吧,四舍五入嘛!

可幺爷把这想法与“新媳妇”一说,立刻遭到了老伴的坚决反对,那曾幺妹是成过家,办过酒的过来人,深谙其中的人情世故,她对幺爷说:这人都道礼尚往来,你小打小闹,送的次数再多,人家只记得一次,就那最后一次!哪怕你前面送过九次,只要最后一次没走到,前面的都泡汤!你近几年好多亲戚都没走了,以前送的他们早忘了,你还指望他们还你吗?人家儿子姑娘有钱有势有人捧场,你个孤老头子,谁捧你啊!到时你偷鸡不成,还会倒蚀一把米。

可幺爷不听:我幺爷这辈子没办过酒,他们总得还个情吧!幺爷我虽无儿无女,可哪家我没帮啊?帮了几十年了!再说了,就算骂老子“卖站树”我也不怕,我自己不能给自己“刨头砍”,正好先卖来用了呗!幺爷就像当初决定终生不娶一样悲壮:“这事你甭管,就这么定了!”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幺爷首先就去找尚德英家借粮食。那尚德英一听幺爷要供生,又想到那天自己打公爹,平时最爱管闲事的幺爷居然一声未吭,立刻咋啦啦地喊道:“幺爷啊,您老早该供了,六十就该供,怎么拖到现在啊?粮食没得问题,您不就过个酒吗,过了酒发了财,还怕还不起我这几颗粮食。要多少,只管来挑!”

这尚德英也真厉害,她这话看似恭维,又显大方。但幺爷到底是幺爷,他早就听出了话中之话:你过了酒就得还我!当然幺爷自己也是这么想的:笑话,老子过了酒,还会愁你这几颗粮食!

 

 

八、王幺爷六六大寿

 

粮食问题一解决,幺爷底气更足了。于是,幺爷也印了寿碗,杀了年猪,供生了!

这天,全村男女老幼也像平时做酒一样,抬的抬桌子,扛的扛板凳,前呼后拥地来给幺爷上寿了!

本来幺爷家原来的房子在村中心最大的院子里,解放后父亲被打成地主,房产全被没收。一家人被连夜赶了出来,幸而村子东边有一棵三四人才能合抱的大皂角树,枝繁叶茂,风雨不透。幺爷一家当晚就靠在树脚过了一夜,虽然阴雨绵绵,全家人居然滴雨未沾!幺爷父母感激此树,就在树下筑起土墙安了家,虽然偏远了点,但对当时的幺爷一家来说,正求之不得啊!后来改革开放,他的侄辈们都先后在外安了家,哥哥们也相继去世,空空的老房子,就剩下幺爷一个人。除了侄男侄女们偶尔来看他,平时很少有人来。

今天幺爷六六大寿,许多年轻人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很多大人也是以前拣皂角的时候来过,因为实在太远,他们放下桌凳就擦汗,惊喊“累死人”。这幺爷老两口自然也穿上崭新的衣裳,包上雪白的帕子,不断地装烟倒茶,幺爷见来了这么多人,满脸的眉欢眼笑。

这是幺爷一生唯一的开席酒,也是小山村最后的一台生期酒;这更是人们送礼最少,压力最小的一台酒!因此,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人人都兴高采烈,打情骂俏,猜拳行令,煞是风光!这幺爷本来排行老六,又恰逢腊月二十六,那嘴甜的就对幺爷一个劲地称赞:“六六顺啦,六六顺啦!”但背地,却悄悄掩口而笑:“寿酒啊,你总算到头了,收头接大瓜了!”

幺爷始终神采奕奕,迎来送往,只有他那新老伴,背地里总叹气,细心人还见她偷偷抹眼泪。幺爷的侄儿二混一家果然没有来,得罪了!幺爷送了多回的人情钱、磕头钱,只好血本无归了!

但幺爷没有想到这些,他整天都很高兴,很高兴!一直到席尽人散,桌子餐具摆满地,他都没感觉。可当收账的交钱时,他才傻眼了:全场结果——4444元!

幺爷翻开礼簿仔细一看,果如老伴所言:人们送他的,都是他送的最后一次钱,以前送的次数再多,金额再大,全都上了天!而且还有好多该来的不见名字。看着这可怜的礼本,幺爷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家家做酒的结果,收的等于送的,最后一次送的。到头来还是自己贴了老本儿,请大家“撮两顿儿”!单从经济上说,凡是办酒的人都是输家,交往面越窄亏得越多。就这么简单的道理,可自己怎么现在才明白啊!

幺爷狠狠地击打自己的脑袋——唉,都怪自己不听老伴所言,活该!

可残酷的现实是:礼金只够年猪钱和烟酒钱。但那借的几百斤粮食却全都化成了鞭炮硝烟。非但没有粮食还,连过年米都成了问题。接下来这年怎么过啊?幺爷一想到差尚德英的粮食,就仿佛看见了程二爷挨打。当初讲好酒一过就还,现在还不上,她若闹起来,这脸往哪儿搁啊?!

想到此,幺爷狠狠地骂出了声:“妈的,难道老子喜年要变荒年!”

更要命的,是那满院坝的桌凳餐具,全都生了根——不动了。眼睁睁地看着他了!

以前都是这家做了送那家,席散物空,主人扫地后就关门数钱。可如今幺爷是最后一台酒,别人不忙用了。且幺爷家住在村尾,最掉散,又快过年了,人人都忙去办年货,谁有心思收拾?更主要的,还是幺爷平时看不惯年轻人不孝,多有批评,他们当面不说,今日正好“还绷子”(还仇)。而那年纪大的虽不恨他,却又扛不动。

这山里的规矩,所有办酒的工具不能隔年还,否则不吉利。况且过年家家都要“请老人”,人家的桌凳要用啊!这大过年的,哪里有人帮忙,看来只有自己一家一家的扛了!此时,幺爷的酒终于醒了,后悔了,亦如后悔当初“终生不娶”的决定。但,一切都晚了,都晚了!

突然间,一阵风起,满院垃圾乱飞。朦胧中,那些桌凳餐具仿佛都活了,它们阴笑着,阴笑着,慢慢地,慢慢地向他围了过来,围了过来!越围越近,越贴越紧,就像巨蟒缠猎物,越缠越紧!幺爷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渐感呼吸困难,他仰面望天,那些未掉的皂角迎风摆动,活像一把把匕首——都对着他晃动,似乎就要向他扎来。

刹那间,幺爷脑海一片空白,仿佛听见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传了过来:“比寿,匕首!匕首,比寿!”看着看着,幺爷的瞳孔慢慢放大了,他觉得血往上涌,他仰天悲啸:“苍天啊!苍天!”

一道红流喷射,幺爷昏死过去!

 

2009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