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全集equb:10年前的老报纸--刘景春养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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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5月28日《北京日报》记着我的一位老邻居--刘景春先生其人其事

刘景春养金鱼   作者:宗春启

在北京城,说起养金鱼,家住西城福绥境的刘景春先生,行里人没有不知道的。原先我也不知道刘先生养金鱼有这么大名气。上大学时,刘先生教我们英语,毕业前和几个同学去看刘先生.对他家院子里十几大盆金鱼印象挺深。去年农展馆举行金鱼评比,我跟几位金鱼专家提起了刘先生,敢情人家都知道。于是我就想,应该专门访访、写写刘先生。

 一进刘先生家的院子.我心凉了:十几口养金鱼的大瓦盆,都底朝天扣着。寒暄之后问起养金鱼的事,先生说:“老哦!今年八十有五,伺候不动了,打去年春天就扣盆儿了。”

 问起刘先生养金鱼的历史,竟然有六十余年。刘先生是老北京大学的毕业生,学世界史的。“七七事变”前夕.他正在西苑兵营接受训练呢,卢沟桥那边就打起来了。后来29军撤退,北平沦陷,居住在城里的居民整天提心吊胆,门口汽车一响,就吓得东躲西藏。大学毕业后刘先生就在自家院子里养起了金鱼一来是无聊,二来是为了保身—有特殊爱好,日本人就不疑惑你是抗日分子了。

 新中国一成立,刘先生就把金鱼都送人了。让刘先生痛下决心的原因之一,是他预料今后该没地方捞鱼虫去了。刘先生不是学世界史的么,他知道意大利、德国统一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大搞环境卫生,是坑就填、是沟就平。他想新中国大概也不例外。要是坑都没有了,去哪儿捞鱼虫儿?没有鱼虫儿,上百尾金鱼吃什么?可是刘先生预料错了,解放四五年过去了,北京城周围的坑、沟大都还原样留着,而且鱼虫更好捞了。于是刘先生把大瓦盆、大木海又支了起来,这一养,就养到了90年代。

 刘先生这个人的性格,是无论干什么,都得干好、干出名堂来。加上他有知识、有学问,金鱼养得自然与众不同.有一回,一个养金鱼的行家慕名来看刘先生的金鱼,进大门之前这位行家说:“别看您岁数比我大,论养金鱼,您得管我叫大哥。”刘先生一乐,没说话。进了院子一看,这位行家服气了:“我还得管您叫大哥,您的金鱼养得比我好。”刘先生请教这位大行家:“您说夏天金鱼在太阳底下一晒,就把尾巴烫坏了,这是怎么回事?”行家答不上来。刘先生说:“据我的经验,如果是新刷的盆、新换的水,您怎么晒都没事。鱼尾巴烫坏,是因为水下的青苔太多了。青苔让太阳一晒,光合作用下就会产生大量气泡,气泡附着在鱼尾巴上.鱼就要失去平衡、拿大顶。大量附着的气泡,会使鱼尾巴上所承受的局部压力发生变化,造成鱼尾巴的血管充血甚至出血。”就这一番话,说得这位客人别提多佩服了。

 刘先生养金鱼,讲究自己繁殖、自己选育.把小鱼秧子养成木鱼,再从中选出种鱼,让它们交尾、甩子;伺候着受精卵孵化出小鱼苗,再从几千尾鱼苗中反复筛选,将最后几十尾优秀者养成大鱼,这一周期长达数年。最让刘先生引为自豪的,是刘先生繁育的红虎头。

 红虎头浑身通红,额头上突起一堆见棱露角的肉,堆肉上面还有凹陷窄细之纹,仔细去看,隐约是个“王”字。这种金鱼风行全中国甚至国外。欧洲人称之为狮子头,日本人谓之“兰铸”。解放前,东四钱粮胡同王先生家,养着十几盆红虎头,都是五六年以上的大鱼。刘先生从他那弄到一尾小虎头,精心养大之后,发现是尾雌鱼。这尾雌虎头背阔而润,头高且大,额头堆肉为紫红色,绒松可爱。刘先生为这尾雌虎头找了两位“郎君”—东兴楼饭庄安经理养的两尾雄虎头。雌雄交尾后,把卵产在了一把水草上,刘先生如获至宝,小心伺候,最后从这一把水草的受精卵中,获得数十尾成样的小虎头。这在当时成了件新闻,上海、南京、东北等地闻讯来求种鱼者络绎不绝。红虎头从此由北京传到了外地。“文革”时,红虎头种鱼转人紫竹院鱼场。这些年,红虎头又从紫竹院传至全国各地。可以说,如今全国各地的红虎头,大多是当年刘先生那一把水草上的鱼子繁衍出来的。

刘先生的金鱼养出了规模也养出了名堂。他养的最出色的金鱼,是额头红。

额头红由红虎头蜕变而来。红虎头将周身的红色褪去而变成了银白色,单单留下额头堆肉的隆起部分为深红色,色彩对比鲜明,十分好看,被誉为金鱼中的尤物。这种鱼二十几年前一问世,便成为金鱼市场上的贵族新宠。物以稀为贵,由于选育困难,往往千里挑一:一千尾幼鱼中能培育出一条像样的就不错了,故而价格昂贵,至今养者寥寥。而刘先生却养着几十尾额头红,每尾一斤多二斤来重,要哪儿有哪儿,十全十美,挑不出毛病来!

 人怕出名.刘先生养金鱼养出了名,来看金鱼的、要金鱼的自然不少.对那些看着金鱼好看就想养个新鲜的,刘先生毫不客气:“你甭要.要走你也养不活。”去年春天.刘先生决心不再养了,把金鱼全都给了天坛公园。这时候有个熟人来要金鱼,就要额头红。刘先生说:“对不住,这鱼都说好给公园了,不能给您。”晚上,刘先生家搁金鱼的屋子,门让人撬了,丢了几尾额头红.刘先生猜着是让谁捞走了。那位也是急用:他老爷子得了癌症,请大夫看病,大夫知道他养金鱼,点名要他几条额头红。他拿不出来,又要不到,只好出此下策。

 刘先生养了六十多年金鱼,要不是年岁大伺候不动,怎么能舍得把那些金鱼送人!养金鱼可不是个轻省活儿.刘先生教了一辈子书,每天早上上班前取来鱼虫、喂了鱼再去给学生上课;晚上回家得给鱼盆撤水换水:把老水抽出去,同时把盆里的脏东西清理出来,换上含氧量高的新鲜水。十几盆鱼拾掇完了,常常就是晚上十点了,连看电视的工夫都没有。早晨起来,得打水皮儿—把漂在水面儿上的脏东西捞出去,然后喂鱼虫儿。夏天中午太阳毒,得给鱼盆遮上帘子,要不然鱼尾巴能烫坏了。冬天上冻之前,得换上净水,把鱼盆挪到屋里去,掌握好温度,让鱼冬眠……这些个工作,哪个环节也马虎不得、偷徽不得。金鱼是个娇气物儿,一个小小的失误,就能让一盆精心养了五六年的漂亮金鱼毁于一旦。您说,这养金鱼容易么!然而刘先生这一辈子,前后六十多年,竟乐此不疲。他说:“把大木海、大瓦盆刷干净,支上座儿,盛上清水.不用搁鱼,看着都是一种享受。”

我后悔访问刘先生去得太晚了,没见到刘先生养的额头红,只见到十几个大瓦盆。刘先生指着两口最大的说:“这两个瓦盆直径一米,澄浆泥烧的。现在在北京找这样的盆不容易了.这是当年同仁堂跟朝阳区同顺盆窑订做的,一共烧了四十口.现在知道下落的只有四口:除了我这儿两口,天坛公园鱼场一口,还有一口被人买走运到江西去了。这么一个瓦盆刚烧出来时价值二十块银元,相当于十袋白面.你说贵?你知道做这么大的盆多不容易么,光这一佗子泥一个人就抬不动,得三个人把泥抬到转盘上,没有高超的技术做不出来。这盆土性儿好极了,养金鱼比木海好,不漏水。那木海你老得拿水泡着,你不得罪它它还给你漏呢。

刘先生不但养金鱼,还爱养蛐蛐儿。他家现在保存的蛐蛐儿罐儿还有上百个。刘先生说,等我下次去,给我讲怎么养蛐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