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控者3怎么复制门禁卡:新中国有色金属工业建设的英雄奋斗史:国家使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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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国有色金属工业建设的英雄奋斗史:国家使命(一)        

 

内容提要

    建国初期,我西北解放军“英雄第一师”成建制地转业到甘肃新川峡人戈壁滩上,从无到有开始了新中国有色金属工业建设,迈出了自力更生、艰苦创业的第一步,为摘掉祖国“贫矿国”的帽子再立新功。

    依史而著,铁血男儿,真情演绎,故事跌宕起伏,感人至深,再现了中国人民“敢叫日月换新天”的时代……

 

作者简介

    陈玉福,20世纪60年代出生于甘肃省凉州四十里堡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一级签约作家,现任兰州商学院教授、建新集团创作室主任。著有“1号系列”长篇小说《1号别墅区》《1号通缉令》等。作品曾获第四届敦煌文艺奖、“五个一”工程奖等多种奖项。

导语. 2

序言 英雄赞歌. 3

楔子. 4

第一章 军人离开了战场还是军人吗?. 4

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保家卫国是军人的使命,离开战场、建设祖国,军人更加义不容辞。因为祖国在召唤,因为人民在期待,因为有色金属建设之战即将开战... 4

第二章 特殊的战场. 13

对战士们而言,去开发有色金属是一场特殊的战斗;对李佩其而言,做好战士们的思想工作是一场特殊的战斗;对梁振英而言,似乎田秀丽就将是一场特殊的战斗了... 13

第三章 师长和政委. 22

在一个师部里,师长和政委的关系就像一个家庭里的丈夫和妻子,只有两个人相亲相爱、共同奋斗,才能使这个家和睦、富足... 22

第四章 告别军旗 开拔新川峡. 34

将士们在口令声中全体起立,又在口令声中整齐地向主席台行军礼。这次的军礼非同一般,他们既是向首长告别,也是向记载着荣誉的军旗告别。从现在起,他们将奔赴特殊的战场,开始特殊的战斗    34

第五章 神秘的老村长. 39

每个人都要怀有一颗感恩的心,这样的世界才能大不同。就像这位神秘的老村长一样,为了感恩,不仅仅是回报,而是付出了很多很多... 39

第六章 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 50

每个人都要怀有一颗感恩的心,这样的世界才能大不同。就像这位神秘的老村长一样,为了感恩,不仅仅是回报,而是付出了很多很多……... 50

第七章 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 60

每个人都有爱人的权利,即使身份不同、级别不一样,难挡的爱意依然会熊熊燃烧。爱情啊,扰人的东西!... 60

第八章 四方齐建大西北. 83

四面八方的建设者们远离家乡、亲人,响应祖国的号召,整厂搬迁奔赴大西北,投身到火热的建设中去,这在中国乃至世界都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中国人创造了这样的奇迹... 83

第九章 狼群围住了吉普车. 97

四面八方的建设者们远离家乡、亲人,响应祖国的号召,整厂搬迁奔赴大西北,投身到火热的建设中去,这在中国乃至世界都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中国人创造了这样的奇迹。    97

第十章 南国佳人北国俊男. 103

不论你来自天南海北,还是异国他乡;不论你来自工厂还是农村,只要你来到了大西北,就是咱大西北人!你们的生命之花将赢得又一次的灿烂!... 103

 

导语

    《国家使命》是一部弘扬主旋律、开发大西部的英雄史。1949年8月兰州解放后,根据中央部署,西北解放军“英雄第1师”官兵开拔到甘肃河西走廊的戈壁滩上安营扎寨,和来自祖国四面八方的建设者们和舟共济、艰苦创业,开发新川峡价值数千亿元的地下宝藏(有色金属)。作品首次披露了中国第一次西部大开发鲜为人知的真实事件,铁血男儿,真情演绎;女中豪杰,自强不息。作品场面惊心动魄,故事荡气回肠……是一部不可多得的长篇历史小说。

                                                  序言 英雄赞歌

原中共甘肃省委书记  李子奇

2003年3月的一天,赵清林同志带着陈玉福同志到我家,就《国家使命》的创作要听听我的意见。于是,我认识了被媒体誉为“1号作家”的陈玉福。《国家使命》写的是50年代初期中国有色金属工业建设者艰苦创业的故事,他们要采访甘肃省白银有色金属公司(以下简称白银公司)筹建创业时的情况,我便欣然答应了。因为,我50年代初任过白银公司副经理、党委第一副书记、经理等职,所以我也是第一代中国有色金属工业创业者之一。

谈到具体的写作时,我谈了两点想法:一是重大事件必须真实,如艰苦创业筹建白银公司、苏联援建、大爆破等等。二是要写出全国人民是如何支援大西北的。真没有想到,陈玉福是个有心人,他在赵清林同志的支持下,到白银公司、金川有色金属公司采访和体验生活达半年之久。《国家使命》的主要故事情节,就是按我当时提出的两点意见创作的。非但如此,他还在《国家使命》中突出地、准确地、艺术地表现了50年代创业的三个特点。

第一个特点:艰难困苦。

50年代初,当时的白银一穷二白,没有建设资金和技术,更没有这方面的建设经验。我们进驻到白银荒漠后,没有住房、没有水源,一切都没有,只有吃大苦、耐大劳的拓荒牛精神。我们住帐篷、吃干粮、喝苦咸水;夏天,烈日炙烤,冬天,寒风刺骨……陈玉福的长篇小说《国家使命》可以说把这种创业初期的苦难都写到了。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一个不知道苦为何物的人,不可能承担起党和国家赋予的重任。读《国家使命》,这对今天的青年干部来说,是一种非常好的传统教育。

第二个特点:创业奉献。

《国家使命》是以白银公司、金川公司50年代初艰苦创业为主线,以甘肃有色金属工业发展为蓝本而创作的。讲述了西部人艰苦奋斗、无私奉献,在戈壁滩上建起了第一座有色金属工业城的过程。这些创业者们,大都是铁血男儿,具有英雄本色,塑造了李佩其等第一代有色金属人的光辉形象。最令人感动的是,李佩其身患严重的胃病,平时滴酒不沾。但为了开创工作局面,他破例喝了三次酒。第一次跟自己的新搭档马明义喝,是为了能与马明义交心,他喝高了。第二次与驻地藏族同胞吕泰山喝,是为了取得民心,他喝得住进了医院。第三次与苏联专家组的同志喝,是为了让苏联专家帮助解决大爆破的难题,他喝得吐了血……在创业者中间,也不乏最能演绎真情的女中豪杰,她们同样为祖国的有色金属工业奉献了青春和爱情,职工医院的副院长陈一莲就是最突出的代表。为了有色金属工业的建设,李佩其和陈一莲这对恋人从不同的地方来到了有色金属工业基地。为了肩上的使命,这对男女主人公居然到本书结尾时还没有把手握在一起。这在今天,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透过他们,祖国第一代有色金属人为革命、为事业无私奉献的精神略见一斑。这对帮助今天的青年人树立正确的人生观、爱情观,是非常有益的。

第三个特点:如火如荼的宏大场面。

《国家使命》中写了两个重大事件:沙漠篝火欢迎会的背景是全国人民为了支援大西北,建设大军从祖国的四面八方来到了沙漠戈壁上。为了欢迎这些大都市来的客人,以主人李佩其为首的有色金属工业基地在沙漠上搞了场别开生面的篝火欢迎会。场面之宏大、气氛之热烈,恐怕用如火如荼这个词是很难形容的。那么,真实的历史又是怎样的呢?事实上,今天的白银针织厂,就是当年为了支援大西北的白银公司从上海搬来的。所以,今天还有人说,西北的工业是搬来的。我认为这种说法是有一定道理的。在甘肃,还有不少类似于白银公司一样的企业。像《国家使命》中这么大规模的企业搬迁,在新中国建设初期,是屡见不鲜的。这样的事情,只能发生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中国,在全世界除中国外的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可能做到。《国家使命》还有一个重大事件,那就是大爆破。其场面之宏大跟当年白银公司的大爆破场面如出一辙。就连TNT(炸药)的数量,也跟当年白银公司大爆破时的数量是一样的:9376吨。随着惊天动地的大爆炸声,《国家使命》到此结束了。看到这里,我这个当年白银公司创业者中的一员,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能看到《国家使命》的续集。

《国家使命》故事惊心动魄,读来荡气回肠。是一部弘扬主旋律、开发大西部的重大历史题材小说,是一部西部人艰苦创业的英雄史,是一部中国共产党人“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创业史。我建议,我们的年轻干部们一定要读读这本书!也建议我们的年轻父母们,让你们的孩子也读读这本书。

《国家使命》会教我们如何对待艰难困苦,如何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如何坚定信念并持之以恒,如何才能走向成功。

楔子

1949年8月兰州解放后,根据中央部署,西北解放军“英雄第一师”官兵开拔到甘肃新川峡的戈壁滩上安营扎寨,与来自祖国四面八方的建设者们同舟共济、艰苦创业,开发新川峡价值数千亿元的地下宝藏(有色金属)……后来,该建设项目被列为苏联援建的156个项目之首,是为“1号项目”。

 第一章 军人离开了战场还是军人吗?

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保家卫国是军人的使命,离开战场、建设祖国,军人更加义不容辞。因为祖国在召唤,因为人民在期待,因为有色金属建设之战即将开战

1

硝烟在傍晚的阵地上缭绕,战士们在坑坑洼洼的焦黑的土地上收集着战利品,空气中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儿……一场解放兰州的激烈战斗刚刚结束。

1949年8月中旬,我西北野战军准备以三个主力兵团攻打兰州城。战役开始前,彭德怀司令员把另外两部分兵力布置在了宁夏和西宁一线,它们的任务是在主力兵团攻打兰州时,阻止国民党宁夏马鸿逵部和青海马步芳部增援兰州,以及寻找战机歼灭敌人。在攻打兰州的主力兵团里,“英雄第一师”就首当其冲地成了先锋队。经过一次次激烈的战斗,终于彻底打败了马继援的守城部队。兰州解放了,这一天是 1949年8月26日

此时此刻,插在阵地最高处的“英雄第一师”军旗,在霞光里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硝烟还未完全散尽,师长李佩其拿着望远镜走向了一辆苏式“嘎斯69”吉普车。他刚要上车时,一阵马蹄声传来,循声望去,一位年轻的战士快马加鞭朝他奔来。来人是司令员派来的,命令一师师长李佩其和政委马明义晚上十点赶到司令部。

李佩其知道又有新任务了,很是高兴。他上车前,又望了一下士兵们正在打扫的战场,一股浓郁的火药味随风扑鼻而来,里面还夹杂着尸体的焦臭味。

近处的两个战士拣着地上的枪支弹药,无拘无束地说着想老婆想家的话题。李佩其焦裂的嘴唇上扯开了一丝笑意,不禁想起了陈一莲,已经十多年未见了吧,如今她在哪里?十多年的戎马生涯,一仗接着一仗地打,部队也一步步地向前推进,打完了兰州,又该到什么地方去呢?他再次举起望远镜,又一次将傍晚的兰州城拉近了距离……

此时此刻,李佩其似乎觉得到了天之尽头。

学生时“花褪残红青杏小”的稚嫩早已抹去,常是沉卧在“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的艰苦险恶的战事里,清华园里至真至纯的诗意女子的容貌已然飘逝久远,如断线的风筝一般。眼下的一幕,带给他的不是胜利者的自豪,而是久违了的儿女情长……

吉普车碾过崎岖的战场,摇醒了李佩其匆匆的梦境,他不由得笑了,笑自己身在战场还如此多情,如果让政委猜出了他的心思,一定会难为情的。

师政委马明义还沉醉在这场战役的胜利之中,黝黑的脸庞上散发着黑亮的光彩,额头上的青筋因为刚刚经历过战事的艰险和胜利后的激动,还在微微跳动。

“司令员亲自召见我们,一定又有大仗打了。”李佩其兴奋地对马明义说。

马明义顿时摩拳擦掌,骄傲地回答:“咱们是西北野战军的王牌师嘛!”

李佩其望着沿途空荡荡的民房,不由黯然神伤:“可惜呀……”

马明义知道李佩其说的可惜是什么意思,也知道李佩其为什么这么伤感。是啊,如果陈师长还活着,此时他不定该有多高兴呢!

李佩其从上衣兜里掏出了被鲜血染红的小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边是一张照片,一个大约十岁的小男孩正冲着他笑呢!照片下还有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他说:“政委,陈师长把儿子托付给我,他妻子……”

看着照片上小男孩充满童真的笑容,马明义的眼睛湿润了:“陈师长的妻子早在三年前就、就牺牲了……”

李佩其轻轻抚去洒落在照片上的泪水,慎重地把它重新包好,放入了上衣的口袋里。他擦了擦眼角迷蒙的泪水,吸了口气,接过马明义递来的点燃了的香烟,猛吸了两口,烟雾从嘴里飘出后转瞬消失在了车窗外头。

国家使命 第一部分 第一章 军人离开了战场还是军人吗(2)

吉普车继续在兰州的沙石路上行进着,周遭荒芜的风景顺着车窗徐徐而过,深深地吸引着他的眼球,远处光秃秃的山峦上几乎寸草不生,他莫名地对这山的荒芜产生了一种亲切感。这山下是不是藏匿着什么宝藏呢?唉,管这些干啥呢?现在首要的任务是打仗,解放全中国。等到全中国解放的那一天,他就要求脱下军装去搞地质,去完成他实业救国的梦想。如果有那么一天,他的目标不是在这里,一定是在兰州以西。在清华上大学时,他就知道那里有个叫新川峡的地方,那里有很可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地下宝藏……

2

中共中央西北局书记办公室里,西北野战军司令员彭德怀正在给毛主席打电话,中共甘肃省委书记陈子云和省委秘书长钱一钟坐在办公桌的一边,兴奋地听着司令员在第一时间给党中央毛主席汇报胜利的喜讯。很快,话题就从战场转移到了战后的经济建设上。

毛泽东关心地询问道:“北平地下党推荐的那个李佩其怎么样?”

彭德怀回答:“是一员虎将啊!刚刚接替陈俊雄当了师长,我马上派他到新川峡去!”

毛泽东说:“你可要给我用好这个人,他可是科班出身的知识分子哟。清华大学地质系的高材生,让他在西北的有色金属工业建设中发挥作用吧。”

彭德怀点点头,对着话筒大声说:“主席,您放心吧。您早就讲过,解放全中国后,我们共产党人的主要任务就是:努力生产,发展经济,让全国人民尽快地过上好日子!”

毛泽东风趣地说:“对!德怀啊,大西北穷啊!可大西北的地下资源很丰富。早一点把它开采出来,为新中国的建设服务,为人民服务。也让地球那边的高鼻子先生们看一看,我们中国共产党人不是土包子,不但会打仗,还会搞现代化工业建设嘛!”

彭德怀一边汇报一边望着身边的陈子云和钱一钟:“主席,关于新川峡有色金属工业基地的建设工作,西北局已经有了一个较为成熟的方案,我们打算让省委书记陈子云同志兼任新川峡有色金属工业基地建设指挥部总指挥,让李佩其同志任常务副总指挥,具体负责。详细的材料,我们马上上报中央!”

毛泽东爽朗地笑着说:“好哇,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让他好好干!”

挂上电话后,彭德怀拿起红色铅笔走到了一幅巨大的甘肃地图前,在新川峡的所在地重重地画了一个圈,俨然这是一块必须夺取的战斗堡垒。陈子云和钱一钟相视一笑,目光同时锁定在了这个红色的圆圈里。

彭德怀回过头严肃地说:“百废待兴,任重道远啊!看看吧,这是一块神奇的土地,可以给新中国的建设带来曙光啊!因为,它的地下藏着可以照亮全世界的有色金属。”

陈子云自然熟悉这块生养过他的土地,回答道;“能够获此重任,是我们的荣幸。”

彭德怀点点头:“我希望甘肃省委全力以赴、排除艰险,配合李佩其同志完成这个建设项目,这是国家的宝藏啊!”

陈子云感动地说:“是啊!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

此刻,李佩其和马明义已经来到了西北局书记办公室门外,门口站岗的哨兵向他俩敬礼致意,李佩其和马明义还礼后,整整军装,大声喊道:“报告!”

彭德怀高兴地应道:“进来。”

李佩其和马明义精神抖擞地走进了办公室,礼毕:“报告司令员!一师师长李佩其、政委马明义奉命前来报到!”

国家使命 第一部分 第一章 军人离开了战场还是军人吗(3)

    彭德怀笑眯眯地还礼,望着两位爱将:“好家伙,你们赶得好快哟!”又向陈子云、钱一钟介绍:“这两位就是我们‘英雄第一师’的师长李佩其同志和政委马明义同志。”

陈子云和钱一钟站起来与李佩其、马明义握手:“久仰大名。”

彭德怀又走上前来,向他们介绍:“佩其同志、明义同志,这位是中共甘肃省委书记陈子云同志,这位是省委秘书长钱一钟同志。”

李佩其和马明义感到奇怪,心想,今天司令员介绍省委领导给他们认识,是什么用意呢?看这架势,一定会有什么大的动作了。

彭德怀招呼大家落座,可是好半天了,李佩其和马明义仍然笔直地站着。彭德怀摆摆手:“站客难打发呀,坐吧。”

李佩其目不斜视地大声回答:“司令员,你还没有给我们下达战斗命令呢!”

彭德怀用手指点了点李佩其,笑着反问:“什么命令?”

李佩其顿了一下:“当然是作战命令了。”

彭德怀走到李佩其面前,双手拍了拍他的两个肩头:“亏你还是清华大学的高材生,除了打仗,就没有别的事可干了?先坐下!”

“是!”李佩其毕恭毕敬地坐了下来,马明义也随即坐下,却一脸的狐疑。

陈子云和钱一钟相互点点头,再看李佩其和马明义,两人身上的军人气质和风采使他们感到振奋。彭德怀踱着步,偶尔抬头看一眼地图上圈定的红色区域:“打了这么多年仗,新中国就要成立了,你们就没想想别的?”

马明义惊讶地张着嘴:“别的?”

彭德怀望着他们继续说:“我们共产党人夺取天下后,首先要搞工业建设、发展经济,让国家强大起来,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李佩其在一旁似乎听出了一些端倪,脸上的表情一下子舒展开来,兴奋地问道:“司令员,是不是让我们进山?是把我们调到新川峡去吗?”

马明义一愣,不解地望望李佩其,又把目光转向了彭德怀:“进山?”

彭德怀冲李佩其笑笑,然后从桌上拿起一包香烟,递给了李佩其:“来,说说看,进山干什么?”

李佩其大方地抽出几支香烟递给了马明义等人。在烟雾缭绕中,李佩其饶有兴趣地说:“新川峡的山里有的是宝,在西北搞工业建设,应该以开发地下矿藏为主。”

彭德怀听了眼睛一亮,笑容凝在眉梢:“好你个李佩其,怪不得北平地下党负责人点将点到了你的头上。你当兵打了这么多年仗,还没忘了你学过的那些知识呀?”

李佩其将烟灰弹在了烟灰缸里,司令员的话,勾勒出了自己从大学到军队这十来年的历程,是战乱扼杀了他当初在大学继续深造的机会,他心领神会地回答:“实业救国是我大学时的梦想,要不是为了打小日本,我早就是留洋的地质学博士了。”

彭德怀挥了挥手臂,面对两位爱将哈哈一笑:“好大的口气嘛!好!我现在就给你们下达作战命令!”

李佩其和马明义一听首长要下达“作战命令”,“刷”地站起来,两眼炯炯有神地望着彭德怀,立正待命,他俩的心绪立即进入到了临近作战的兴奋点。

彭德怀走到墙边,指着地图上圈定的红色区域:“你们的任务就是进军到新川峡地区,这里,就是你们一师的新战场!”

“是!”李佩其独自大声地回答。

“在这个新的战场上,要进行一场特殊的战斗!根据中央的战略部署,你们在一师选调大部分干部战士,即可开赴新川峡地区,组建我国第一个有色金属工业基地建设指挥部。”彭德怀表情严肃地放下了手中的红色铅笔,走到李佩其面前,喊道:“李佩其同志!”

国家使命 第一部分 第一章 军人离开了战场还是军人吗(4)

    “到!”李佩其望着彭德怀。

“由你担任常务副总指挥!”彭德怀转身又对着其他人宣布,“总指挥由省委书记陈子云同志兼任!马明义同志为党委副书记!”

“司令员,那我们就没有仗打啦?”马明义满脸疑惑地把憋了好半天的话说了出来。

彭德怀笑着点点头走到了马明义面前,低声说:“马明义同志,西北解放后,打好有色金属工业第一仗,这么重大的战役,别人还轮不上呢!”

“那……”李佩其见马明义还要说什么,连忙用手肘暗地里捣了捣他,示意别打断司令员的话。

“你们回到师部以后,要做好‘英雄第一师’干部战士的思想工作。在这之前,首先要转变自己的思想观念!”彭德怀走到窗前,望着茫茫的夜色,寂静的星空下,战火的硝烟味已经淡化,部队的帐篷井然有序地排列在窗外的空地上,帐篷里的很多士兵将留下来,留在这块充满希望的土地上。他接着说:“‘英雄第一师’是人民军队最早创建的部队之一,有着光荣的革命传统。我相信,你们会打好这一场特殊的战役!”

“是。”李佩其响亮地回答,“坚决服从司令员的命令和安排。”

军令如山倒,马明义回答的声音却显得有气无力还带着勉强。这是怎么回事嘛?一支打仗打得好端端的队伍,一下子莫名其妙地到戈壁滩上去搞什么“工业建设”。这个李佩其也真是的,要是真正的作战命令你这么快接受也还罢了,可是这离开战场搞工业的命令,你应该和我商量一下再服从也不迟啊!当然了,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可你也不能这么痛快地离开战场呀!这军人离开了战场还是军人吗?

陈子云热情地走上前去,握紧了李佩其的手,关切地说:“佩其同志,那可是个很苦的地方,你要有思想准备。不过,那里有很好的群众基础,这一点,马政委最有发言权。”

“陈书记,你说的是新川峡的吕九庄么?”马明义问道。

“没错。归汤县管,解放省城前,你和陈俊雄师长多次去过那里。”陈子云点点头,说起陈俊雄的名字时不由有些伤感。

“政委,你说说,介绍一下。”李佩其对马明义说。

马明义移动了一下壮实的身躯,说:“吕九庄的村长吕泰山是一位绅士,他是解放军的好朋友。为了解放汤县,他大义灭亲,使我们基本上和平解决了汤县。”

“有这样好的群众基础,再加上省委的全力支持,你们的工作就好开展了。”陈子云强调道。

李佩其还想说什么,办公室门外传来了通讯员喊“报告”的声音。彭德怀转过身,应道:“进来。”

通讯员走到彭德怀面前,把一张纸条交到了他的手中。彭德怀看了一眼纸条,高兴地说:“请她先洗一洗风尘,累了也别让她睡下。你再去通知食堂,准备几个菜,弄一瓶好酒。一刻钟后我有客人要招待!”

通讯员迟疑地问:“首长,这都几点了,您要注意休息啊。”

彭德怀从衣兜掏出怀表,瞟了一眼,含笑地点了点通讯员的鼻头:“凌晨三点。啥意思,小鬼!执行命令!”

通讯员马上一个立正,不情愿地说了声“是”,便退出了办公室。彭德怀笑着摇了摇头,对李佩其和马明义说:“你们这是先打前站,随后祖国四面八方的建设大军就会云集新川峡。这不,刚才野战医院的外科主任已经到了,由她负责组建你们的职工医院。这叫兵马未到,粮草先行啊!”

李佩其的情绪早已被彭德怀的话调动了起来,激动地说,“想当初读清华时是空有一腔实业救国的热望,现在终于可以一展实业建国的雄心了。”

国家使命 第一部分 第一章 军人离开了战场还是军人吗(5)

    “说得好!来,我们先看看新川峡的地形。”彭德怀引领大家来到了地图前,仔细给他们讲解、分析起来。马明义心里仍然是别别扭扭的,这个李佩其也真是的,为什么对这个“开矿”、“搞工业”这么热心呢?

3

几经辗转,陈一莲终于来到了中共中央西北局接待处。

踏着皎洁的月色,迎着西北深夜的习习凉风,她步履轻快地随着接待员来到了客房。接待员放下行李,对她说:“就是这里,请好好休息。”

“谢谢。”陈一莲环顾了一下客房的陈设。

“首长,不用谢。”接待员是一位年轻的男同志,他看了陈一莲一眼,即使风尘仆仆也掩盖不了她姣好的面容。见陈一莲的目光朝他看来,他羞涩地转过脸匆匆走出了房间。

陈一莲关好房门准备洗漱,她想马上洗去一路的疲乏,好好睡一觉。

“报告!”门外传来了通讯员的声音。

陈一莲愣了一下,扔下毛巾,整理好军装,打开了门。

通讯员站在门口说:“首长,司令员命令,不准睡觉。”

“不准睡觉?”陈一莲愣了一下,有些奇怪。

“是。”通讯员肯定地回答。

陈一莲侧过身子,做出了一个请进的手势:“进来吧。”

“首长,十分钟之后,司令员请你吃饭,我等会再来。”说完,通讯员快步离开了。

“司令员请我吃饭?”陈一莲困惑不解地关上了房门,快速地洗漱了一下,心里想着都大半夜了,司令员这么急着见面,是有什么急事吗?她看了眼怀表,迅速地走出了房间,站在接待处门口等待着通讯员的到来。

凌晨的空气新鲜而清冷,蒙蒙雾气里的月牙已漂泊到了西天,没想到自己一路跋山涉水,这就站在大西北的苍穹下了。她知道这里刚刚结束了一场战斗,苍穹下才有了这般宁静的诗意。

“首长,让你久等了。”通讯员一路小跑地来到了陈一莲面前。

“好吧,我们走。”陈一莲随即向西北局的接待处门口大步走去。

“是这边,食堂在这头。”通讯员指着相反的方向,随后引路。

陈一莲不觉暗自笑了笑,自己一投入工作的状态就是这样的急性子,说走就走。快走到食堂门口的时候,就听见了里面传出的谈笑声。她知道除了司令员,还有别的首长在座,但是有一个人的声音,却让她感到特别地耳熟,她的心头不由一跳,该不会是佩其吧?这怎么可能呢?

陈一莲快步走进了食堂,一个标准的敬礼,声音响亮地说:“报告司令员,野战医院外科医生陈一莲前来报到!”

彭德怀闻声招招手,示意叫她过来,然后对大家介绍:“这位就是我刚才给你们介绍过的陈医生,你们基地职工医院的负责人。”

李佩其转身看过来,眼前是一身戎装的陈一莲,她是那样年轻、那样亭亭玉立,比十多年前的她显得更加端庄、更加秀丽、更加漂亮了。他惊呆了,也傻眼了,这是她吗?这是日思夜想的陈一莲吗?这简直是喜从天降啊!

陈一莲也和李佩其一样,她惊讶极了!但梦中情人突然地从天而降在面前时,她竟愣在了那里。是他!这绝对是她心中的白马王子李佩其!

陈一莲的双眼湿润了,她惊叹时光的飞逝如白驹过隙,十多年前分别的场景一下子充斥了大脑。

1937年“七七事变”后的一天深夜,李佩其、王晓伟、邵一波、栗一森、陈一莲等大学生接到清华地下党联络处的紧急通知,让他们马上到圆明园一个秘密的地下联络点开会,负责人柳少林有重要的指示。

国家使命 第一部分 第一章 军人离开了战场还是军人吗(6)

    这一夜的气氛不同于平常,显得异样地紧张、压抑。

“同学们,你们常聚会的那家茶馆老板当了汉奸,你们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并且上了日本特务的黑名单。为此,北平地下党组织决定,你们必须马上转移,越快越好!”柳少林的神情显得特别严肃。

李佩其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决定,疑惑地问:“老师,我们去哪里……”

“你们大部分同学将奔赴抗日前线,个别同学到地方执行特殊任务!”柳少林简短地说了大家的去向,望着大家。

英俊干练的王晓伟一下站起来,激动地说:“让我去抗日前线吧!”

陈一莲也站起来激昂地挥着手说:“老师,我也要上前线!”

李佩其在后面轻轻地拉了拉陈一莲的衣服,低声说:“急什么,上级自有安排。”

柳少林特能理解大家此时此刻的心情和踊跃报名参战的决心,他点点头:“对,佩其同学说得对!现在,你们只有两个小时的准备时间,要快!不要惊动其他同学!不准暴露我们的意图!两个小时后在指定地点集合!大家一定要小心!”大家随即各自分散。

做了简单的准备后,李佩其、王晓伟和陈一莲十分默契地一起来到了校园的一棵大柳树下。借着星辰的光亮,在暗夜里他们彼此默默地对望着,都对未来的去向充满了忧虑。他们并不担心上战场杀敌、报效国家,而是怕从此天各一方。

陈一莲郑重地把抄好的一首古诗分别递给了李佩其和王晓伟:“这是一个七岁的女孩送别哥哥时写的《送兄》,表达了她的真情实感,留给二位做个纪念吧!”

“啊,《送兄》,我记得。”王哓伟急迫地背诵起来,“别路云初起,离亭叶正稀。所嗟人异雁,不作一行飞。一莲,太沉重了吧?我们虽然‘不作一行飞’,但都是去打日本鬼子啊!”

李佩其听了有些伤感,望望校园里夏夜的沉静,虽没有诗中的秋云初起、落叶飘零,却也有夜深沉的肃杀气氛。不忍离别的心情是一样的。他伸出手:“一莲,为了抗击日寇,在此一别,到胜利的那一天,我们再见面吧!”

陈一莲握紧他的手,泪水浸出了眼眶:“保重,多保重!”

王晓伟却轻松地笑着说:“何必如此伤感,我们虽是生离,却不是死别啊!”他说着把自己的手也握了上去,三人的手连成了一体……

遥想多灾多难的青春年华,是一种凝重的情愫。它像诗、像梦,在不经意间常会漂浮、萦绕在心际,如同秋日饮了醇酒,似醉又醒,让思绪重游清华园的曲径、芳草地的柳树、绿阴下的图书馆……心里有苦涩的滋味,又溢满了芳香。

“真的是你吗?佩其。”陈一莲终于忍不住,疾走了过来……见有这么多人在注视她,又稍稍放慢了步履,但脸颊上却飘起了一团红霞。

李佩其“嚯”地迎了上去,清华园里的依依不舍、不忍离别的送诗情景,一股脑儿涌上心头。他的泪花也模糊了双眸,轻声说道:“一莲,是我……没有错!”

“这是……”马明义不是时候的惊叹,让他们伸出的手兀自停在了那里。马明义不好意思地撸起衣袖,忙招呼李佩其、陈一莲坐下。

彭德怀含着微笑,点点头望着马明义风趣地说:“怎么,你这个政委难道没有看出来,他俩不仅是认识,我看还有段不平常的交往呢!”

听了彭德怀的话,陈一莲和李佩其相视一笑,脸庞的红云更浓了。两个人坐下后,李佩其对彭德怀说:“还真让司令员说准了,上大学时一莲同志是地下党的积极分子,我们早就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

“啊……还是一个战壕里的恋人吧?”马明义又脱口而出。

大家不约而同地笑了。

“政委同志……”李佩其一下子哽住了,望着马明义不知说什么好。

陈一莲羞涩地低下头,幸福地抚了一下耳边的头发。

“可喜可贺呀!为了大西北的工业建设,你们又要在一起战斗了!祝贺你们!”彭德怀请大家一起向陈一莲举杯,“欢迎你来甘肃,一莲同志。”

陈一莲起身和大家一一碰杯,望着彭德怀:“谢谢首长。”

“这位是我们师的马政委。”李佩其这时才向她介绍马明义。

“欢迎一莲同志来我们师工作。”马明义起身和陈一莲握手。

“佩其、明义,陈一莲同志从今天起,就是你们中的一员了!现在,我就把她交给你们了!让她负责组建新川峡有色金属工业基地指挥部职工医院。”彭德怀道。

4

在兰州雁滩一处水草丰美、鸟语花香的天然泽国旁边,曾是国民党马家军的兵营,现在成了“英雄第一师”的师部指挥所,全师官兵都驻扎在这里。

大院门口摆着一张桌子,上面的牌子上写着,“新川峡有色金属工业基地建设指挥部报名处”。

部队就要离开战场到新川峡搞地方工业建设了,这种突变对于干部战士们来说,是一个全新的考验。看见这样的牌子,战士们觉得格外新奇而又不解,不过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桌子前围满了人,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猜测着。干部战士们都不理解,军人的岗位应该在战场上,离开了战场他们还是军人吗?要知道他们的“英雄第一师”可是西北野战军的王牌师啊!这样一支英雄的部队不去上前线打仗、解放全中国,而要去开矿,这开矿能开出全中国的解放吗?

不仅如此,报名须知上还写着报名者必须具备一定的文化。这下有人释然了,他们点着头对有文化的战友说:“你是我们连最有文化的,你去报名吧。”这个战友摇着头:“有文化咋了?我喜欢打仗!”一句“喜欢打仗”,说出了大家的心声,他们都赞同这样的说法:“就是,谁想去谁去,反正我们要去打仗。”

在师部大门口不远处的角落里,李佩其和马明义观察着干部战士们的反应。李佩其早就料到干部战士们会反对,可如此强烈的反响、如此焦躁的情绪,是他没有想到的。他回头望了一眼马明义:“政委啊,大家的情绪需要调整啊。”

“我早就知道会这样。”马明义皱着眉头,看着大院门口的人群,心想,岂止是战士们想不通啊,他们的反应也正是我自己的心声啊。

“我们得适当地加以引导,让大家把顾虑消除掉。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你我是这支部队的最高统帅,要让同志们知道,作为军人,我们必须一切行动听指挥!”李佩其潇洒地对马明义做了个手势。

马明义没有接这个话茬,将目光移向了别处,仿佛没有听见似的。

这时,从大院另一头传来了女兵们的说笑声。紧接着,几个身姿轻盈、相貌标致的女兵进入了师长、政委的视线。女兵们永远是这样,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忧愁似的,她们出现在哪里,就能把欢笑带到哪里,在整个部队里,她们无疑是最受欢迎的。

女兵中走在最前头的是田秀丽,她老远就看见了李佩其和马明义。政委马明义她是再熟悉不过了,可新来的师长她还正儿八经没有面对面说过话呢!听说这个师长可不得了,比陈师长厉害多了,刚来一师时还是个副师长,可不久,他就成正师长了。真没想到,师长不但仗打得好,而且还是个英俊潇洒的美男子呢!她情不自禁地愣怔怔地盯着李佩其看。姐妹们问她:“怎么了?发现什么新情况了?”

田秀丽喃喃自语:“新师长这么帅呀……”

“秀丽,你在瞅谁呢。”一个女兵推了一把田秀丽。

“她在瞅师长呢!”另一个女兵小声说。

“秀丽呀,听说师长一直是单身,你可要抓紧了!”身后的一个女兵神秘地说道。

“是吗,真的吗?”田秀丽莞尔一笑,“师长和政委在商量什么,好像很焦虑哟。”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为了报名的事情呗。”一个女兵自作聪明地说着。

田秀丽听了,点点头,觉得她说的在理,便腰肢一扭,鼓足勇气,甩开修长的双腿,很有风采地从李佩其和马明义跟前走过,径直走向了报名处,还故意大声说:“我要报名!”

几乎在田秀丽说“我要报名”的同时,一团团长梁振英将手上的报名表格扔到了桌子上,恼火地说:“我只会打仗,不会开矿!”

李佩其和马明义见状,马上向报名处走去。马政委嘟囔道:“身为一团之长都这样的表现,让战士们看了,他们会怎么想?”

马明义大声叫道:“一团长!”

梁振英见是两位首长,连忙跑步过来,立正敬礼。

马明义再次叫道:“一团长。”

“到。”梁振英响亮地回答。

马明义背着双手,看了一眼相貌堂堂的一团长,走到了桌子前,拿起了那张报名表格:“为什么不报名?”

“首长,报名者必须要有文化,我没有文化。”梁振英想也没有想,急忙答道。

“好你个梁振英,号称诸葛孔明的一团长要没文化,我们‘英雄第一师’恐怕全是文盲了。”马明义摆了摆手,然后有意地看了眼李佩其,那意思是:瞧,同志们怨声载道呢!李佩其没有吭声,只是一个劲地看着一团长和政委。

“一团长,我命令你!你要讲实话!你为什么不报名?”马明义故意恼着脸,拿着腔调问。

“报告首长,我是军人,只想打仗!”梁振英不愠不火地回答。

这时候,负责报名的军人正在耐心地对田秀丽解释着:“你虽然是第一个要求报名的战士,但是我们规定不要女兵。”

“为什么?”田秀丽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一副不饶人的样子:“为什么?为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开矿不需要女的。”军人摇着头。

梁振英惊讶地看了眼田秀丽,他不明白是什么原因把这么靓丽的姑娘给吸引过来了,而且态度还这么坚决。看她的样子,她一定是个文艺兵,一个连枪都打不好的女兵,怎么去开矿?梁振英这样想着,他要看看首长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谁说的不要女兵?”李佩其见这个胆大的女兵使劲捏着报名表不松手,问道,“你是哪个单位的?”

“首长,文工团战士田秀丽自愿报名去开矿!”田秀丽希望的那一幕出现了,她的心“怦怦怦”地跳着,激动地向首长立正敬礼。

李佩其还礼后,望着这个热情洋溢的女战士和蔼地问:“开矿,你能开矿吗?”

“首长,我能!我们把仗都打赢了,开矿就更难不倒我们。”田秀丽这话虽然也字正腔圆,但由于紧张,还是有点结巴。

“说得好,你可以报名,但是不要你去做开矿的工作。”李佩其觉得这个文工团的女兵有点意思,她的报名也许会给整个报名工作开个好头,让大家看看,连女兵都报名了,男同志难道还能袖手旁观不成?

“那我去干啥呀?给首长当炊事员也行!”田秀丽这下有点放松了,调皮地说。

李佩其爽朗地一笑,对着马明义说:“你看这小鬼……”

马明义读懂了李佩其的眼神,他看了看单纯的田秀丽,表情僵硬地回答:“指挥部也要成立文工团,你去了仍然唱歌跳舞吧,丰富大家的文娱生活。”

“真的?”田秀丽温婉地笑着问李佩其。

“不错。”李佩其点点头。

田秀丽听了,一下子转身向同伴们大声吆喝着:“太好了,姐妹们!快过来报名呀!”

梁振英望着文工团的姑娘们跑过来报名,摇了摇头:这些丫头们真是什么也不懂啊!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卫国家,怎么能去开矿呢?

李佩其转过身子,望着梁振英一脸的疑惑,缓缓地说:“团长同志,全国都快解放了,没有仗可打了。”

“首长,你就让我先去打仗吧,等全国完全解放了,没敌人可打了,我再跟你去开矿。”梁振英音调降了下来,低着头说。

李佩其知道一下子还说服不了他,觉得还有很多像他一样的干部战士都存在这样的思想,便喊道:“一团长!”

“到!”梁振英闻声抬起头。

“跑步到政治部!让他们通知连以上干部、入党积极分子,马上开会!”李佩其说完,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梁振英。

梁振英回答了声“是”,快步走进了师政治部的边门。他脑子里乱乱的,心想:这是怎么了,首长真的不让我们打仗了吗?全中国还没有完全解放呢,我们应该战斗到最后呀!我们抛过“英雄第一师”这个令敌人胆寒的名号不说,我们还是优秀的军人啊!军人肩上扛着祖国和人民的希望啊,我们不去解放全中国,这是多么遗憾的事情啊!

“都是你惹的祸。”一个战士在他身后不远处,一边走着,一边嘟嘟囔囔地盯着地上的一块小石子,一脚狠狠地踢了上去,石子飞了起来,正好击到了梁振英的腿上。

“哎哟。”梁振英疼得停下脚步,摸着小腿,四处张望,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回头见一个战士在一棵树下正紧张地望着他,便明白了。他一瘸一拐地走过去,“你这是干什么!石子惹你了?”

战士嗫嚅着:“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那我是故意的,我应该挨石子的打了?”梁振英本来就窝着一肚子火,这下更生气了。

战士一听低下了头,嗫嚅着说:“讨厌的石头!首长,我不是……故意的。”

“你叫啥名字?哪个营的?为什么‘讨厌’石头?”梁振英奇怪地瞅着这个腼腆的战士。

“报告首长,我叫梁石头,警卫营三连五排排长。因为石头,我们就要打不上仗了,所以,我看到石头就来气!”梁石头鼓起勇气,理直气壮地回答。

“哈哈,好,梁石头,踢得好。”梁振英竖起了大拇指,“这石子儿拦了我们的路,我们就应该踢,使劲踢!”

梁石头奇怪地望着团长态度突然的转变,他摸摸后脑勺,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首长和自己害的是一样的病——“厌石症”。于是他飞起一脚,使劲地又踢另一块石头,石子没踢跑自己却“哎哟”叫了一声,他把自己的脚趾头踢痛了。梁振英看到梁石头淳朴、天真的样子,拍拍他的肩笑了,说了声“好样的”,然后大步向师政治部走去。

第二章 特殊的战场

对战士们而言,去开发有色金属是一场特殊的战斗;对李佩其而言,做好战士们的思想工作是一场特殊的战斗;对梁振英而言,似乎田秀丽就将是一场特殊的战斗了

1

上午十一点,师部大院里弥漫着热腾腾的暑气,这是连日来又一个酷热难当的日子。

全师连以上的干部、入党积极分子和这次主动报名的战士,以整齐的军容席地而坐,军装都被汗水浸湿了,可是谁也没理会这些。大家头顶着强烈的阳光,注视着主席台,等待首长对“英雄第一师”进行下一步的工作部署。

以往每次战前的动员大会,基本上都是由政委马明义来主持的。不过,过去的一次次战前动员会,他这个政委的情绪首先是激昂的、高涨的。可今天不同了,今天的心情不但沉闷而且糟糕。作为一个军人,不上战场去打仗,却要进山去开矿。对于这样的突变,他连自己的情绪都没有调整过来,还怎么去说服大家呢?

在焦灼的阳光下,马明义努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汗水顺着他黝黑的脸庞流淌了下来,他没有去擦。他眯缝着眼睛,对大家说:“今天,我们首先请师长李佩其同志讲话。”

李佩其看了一眼马明义,心想,哪有这么主持会议的?你是政委,这政治思想工作应该是你的职责,你可倒好,连个简单的开场白都没有,一竿子插到底,把一切都推到我这个师长头上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干脆连政委也兼上算了。真是岂有此理!

这个时候的马明义,心情是复杂的。除了不愿意去开矿的思想外,他的心里还有一点点不痛快。从李佩其火线升任为师长的那天起,他就别扭上了。我马明义哪点不比你李佩其强?你来一师三天半就能当师长,我马明义在一师干了三年半政委,为什么就不能当这个师长呢?

这种不痛快之所以压在了他心底,无非是两个原因,一是不管怎么说,他马明义也是受党教育多年的老布尔什维克了,没有这么点境界还行?二是还别说,在解放兰州的战役中,这个李佩其表现得还确实不错,甚至还有点不凡呢!所以,马明义就努力地把心中的这种不服气一点点地消化、排解干净了。要不是李佩其这么热心地去开矿,他根本就不会这么露骨地对李佩其表示不满。可是,你李佩其自以为上过几天大学,学过什么破地质,就在我马明义面前耍起威风来了!我虽是个粗人,想的可是继续战斗、解放全中国!就冲这一点,我马明义也比你这个白面书生强!你李佩其伟大吗?在我马明义看来,你也就那么一点儿能水水,说白了,你李佩其就是个自私鬼!占着你自己喜欢去开矿,就拉上全师的人马为你垫背,你也有点太那个了吧!

话再说回来,不当家不知油盐柴米贵,不做政治思想工作不知我马明义的伟大之处。我倒要看看,你李佩其究竟有多高的水平和能力,你如果能说服我马明义、说服一师的干部战士们,让我们大家心悦诚服地放下枪杆子拿起镐头跟着你去开矿,那你就了不得!那我马明义就心甘情愿地跟着你李佩其!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你让我马明义给你提鞋底子都成!

李佩其当然明白此时此刻马明义的心情了,他这是将我的军呀!自古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要说服不了你马明义,就不是李佩其!

面对没有掌声的尴尬,李佩其从容地笑了笑。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马明义,后者迅速地把目光投到了将士们的身上。

李佩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台下的干部们身上扫视了一眼,大声说:“同志们!作为军人,离开了战场、离开了战斗,的确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可是,新川峡是一个特殊的战场,新中国有色金属工业第一仗同样是一场战斗!”

话音落处,全场官兵鸦雀无声。

开矿这样的小事儿,能跟“特殊”、“战役”扯上边吗?这师长把这个“开矿”也看得太重了吧?大家的眼神里充满了疑问。

李佩其知道面前的将士们对离开战场奔赴矿山心怀疑虑、情绪不稳,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从接到司令员的命令那一刻起,他就一直想着怎么说服这些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战友们。

他激情洋溢地说:“大家一定认为战场重要,开矿不重要。但是,你们知不知道,我们手中的枪、子弹、大炮,还有汽车是怎么来的吗?大家肯定会说,枪支弹药是蒋介石这个运输大队长给我们运来的。师部的几台‘嘎斯69’吉普车,那是苏联老大哥给我们支援的。可是,同志们!我告诉大家,这些东西全是铁、铜、镍等有色金属造出来的!这些有色金属是怎么来的呢?是开采矿石冶炼出来的。我们去开矿,就是要为新中国去生产这些造枪、造炮、造汽车用的有色金属!”

大家静静地听着,似乎被师长的讲话震住了:什么?开矿还能开出枪炮来?

田秀丽坐在会场的一角,心情异常地兴奋,她作为第一个报名者被获准破格参加这次连以上干部的扩大会议,感到无比地兴奋。她全神贯注地听着,用笔在小本本上记录着,情不自禁地被师长的这些话语感动着。

“蒋家王朝眼看要灭亡了,新中国很快就要成立了,但是我们不能认为战争从此就彻底消失了,在世界上,只要帝国主义列强存在,我们的天下就不会太平,我们防御战争的工作就不可能停下来!要做到这一点,就要使我们的国家强大!怎么使我们的国家强大呢?这就要增强我们的国力。这国力怎么来增强呢?这就要靠我们大力发展工业、大力发展经济!我们去新川峡开矿,就是搞工业,工业搞好了,我们国家的经济水平就提高了!工业搞好了,我们的人民就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李佩其两手撑着演讲台口若悬河地讲着,这些道理并不需要什么演讲稿,早已深深地扎根在大脑的深处,现在一股脑儿都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了。

马明义听完这一切,内心不由地被震动了:这开矿不但能开出枪炮来,而且这开矿就是搞工业?这工业搞好了,老百姓就过上好日子了?好厉害的李佩其,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他三言两语,怎么就把这小小的开矿跟国家的强大联系起来了呢?先别急着下定论,就凭这么几句话,就能说服我马明义?这也太简单了嘛!他看看台下,将士们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看来,他们也被李佩其的几句话给“唬”住了呀!

梁振英听到这里,有些汗颜地低下了头,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脑海里出现了田秀丽的倩影,他知道她肯定在认真地记着师长的讲话呢,心想,这女孩觉悟还真是比自己高,人家能第一个报名,说明人家看得比我远啊。田秀丽活泼而靓丽的容貌以及此时此刻专注的表情,勾起了梁振英无尽的遐思……

“到那个时候,如果帝国主义再敢欺负我们,再敢侵略我们的国土,我们该怎么办?”

梁振英耳边响起了师长震耳欲聋的问话。

“打,狠狠地打!”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

李佩其点点头,抑扬顿挫地说:“不错,我们只有狠狠打,像打小日本、打蒋介石一样,把侵略者和反动派打得心惊胆战、打得落花流水!”

马明义看到台下将士们的情绪一下子让李佩其调动起来了,好像真的要马上参加一场战斗一样。好厉害的李佩其啊!我马明义还真的有点小看他了!他的政治思想工作水平在我之上啊!

“可是,同志们,我们拿什么去跟武装到牙齿的帝国主义侵略者打呢?”李佩其见大家的情绪高涨起来了,适时地提出了问题。

“拿枪拿炮!”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

马明义顾不上再和李佩其较劲儿了,再不对李佩其的才华表示一下敬意的话,我马明义就真的成土包子了。马明义站起来给李佩其鼓掌,全场立刻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李佩其轻轻地用双手压下了将士们的掌声后继续说:“到那个时候,恐怕单纯的用枪炮是打不赢战争的!要有现代化的武器装备,才是打赢战争的首要条件。要生产这些武器,包括我们手中的枪炮,哪一样都离不开有色金属。可是,这些东西我们没有,我们是不是也等蒋委员长给我们运过来呀?”

李佩其风趣幽默的问话,又一次迎来了热烈的掌声。

马明义听到这里,脸上不由得再次露出了笑容,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活络了起来,甚至有点容光焕发了。

“大家说,怎么办?答案就摆在我们面前,我们英雄第一师新的抉择就是……”李佩其提高声音,右手向前一挥,他那激昂的言行,有力地鼓舞起了大家的斗志。

会场上空回荡着大家响亮的喊声:“开矿!开矿!开矿……”

李佩其挥起了手臂,指向远处:“大西北的地下,到处都是宝贝疙瘩。只有开矿,才能让这些宝贝疙瘩为新中国的经济建设服务。到那时,这些宝贝疙瘩不仅能变成先进的武器,而且还能变成钱。保卫国家的现代化军事装备有了,钱也有了,才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经济发展了,国家才能强大;国家强大了,侵略者还敢来欺负咱们吗?”

“不敢!”将士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对,我们去开矿,为我们新中国的未来贡献自己的力量。”

雷鸣般的掌声。

马明义握住李佩其的手摇了几下:“太好了!李师长,你真了不起!”

台下的干部战士们齐刷刷地站立起来,情不自禁地鼓掌叫好。

田秀丽举起了手中的本子,向主席台上挥舞着,眼睛紧紧地盯着李佩其,脑子里憧憬着万千的幸福遐思。

马明义听了李佩其的讲话,觉得一股股热流在体内涌动。自己作为做政治思想工作的政委却跟战士们一样,一味地留恋军营生活,不愿离开战场,殊不知,祖国的建设更为重要,正亟待我们去作出贡献,怎么能犹豫、退缩、质疑、彷徨呢?李佩其的讲话,让他看到了这个在战场上英勇善战的师长更高的水平、更强的能力。他很欣赏地看着这位战友,决心在今后基地建设中与李佩其同心同德,完成好党交给的光荣任务。他在主席台上也感受到了台下干部们情绪的变化,此时他和大家一样,完全沉浸在了决心投身到建设有色金属工业的事业之中。

2

动员大会过后,整个部队的反响都很强烈,官兵们的情绪高涨,就像炸开了锅一样,热火朝天地议论着师长精彩的演讲。梁振英倒没有用过多的时间去体味师长的讲话精神,因为他早已决定带全团官兵去新川峡。

晚饭后,他独自在外面散步,田秀丽的身影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晃动着。这是个可爱的有思想的女兵,他要紧紧抓住她。他不光要和田秀丽到新川峡去并肩作战,还要建立革命的友情。

这种念头控制着他的整个思维,想和田秀丽结为革命伴侣的情绪像一条蛇,正吞噬着他的灵魂。他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师部文工团的门前,朝里面亲热地叫着:“刘团长。”

“嘿,我是哪门子的团长,你才是带兵打仗的团长啊!”文工团团长刘子一连忙起身让座,给梁振英倒茶。

“别忙活了,我们随便聊聊。”梁振英拿出香烟递给刘子一,“你这个文工团长可培养出了一个好战士啊!”

“此话怎讲?”刘子一一边点燃香烟,一边眯着眼睛问道。

“现在全师谁不知道你们文工团有个田秀丽啊!是她,第一个报名去开矿!”梁振英拿过刘子一的香烟对了个火,轻声说:“她让我们这些男子汉都感到汗颜啊!”

“嗨,你说这个啊!”刘子一不以为然地笑笑。

“要不是田秀丽,我可能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了。”梁振英用夸张的口气说,“唉,她报名的勇气,让我觉醒了,所以我和全团官兵都报名去新川峡。”

刘子一哈哈大笑,弹了弹烟灰说道:“梁团长,这么说你还真得谢谢田秀丽同志了!”

梁振英点点头,又满腹疑惑地问道:“我很是奇怪,小小年纪的田秀丽为什么会做出那么伟大的壮举来,她真的是站得高看得远,早就理解了上级的意图?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不会有别的原因吧。”刘子一道。

梁振英思索着说:“好像也是不会!不过我从田秀丽同志报名时说的话中知道,她对有色金属工业基地的情况一点儿也不了解呀。”

刘子一摁灭烟头,给梁振英续上茶水,坐在他身边点点头,他也认为她对进山开矿不可能了解那么多。不过田秀丽虽然还很年轻,可是参加革命的资历却不浅,有这样的觉悟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梁振英喝了口茶,润了下喉咙,继续沉浸在自己的疑惑中。那么,是什么力量促使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兵有了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表现呢?是革命热情?没错,一定是一种热情,是一种服从命令、信任上级的热情。不管怎么说,她的表现是勇敢的,是出色的,是了不起的!

刘子一望着他又一次笑了起来,站起身,关上了房门:“梁团长,你是不是看上人家田秀丽同志了?”

梁振英抬起头看着刘子一,想到这人还真是善解人意啊。便轻声叹了口气:“我想,如果找她做我的媳妇,她一定能帮助、支持我的工作,她如此聪明伶俐,绝对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媳妇。”

刘子一没有想到他真的这么想,而且态度这么坚决,话还说得这么直截了当。

在战火纷飞的年月里,一个带兵打仗的军人,是根本没有机会考虑个人问题的。现在好了,仗打到甘肃了,马上就要去新川峡开矿了,今后的日子也该安稳了,找个漂亮的姑娘给自己作个伴,说说话,暖暖被子,这也是人之常情吗!况且,人家梁团长可是英雄啊!这自古以来都是英雄配美人啊!田秀丽要是找了梁振英,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自己应该成人之美,好好帮梁振英张罗张罗这件事情。见梁振英默默地吸着香烟,显得有些出神的样子,他也许正在发愁和田秀丽的革命友谊怎么个发展法吧。

“要我帮忙吗?”刘子一拍了一下他的肩头。

梁振英紧皱的双眉顿时舒展开来,化作了一团灿烂的笑容:“那是再好不过了!”

“那你就等我的消息吧,我尽力而为。”刘子一扶了一下眼镜,又神经质地取下眼镜,撩着衣角擦拭着镜片,“不过,这个还要看看你俩有没有缘分呢。”

“我明白,这个我不强求。”梁振英点点头,便起身告辞。

回团部的路上,梁振英一边走一边想,以前怎么就没有注意过这个女孩呢,自己眼里都放了些什么啊?也难怪,回首这么多年来,思绪里的画面尽是战火纷飞、打仗杀敌的场景,就是没有注意到文工团里还有这么个漂亮的天使。

梁振英是个足智多谋的战将,在浴血奋战的日子里,他不是有意识地将“色”字用军服包裹起来,而是根本就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去接近一个姑娘啊!现在仗打到甘肃兰州了,马上就临近到边陲了,还要安营扎寨新川峡,那里虽不是什么谈情说爱的伊甸园,可也实实在在地藏着一条属于他的“蛇”,她已经探出头来了,还吐着“爱”的信子,强烈地诱惑着梁振英这条汉子。

他在奶奶那里听过《圣经》故事,于是他就有了一个朴素的理想,他一定要把田秀丽变为自己身上的一根“肋骨”。

梁振英这么想着田秀丽时,太阳不知不觉要落山了。他沐浴着晚霞,憧憬着到新川峡后的美丽人生。那新的战场一定犹如这西天的彩云,色彩斑斓,绚丽夺目。

3

第二天一大早,军号响过后,文工团的战士们无一例外地要上操了,唯独田秀丽请了假。操罢,刘子一想着梁振英托的事就去找田秀丽。田秀丽见刘子一来了很是高兴,她正好想着要找团长这团长就来了。她于是神秘地说:“刘团长,我想学骑马。”

刘子一扶了一下眼镜,奇怪地望着她,甚至想摸摸她的额头看是不是发烧了,这丫头的举动真让人匪夷所思,前天第一个报名去开矿,今天又破天荒地要学骑马。

刘子一进一步问她:“你说什么?”

田秀丽见团长木讷地望着她,又加重了语气说:“我想学骑马,团长。”

“你以前不是下了决心不碰马吗?”文工团里谁都知道,田秀丽最害怕骑马,见了马她掉头就跑。刘子一盯着问她:“你今天是怎么了?”

田秀丽望着远处有士兵骑着马匹,缓慢地行进着,她知道自己历来害怕马也不愿意接近马。一看到马,她就会联想到那踩死她母亲的张牙舞爪的日本马,就会想起母亲临死时的惨状。她现在想接近马了,又决定要学会骑马,这都是因为李师长。她牢牢记着师长那天的演讲一开始时说过的一句话:“同志们!作为军人,离开了战场、离开了战争,就像一名优秀的骑手离开了心爱的坐骑一样。当然,不仅仅是专业的骑手,我们每一位合格的战士都应该是优秀的骑手……”

“秀丽同志,说话啊。”刘子一见田秀丽呆呆地望着远处,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说:“想什么呢?”

田秀丽脱口说道:“我没有完全听明白师长的话,但是‘我们每一位合格的战士都是优秀的骑手’这句话我记住了。”

刘子一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这个标致的女兵简直把他给弄糊涂了:“哎,这是师长打的一个比方而已,你怎么……”

田秀丽再次望着远处的战马,眼神里充满了惆怅:“我在延安上学期间、到部队之后之所以失去了骑马的机会,是因为我骨子里对马有一种排斥感。确切地说,是一种恐惧感,是一种耻辱感!”

刘子一听了心头一惊,说:“那是为什么呢?今儿个好好给团长我说说,看我能不能帮助你。” 他示意田秀丽放心地说,大胆地说。

田秀丽叹了口气,默默地跟着刘子一进了团长办公室。她想,自己心里的这些事还从来没有跟人说起过呢,或许今天说出来会好受些,再说刘团长是自己信得过的领导。

“其实这是我自己家里的一些事情。”田秀丽喃喃地低语着。

刘子一给她倒了杯水,然后坐在她对面,点燃香烟,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田秀丽出生在东北一座美丽的城市里,父亲是一名优秀的中共地下党员,母亲是小学教师,一家三口生活得很幸福。有一天父亲与她们作了一个短暂而严肃的告别,从此,她再也没有见到过父亲。原来,父亲参加了营救一位被国民党关押的中共高级干部的行动,在行动中不幸被国民党特务枪杀了。

父亲牺牲后,田秀丽和母亲相依为命,过着很是清苦的生活。当时东北三省沦陷了,日本兵更是横行霸道,田秀丽怀着国仇家恨,用心读书学习。决心等她长大了参军上战场,多杀敌人为父亲报仇。

一天中午放学后,母亲接上了她,尔后母女俩一起回家。正走着,忽然人群中一阵骚动,几个日本兵骑着高头大马快速地冲过大街,田秀丽只觉得被母亲推了一下,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时,母亲就被日军的战马撞倒踩死了。母亲死得惨不忍睹,半个头部被马蹄子踩没了,肚子踩破了,肠子流了一地……

田秀丽被吓傻了,过了好半天才哭出声来……

从此,田秀丽成了孤儿,“马”成了她心中仇恨和罪恶的代名词。

说到这里,田秀丽早已泪流满面。刘子一也难过得低下了头,为田秀丽的不幸遭遇,也为受过小日本欺负的所有人们。在抗战到解放战争漫长的岁月里,每个人都有对战争痛心疾首的回忆,特别容易触景生情啊!田秀丽见刘子一为自己落泪,心里又是一阵酸楚,低着头双手绞缠在一起,眼泪止不住又往外涌。

“马并不是你的敌人,真正的敌人是那些犯下滔天罪行的日本人。”刘子一摘下眼镜擦了擦眼睛,又习惯性地用衣襟擦了擦镜片后戴上。

田秀丽点点头:“我在延安读书的时候,老师曾经对我们说过,马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他鼓励我要学会骑马,可是我就是过不了这一关。”

“一个好骑手在战场上取胜,除了勇敢外,驾驭好马是关键。那时候我们学习骑马,是为了更好地和日本鬼子拼杀!你没有完全理解这个道理,所以你把马也当成了日本人。我希望你马上走出这个阴影。”刘子一郑重地劝告着,起身拿了一条毛巾递给了田秀丽:“擦擦泪,事情都过去了,现在我们即将迎来新中国的诞生,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事情啊!”

“同学们也劝我,战场上是你死我活的地方,多一门技艺,关键时刻就会减少一些无畏的牺牲!”田秀丽十分后悔没有早点学会骑马,没有成为师长所说的“好骑手”,她当时听不进老师和同学们的话,是因为满脑子都是张牙舞爪的日本马和面目狰狞的日本兵,后来,进入文工团之后,也就自然而然地远离了马,直到现在。

“现在我明白你调到文工团后为什么拒绝学习骑马,原来是这么回事呀!”刘子一站起身,吁了口气,“振作起精神来,现在学习也不迟啊。”

田秀丽点着头,也站起了身,鼓起勇气回答道:“是!”

“考虑到女兵的体质和战时的需要,上级给文工团配了战马,要求每一个女兵都要学会骑马。现在她们一个个早就能骑马驰骋,唯独你田秀丽,别说骑马,好像连看马都是一种痛苦。”刘子一指了指窗外不远处马舍里的战马。

田秀丽走到窗前,两手用力扶着窗台,控制着情绪强迫自己的眼睛望向这些正在吃草的马,说实话,要不是碰上李师长,她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骑马。她是李师长手下的一名战士,更重要的是自己喜欢上了他!她终于找到了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既然是王子,就得听他的话。李佩其在演讲的时候说,我们每一位合格的战士都是好骑手!

“团长,现在就教我骑马吧。”田秀丽一下子转过身,大声请求。

“好吧。”刘子一戴上眼镜,两人出了办公室,向马舍走去。刘子一要给她挑一匹驯服的良驹,这样容易驾驭,免得一开始就惊吓她。

田秀丽站在马舍外面,还是久久不敢进去,那里面的马实在太多了。马舍旁的树梢上落了几只麻雀,“唧唧喳喳”地叫着,好像要做她的忠实观众,看她的表演呢!田秀丽抬头望望树枝上的麻雀,心情似乎轻松了一些。她缓缓地将衣袖撸到手肘,准备好好表演一回,来回敬这些为她歌唱的麻雀。

这时候,刘子一牵着一匹白色的马和一匹黄褐色的高头大马走了出来,白马的样子很矫健,毛色光滑发亮,神气活现地摇着尾巴。田秀丽还是本能地退了两步,眉头紧张地抽动了一下,眼睛闭了闭,又睁开了。

“别怕,它不会伤人的,很听话的,我特地挑选这匹蒙古马,瞧,马背并不是很高,应该适合女孩子骑。”刘子一理好了缰绳,轻轻抚摸着白马的脸颊,望了望田秀丽紧张的样子说,“你把袖子放下来,再把皮带和绑腿系牢点,检查一下。”

田秀丽一边整理绑腿一边嘟哝着:“团长,我还是……是不是教我骑马,你的压力挺重的?”

“我能有什么压力,你啥也别去想,集中注意力,关键是掌握手上的缰绳和腿上的力度,只要克服了心理上的障碍,就不会害怕骑马了,我想你能学会的。”他边说边示范给她看。

“好吧,如果学会了,我真的会很开心的。”田秀丽顿时高兴起来。

“来,先摸摸它,和它熟悉一下。”刘子一侧过身子,让她过来,“先摸摸马背,这是你坐上去的地方,再摸摸它的颈部和脸颊,和它说说话。”

田秀丽在团长的鼓励下,伸手抚摸着白马的脊背,那马毛十分柔顺、温暖,马儿甚至还朝她眨了眨眼,她的脸上一下子荡漾出了释然的笑意。刘子一顺势将缰绳交到她的手中:“来,先牵着它,走一圈。”

两个人各自牵着马走向了操场,操场上晨练的战士已经退去,空荡荡的正好适合遛马,刘子一边走边说着骑马的一些要领,田秀丽认真地听着。其实这个时候,田秀丽根本听不进去多少要领,能够破天荒地和马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对她来说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秀丽同志,准备好了吗?”刘子一走到一块上马石前问道。

“团长,我上马吧。”田秀丽自信地回答。

刘子一扶了她一把,她从上马石上甩开一条秀腿,稳稳地落座在了马鞍上。刘子一颇为欣赏她修长的腿,是骑马的好腿。她两手紧紧地握着缰绳,抬头望着前方,觉得骑马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就像上台演唱、下台行军一样,没有什么可怕的。在马背上调整好自己的身体,感觉还是蛮不错的嘛。马的感觉也很良好,它抬起了头颅,跃跃欲试地轻轻颤了颤前蹄。刘子一在马前抓着辔头,牵着马围着操场走了一段,他掌握着机会,瞅中空子松了手,然后慢慢地落在了马的身后,让她独自面对。

田秀丽其实是很勇敢的嘛!刘团长瞅着她的背影小声感叹说:“你和她们一样,都是优秀的战士。”

田秀丽在马背上提起缰绳时,才发现团长早就丢了手。她不以为然,独自试探着走了两圈,觉得有些得心应手了,情绪顿时欢快起来,禁不住学着别的战士那样夹紧双腿在马屁股处扬了一下马鞭,马儿就听话地小跑起来。

刘子一见状,连忙大喊:“田秀丽同志,不准打马,听我的命令,慢慢走三十圈后再说!”

就在这个时候,梁振英从旁边的文工团出来了,他冲刘子一喊道:“刘团长,你嚷嚷什么呢?”

刘子一回头见是梁振英,笑呵呵地说:“教秀丽同志骑马呢!”

梁振英听了,精气神十足。他高兴地望着白马背上的田秀丽:“她在马上的样子真是英姿飒爽啊!”

“放心吧,等这个小丫头学会了骑马,你就可以和她并辔同行,跑到正前方去了……”刘子一见梁振英看得呆呆的样子,就乐了起来。

梁振英兴奋极了,看到马儿驮着田秀丽在欢快地小跑着,他的心也像起伏的马背一样,不平静起来。这可爱的姑娘,我是不是马上和她“并辔同行,跑到正前方去”呢?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现在不追,更待何时呢?反正刘团长也不反对我这样做的,再说了他反对也没有用,这应该是我和秀丽同志的事。只要秀丽乐意,别人的想法怎么样,都是无关紧要的。

想到这里,他一把拿过刘子一手中的马缰绳,顺势翻身上了黄褐色的高头大马,一声“驾”,两腿一夹,缰绳一提,黄褐色的大马飞也似的蹿了出去。

刘子一在后面大声叫着:“梁团长,你慢点,别,别吓着她了!”

梁振英哪里还听得见刘子一的提醒,上了马就像去参加战斗一样,风一般地朝田秀丽奔去。田秀丽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以为是刘子一来了,顾不得回头,得意地又抽了马一鞭子,白马甩开四蹄像离弦的箭一样,朝操场的尽头冲去。

后面的大马看见白马加速了,也不甘示弱地加快了步伐,“嗒嗒嗒”地追了上去,前面的白马知道后面来了伙伴,便昂着头一个劲地狂奔起来。

马儿四蹄生烟,黄土翻滚着,刘子一已经看不见他们的人影了,视线里越来越浓的是一团团的黄色尘土。刘子一取下眼镜,擦了擦眼镜片又戴上,嘴里嘀咕着:“千万别有什么差池,田秀丽这次要是失败了,恐怕以后真的再也不敢骑马了。”

田秀丽紧紧地抓住缰绳,倒是一点都不害怕了,她觉得在马上驰骋的感觉真是太爽了。白马王子,你看看吧,我也是一名骑手了。就在她心里叫着白马王子的时候,不知怎么,母亲惨死的景象又出现在了眼前,她不由恨恨地叫唤着:“该死的日本马,该死的小日本!”她一边叫着一边情不自禁地用了最大的力气狠抽了马三鞭子,白马奋起前蹄越过了操场的围栏,朝前方飞了起来。此时此刻,马上的田秀丽突然意识到了害怕,急忙拉紧马缰绳企图让马停下来,可马接到的是快速出击的命令,不但没有减速,反而更加飞奔开了……

身后的梁振英一看不妙,也示意大马腾空跃起,跳出了围栏,嘴里大声叫着:“驾、驾”!

此时的田秀丽,在白马的飞奔中,刘子一教的要领一个也没有用上。为了平衡身体,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但一切努力都没有用,她已经吓傻了。她喃喃地念叨着:“该死的日本马,该死的小日本鬼子,你快停下来吧!妈……妈……”

白马根本不为她的叫骂和惊叫声所动,处在了一种脱缰状态,朝远处的山沟飞奔而去。情急之中,田秀丽求助似的回了回头,想叫刘子一上来帮她一把,就在回头的瞬间,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人和马突然分离开来,她被抛向了空中。梁振英借着马儿向前的冲力,顺势从马镫上立起,一个仙人摘桃的漂亮动作,田秀丽就被梁振英托在了自己的马鞍上。然而,田秀丽的一只脚还钩在马镫里,松开辔头的飞马速度虽然放慢了,但梁振英还是没法从奔马的脚镫里拉出田秀丽的脚来。梁振英两腿控制着坐骑,一手抱着田秀丽,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的手枪,在和白马并行时,对准拉得直直的马镫绳,“啪啪啪”三枪,马镫绳被打断了。

梁振英把已经吓昏了的田秀丽紧紧地搂在了怀里,几声口哨声后,白马终于停了下来。

他看着怀里的美人,白皙的脸庞,红红的嘴唇,卷曲的睫毛盖着紧闭的眼睛。这真是天上掉下的林妹妹,人间突现的美彩凤啊!美人现在昏迷过去了,英雄多么希望放慢马的速度,让她在自己的怀抱里多睡一会儿啊。可是看着她昏迷的样子,心里不觉一阵紧张,便又催马朝部队驻地奔去。

刘子一看见黄褐色大马驮着梁振英和田秀丽回来了,白马也跟在一边,连忙跑上前又气又急地嘟哝着:“我叫你别吓着她,看,这下好了,如果出了什么事,我没有办法向首长交代的。”

梁振英抱着田秀丽,他的右腿从鞍上掠过,轻捷地跳下马,什么也没说,急忙跑进了卫生队。

在卫生队里,刚上班不久的陈一莲正在整理刚运来的医疗器皿,见梁振英神色慌张地抱着一个女兵进来了,连忙吩咐他将女兵放到了床上。尔后,她极快地拿起了听诊器,并问:“怎么回事?”

“骑马吓的,不过我在空中接住她了。”梁振英俏皮地一笑,见田秀丽静静地躺在床上仍不睁开眼睛,自豪地说:“不碍事的,她是吓坏了!”

“好,我知道了,现在请你先出去等着,我要给她作进一步检查。”陈一莲见梁振英出去了,便解开田秀丽的衣扣,塞进了听诊器。

梁振英走到卫生队外面,重重地坐在了石阶上,这时他才感觉到了担心,他喃喃自语着:“千万别出什么事呀!田秀丽,我好不容易遇见了你啊!”

刘子一圈好了马也赶了过来,见梁振英坐在门口,冲动地走上前来,抓着他的胳膊大声问道:“秀丽同志现在怎么样了?”

梁振英被他问懵了,木讷地回答:“在里面抢救呢。”

刘子一一把松开他,转身闯进了卫生队。一个护士马上拦住他说:“不能进去,病人在抢救!”

“我真是不该教她骑马的哟!”刘子一取下眼镜,自责地又走了出来。

“刘团长,有什么事情,我来承担,你别唉声叹气了。”梁振英掏出香烟递给刘子一,“你抽支烟吧。”

刘子一叹了口气,点着香烟:“你不知道,田秀丽同志本身就特别害怕马,今天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第一次骑马的。”

“我也算身经百战了,可数十次大难不死!今天,老天爷让我遇见了秀丽,就一定会给我一个好结果的。再说了,她就是受了点惊吓,不碍事的。”梁振英还回味着田秀丽躺在怀里的感觉。

“但愿吧。”刘子一闷闷地吸烟,也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

“谢谢你,刘团长。”梁振英嘴上说着,心里想如果不是刘团长教田秀丽骑马,怀抱美人的感觉不知何时才能真正实现。

刘子一抬起头:“谢什么啊?但愿田秀丽能够过了这一关。”

过了好一会,陈一莲走了出来,问清了两个军官的姓名,大家就认识了。刘子一和梁振英都没有见过陈一莲,但是早已久闻其名,知道她医术高明,由她救治田秀丽,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她怎么样了?”梁振英关切地问。

“没有什么大问题,受惊过度,我给她打了一针,过一会儿就能苏醒过来。”陈一莲见他们着急的样子,忙说:“现在可以进去了,去看看吧。”

梁振英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头,田秀丽依然闭着美丽的眼睛,像睡得很沉的样子。他禁不住拿起她的纤纤玉手握在手中,只觉得这手柔若无骨,又细又嫩。

刘子一站在窗户前等待着田秀丽苏醒过来,他轻声对梁振英说:“她应该感谢你,是你救了她。”

“我不要她说什么谢谢的话,只要她……”梁振英说了一半,不好意思说下去了,因为看见陈一莲走了进来。

“哟,梁团长还知道不好意思啊,说吧,陈医生也不是外人,你以为别人看不出来你这点花花肠子呀!”刘子一笑着说。

陈一莲和梁振英被他的话逗乐了。

“哎,她的手动了一下。”梁振英双手捧着田秀丽的手,仔细看着她细微的变化。

陈一莲闻声走近床边,看了看田秀丽便坐在了一把椅子上,微笑着望着他俩。

田秀丽的头又动了一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梁振英连忙轻轻地叫道:“秀丽,你终于醒了!”

陈一莲看着田秀丽漂亮的大眼睛说:“秀丽,你醒了,你昏睡整整两个小时了。”

田秀丽一下还不知道身在何处,脑子里似乎出现了幻觉,感觉握着她手的人是李佩其,她幸福地笑了……

梁振英兴之所至,将握在手里的田秀丽的手又用劲握了一下。

田秀丽摇了摇头,一下看清了眼前的人竟是梁振英:“你?”

田秀丽想把手抽出来,可梁振英握得太紧,不愿松开,田秀丽的脸色沉了下来:“梁团长,请、请你松手!”

梁振英觉得田秀丽的态度简直不可思议,可又不得不松开了她的手。田秀丽在梁振英松开手后一下子坐了起来,既失望又痛苦地说:“梁团长,你这是干什么?”

陈一莲像个大姐一样对田秀丽说:“傻妹妹,人家梁团长喜欢你呀!”

田秀丽赌气地转过了脸:“谁让他喜欢?”

刘子一见状严肃地说:“秀丽同志!今天如果不是人家梁团长救你,你早就出大问题了!”

陈一莲捋捋田秀丽的头发:“是啊!刘团长说的没错,梁团长真是你的救命恩人。在你昏睡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守着你哩!”

田秀丽没好气地扭过头:“谁让他守着了?”

梁振英愣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一心喜欢的美人怎么会这样?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田秀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陈一莲见此情景,忙打圆场:“好了好了,梁团长,她刚醒过来情绪不大好,你别……”她转身又对田秀丽轻轻地说:“秀丽,姐可要说你了!你这样可太伤人心了。照你这么说,人家梁团长不该救你?”

田秀丽仍然不买账的样子,连看都没看梁振英一眼。梁振英只好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刘子一见了,气不打一处来,作为自己文工团的一员,竟然连起码的礼貌都没有,他严肃地说:“田秀丽同志,你太过分了!要不是梁振英团长救你,你就是拣回条命也早就残废了!要不是他,我这文工团团长就当到头了!你知道吗?”

陈一莲笑着说:“好了,刘团长,秀丽刚醒过来一定也饿了,让她吃点东西吧。”陈一莲拿过水果递到了田秀丽的手上,“吃点吧,这是梁团长给你买来的。”

刘子一气还未消:“陈医生,你别惯着她,让她马上给梁团长道歉!”

田秀丽把水果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偏不!”

刘子一大声叫道:“你敢?”

陈一莲连忙把刘子一推着走出了病房:“好了,我的刘大团长,你先回去,好吗?”

在门外,陈一莲和刘子一看见梁振英正坐在石阶上抽着烟生闷气呢!陈一莲走过去安慰他说:“梁团长,她还是个孩子,别太计较。”

刘子一在他的耳边低声说:“梁团长,可能今天她受惊过度了,别泄气,我答应过要帮你的,你放宽心吧,我一定帮你拿下这个高地。”

梁团长落寞地抬起头,目光暗淡声音低沉地说:“刘团长,陈医生,谢谢你们,我没事的。”

第三章 师长和政委

在一个师部里,师长和政委的关系就像一个家庭里的丈夫和妻子,只有两个人相亲相爱、共同奋斗,才能使这个家和睦、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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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战斗的指挥部设在九碗山山涧的一个石洞里,在明亮的手提式煤油灯光下,军用地图悬挂在洞子的正中间。灯下是公文箱、石块搭成的方桌,上面蒙了一条军用单子。方桌边是石块垒起的“凳子”,上边铺上了柴草,坐上去柔软而舒适。石洞最里边,仍然是石块、柴草搭起的简易床。在抗日战争最困难的时期,这里算是最漂亮的指挥部了。李佩其在方桌前边看着地图边把一袋葵花子变成了一座葵花子壳堆起的小山时,他的作战方案也就形成了。数小时后,小鬼子一个大队的人马全进了八路军设置的“口袋阵”,等鬼子的援兵赶到时,李佩其的队伍早没影儿了,留给鬼子的是“一口袋”的日军尸体。这就是抗日战争中著名的“九碗山战役”。在李佩其的军事生涯中,这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今天李佩其的办公室里,也有一张地图挂在墙上,这不是作战地图,上面没有熟悉的军事符号,这只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新川峡地形图,地图上标明的颜色绝大部分是黄色。李佩其嗑着葵花子,专注地看着这黄色,就想起了“九碗山战役”中黄拉拉的九碗山。

进军新川峡的时间已经十分紧迫了,先不管这有矿的黄色区域了,这下一步的工作走向,应该是立即行动。至于怎么开矿怎么在新川峡立足,这应该是到达目的地之后再考虑的事情了。眼下面临的问题,就需要周密的酝酿和安排,他想静下来在堆“葵花壳山”的过程中,做一番认真的思考。

李佩其把椅子向桌子跟前拉了拉,很惬意地抓起几颗葵花子在指头缝里摩挲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却端详着地图。他把玩着葵花子看着地图的样子很优雅,似乎又回到了战时的指挥部里。多年来,酒和葵花子一直伴随着他戎马倥偬,愈是到了重要时刻,他愈离不开这两样东西。后来,艰苦的战争环境使他患上了严重的胃病,至此,酒是不能喝了。医生警告他说:“胃都开洞了,要是不要命了你就接着喝!”李佩其害怕了,这仗还没打完呢,离实业救国的梦想还差十万八千里呢,真要是摊上个“出师未捷身先死”,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酒是戒了,可葵花子对他来说显得就更为重要了。警卫员知道首长的两个嗜好现在成了一个,就越发地对葵花子上心了。所以,他的腰间总是拴着一个布口袋,不管是行军还是打仗,里面总是装着葵花子,以备首长动脑时急用。

每当遇到危难之时、绞尽脑汁思考问题时,李佩其总要嗑几把葵花子。而且是事情越紧急,他嗑葵花子的频率就越快。在这种时候,葵花子就不是他独特的嗜好了,而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灵丹妙药了。

李佩其拿起一颗葵花子放在唇齿间轻轻一嗑,便觉得瓜子那特有的清香扑鼻而来。在他心底的叫好声中,瓜子仁已经弹上了舌尖,进入了牙齿中间,轻轻咀嚼两下,浓浓的香甜味便刺激着味蕾,同时溢满了口腔。他手指飞快地又拿起一颗,随着嘴角的蠕动、牙齿的咀嚼,来来回回之间,办公桌上的瓜子壳很快就垒成了一个小山包。警卫员跟随李佩其多年,深知他的脾性,见首长瓜子嗑得飞快时,就知道一定又有什么重大事情出现了。在首长思考问题的时候,那是说啥也不能打搅的,他放下葵花子就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见警卫员出去,李佩其又抓起一把放在手心里。他走到地图前,一边嗑一边静默地注视着地图。突然间,他嗑瓜子的速度频率加快,这中间似乎少了几个动作,他就像耍魔术似的,瓜子从左边的嘴角进去,瓜子壳从右边的嘴角出来。很快,地图前的地上落满了新鲜的瓜子壳。

李佩其双眼仍然注视着地图,手和嘴的动作依旧连贯,只不过脚步在地上移动的次数多起来了,脚踏在瓜子壳上发出了“沙沙沙”的声响。这种独特的、奇妙的声响,最能激发李佩其的灵感和斗志。一会儿工夫,李佩其的思考仿佛结束了,他手中的葵花子也嗑完了。

他转身端起茶杯,放在嘴边喝水,可是茶杯里的水已经没了,他又轻轻地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在这个过程里,他的注意力始终没有离开过地图,就连有人进来了,他也没有觉察到。

“怎么,连倒水的时间都没有了?”马明义见此情景风趣地说,顺手拿起开水壶,给李佩其续满了水。

“啊,我都没有看见你进来。”李佩其轻捷地转过身,对马明义说:“来得正好,我觉得我们是不是马上召开一个大会,把进新川峡的人员确定下来。”

“说的是啊,你看昨天动员会上大家的情绪多么高涨啊!”马明义望着地图上他十分熟悉的新川峡周边一带,点点头,“时间不多了啊,只有两天了。”

李佩其点点头,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拍拍手拿起香烟递给了马明义,两人各自点了火,屋子里瓜子的清香与烟味糅合在了一起。

李佩其说,他之所以把这件事放了一天,是想给大家一点再选择再思考的空间和时间,然后再让他们从容地报名。因为,这毕竟不是到战场上去杀敌,要允许大家的思想有个转换的过程。只可惜时间不等人,两天后司令员和省委书记就要为这支特殊的队伍送行了。

马明义笑着说:“大家的弯子早转过来了!自从接到新的任务之后,连我的情绪一度都有些波动。也难怪啊,原本满脑子的血色战场突然要变成一无所知的石头世界,这种转变速度之快,连我都无所适从了。”

李佩其饶有兴趣地盯着马明义,他想知道他现在的真实想法。

“师长,老大哥我可是给你道过歉了的!”马明义将烟头放进烟斗里“咝咝”地吸了几口:“有错必究,有错就改,这是我们党一贯的作风!你可不能揪住不放啊!”

“政委!”李佩其笑道:“我没有揪住不放啊!这个事就过去了,行吗?”

马明义长吁了口气,吹开了面前的烟雾,对李佩其说:“师长,这两天我都想明白了,我马明义从现在起死心塌地跟定你了!你决定吧,看什么时间开会合适。”

李佩其听了感激地笑了笑,摁灭烟蒂回答:“政委,这可要你来定。”

马明义思索了一会儿,站起身以商量的口吻说:“你看今天下午怎么样?”

这正是李佩其希望得到的回答,时间紧迫,报名工作已经到刻不容缓的地步了。在他心里的工作日程安排表上,早已有了今天下午开会这个议程。

“政委啊,我知道你对部队移师新川峡这个决定有自己的看法,有什么话你就直接和我说吧。”

马明义上前拍拍李佩其的肩头:“我说的全是实话,现在,我的心情和你的一样,只想早日进军新川峡!”

李佩其高兴地握了一下马明义的手:“谢谢你,老大哥!”

马明义是个在战场上敢打敢冲,甚至可以说是打仗上瘾的军人,现在突然撤离战场,就好像是一夜之间丢掉了饭碗似的,他诚恳地说:“我们打仗的目的就是要把敌人消灭干净,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这是我们多年来的梦想,战争胜利之后,理所当然地要搞国家建设,使我们的祖国一天天强大起来,现在我们能走上建设祖国的第一线,这同样是我们的荣耀啊。”

“来,老哥,我们坐下说。”李佩其激动地说道。

“师长,我心里有数,放心吧,别的我不懂,服从命令这点,我决不含糊。” 马明义理了理军装,挺直了胸脯大声回答:“再说,现在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打仗重要,建设更重要!”

下午的报名会,由马明义亲自主持。

李佩其在会上指出,各团人员未必全都去开矿,一是要有少部分留守“英雄第一师”,等待补充兵源的到来。二是没文化的不得报名去新川峡。

李佩其的话音刚落,一团长梁振英和二团长刘天忠不约而同地来到了主席台前,他们都代表各自团集体报名。

马明义说:“集体报名可以,但没有文化的要留下。”

刘天忠听了觉得不可思议,他望着李佩其说:“师长,开矿还要哪门子文化,前些年我们村开金沙矿的都是清一色的睁眼瞎,不照样挖出了金子!”

李佩其看着脸膛红润、孔武有力的刘天忠,高兴地问:“你在金矿上干过?”

马明义介绍说:“刘团长就是吕九庄人。”

吕九庄正是部队这次进驻新川峡驻扎的所在地,刘天忠自然是向导的最好人选,李佩其听了不由惊喜地问:“太好了,你们团的战士上过文化识字班吗?”

梁振英挤上前来,替刘天忠也替自己回答,两个团的战士都参加了为期一年的识字班,除新招的和争取过来的新兵外,应该都是有文化底子的战士。

马明义看到两个团长急切的样子,笑着说:“看来两位团长是希望一个不落地把全团的战士都拉进新川峡啊!”

刘天忠点点头,撸起衣袖直截了当地对师长和政委说:“我们二团在战场上个个都是硬汉子,采矿一样能行,我们全团全去新川峡!请首长批准!”

梁振英和他一唱一和:“我们全团也是集体报名。”

“什么意思?”马明义听了摸摸脑袋瓜,不解地望着梁振英。

李佩其明白梁振英说话的意思,他微笑着对马明义说:“政委,我看这样,可以考虑他们的意见。”

马明义将笔递给了刘天忠:“报吧!这次新招的战士除外!”

梁振英嘿嘿一笑,对政委亲热地说:“既然是集体报名,那我们全团就一个也不能少!因为,我们新招的战士,都是有文化的!”

“哈哈,你的胃口不小嘛!”马明义看了一眼围上来报名的战士,对刘天忠说:“不过,我下挂面不调盐,有盐(言)在先,你可以得寸进尺,但弄虚作假可不行!小心我收拾你!”

刘天忠三下两下签完了名字:“政委,没麻哒(没问题)!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李佩其见大家报名的态度很好,场面也很热烈,心情格外地好。他对马明义说:“得加设几个报名点才行。”马明义马上交代身后的警卫员立刻通知加设报名点。

梁振英报完名,回过头,看见身后报名的队伍里,梁石头正踮着脚尖朝前面看着。他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也来报名?”

“首长都报了名,我也报。”梁石头一见是梁振英,不好意思地回答。

“怎么,不恨石头了?不踢石头了?”梁振英望着梁石头的脚。

“我现在想石头了。”梁石头说,师长在动员大会上的讲话,他们连长都认真传达了,他们都被李师长的那一席话深深地触动了。他们觉得师长的眼光就是比他们远大,话说得在理。所以,他们现在全都想通了,都要去新川峡。

“好样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找那些有用的石头。回去吧,我们团是集体报名,当然也包括你在内了。”

梁振英说完,视线转移到了另一边,他的双眼马上放光了,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个人就是田秀丽。

田秀丽已经完全学会骑马了,她是那种说干就干的人,认准要做的事,谁也别想拦住她。她一旦干起来,就有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这不,她刚学会骑马就来这里了,她可不希望错过在首长面前再次露脸的机会。她要让李佩其永远地记住自己。

梁振英丝毫不为田秀丽在医院说过的那些过头话而生气了,不知怎么的,一看见她的样子,他就生不起气来了。他还给自己宽心: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太过于小气!小气了就没有男人味了!他走上前去想和她说话。

田秀丽已经走到了李佩其的身边:“首长!我们文工团的姐妹们全都有文化,我们全去新川峡!”

李佩其闻声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兵,脸上露出了欣赏的微笑,他认出了她,这就是那天第一个自告奋勇报名去开矿的文工团女兵,这个“第一”早引起了他的注意:“小鬼,你读了几年书啊?”

“报告首长,我不是小鬼,我叫田秀丽!”田秀丽瘪了瘪嘴,红着脸说:“姐妹们还叫我老田呢!”

“老田?”李佩其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笑了:“老田不妥!叫小田还差不多。小田同志,你上了几年学啊?”

“报告首长,我是在延安上的中学,毕业后才参的军。”田秀丽骄傲地回答。

“好样的,小田同志,你们报吧!”李佩其赞许道。

田秀丽骄傲地拿过了报名表。

李佩其望着田秀丽身后的女兵们,她们的眼神天真无邪、漂亮清澈,一个个都饱含着满腔的热忱,他不由动情地说:“好样的,你们都可以去新川峡!”

李佩其捅了一下马明义,示意出去走一走。马明义把工作交代了一下,就跟着李佩其走出了大院。他从兜里拿出烟斗一边装烟丝一边冲李佩其一笑:“看来这事妥了!”

李佩其停住脚步,亲切地说:“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有你马政委在,哪有不妥的道理?”

“没有你昨天的演讲,恐怕……”马明义不好意思地说道。

“政委,”李佩其拍拍马明义的背说:“别这样说!我们两个的默契才是最重要的!”

“师长,你说的有道理。今后,我们的合作一定会越来越好!”马明义坚定地说。

“政委,我坚信不移!”李佩其激动地说。

李佩其望着天边落日的余晖,几天来心头的一番心事总算放下来了。他和马明义一起走在兰州雁滩南边的沙石路上,都抽着烟不说话。他想,报名工作的顺利是进军新川峡很重要的一环,更是部队开拔进入新川峡前对全师官兵思想的一次凝聚。

以前,每次大的战斗打响之前,总要开个动员大会,将官兵的思想统一起来,情绪激发起来,然后开赴战场和敌人作殊死的搏斗。以后到了新川峡,面对的是另一番天地和另一种难题。正如司令员所言,新川峡也是个特殊的战场,在开赴新的战场之前,这战前动员当然是不能少的。现在看来,他的战前动员是卓有成效的。

2

早晨起床后,李佩其看见外间办公桌上多了一个包装讲究的纸盒子。他拿在手里掂了掂,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没有葵花子的味道,更不是烟草味,这是什么东西呢?他好奇地打开了盒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小卡片,上面有一行十分熟悉的隽秀的钢笔字:

佩其,送上一盒茶叶,祝你工作顺利!千万要保重身体!

一莲即日

一莲来过这里?不错,一莲昨晚上一定来找过自己。都怪自己太忙,她已经在师部的卫生队工作了,却一直没有抽出时间去看她。这么多年不见,自己先来到这里,应先尽地主之谊才对。

李佩其换了件白色衬衫和一件洗干净的军装,紧了紧腰带出了房间,这个时间段的作息安排是锻炼身体和读书。他健步向操场走去,脑子里却想着一莲送的茶叶和卡片上暖人心扉的话语。

他是爱她的,在大西北的兰州,除了他自己,再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他虽然很忙,可再忙也得常常去看她,除了要和她好好叙旧外,等哪天时机成熟了,要好好向她吐露自己对她的那一片真情。

李佩其记得那天从司令员处返回师部的路上,他们坐在车上的情景。马明义看看他再看看陈一莲,然后直截了当地问她有没有对象,她羞涩地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有,已经十多年没见面了,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人了?”

李佩其当时在一旁听了觉得费解,不知道陈一莲是不是在指自己,可是十多年前他在清华校园整天忙于学习和地下党组织的工作,根本没有和她谈论过婚姻的事。那时候,他和王晓伟都把她当小妹妹看待。尤其是在他的心目中,陈一莲还是个不谙世事、不善言谈的孩子。

那么,谁会是她的对象呢?难道她和王晓伟在私下里谈过?李佩其很想问问陈一莲那个人是谁?可又觉得太唐突,便把到嗓门的话咽了回去。马政委真是个好同志,在关键时刻提出了这个问题。马政委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他不得而知,但马政委确实帮了他一个大忙。

马明义接着又问:“陈大夫,你对象是干什么的?”

陈一莲清清楚楚地回答:“军人!”

李佩其听了心里顿时一振:军人?王晓伟是地质工作者,而我李佩其是军人。那么,她的对象就一定是……接下来的话就再清楚不过了,他听到陈一莲说,她的对象是十年前清华校园地下党的负责人之一,现在是一位优秀的军事干部。

马明义粗中有细,冒了一句“那这个人一定是李师长吧”,陈一莲不置可否,只是把红着的脸转向了车窗外。马明义乘胜追击,一个劲地说要当他们的红娘。李佩其看着羞得不敢掉头的陈一莲,心疼地为其解围:“政委,你才认识一莲,就欺负人家,有点欠妥吧?”

马明义这才“嘿嘿”笑着放下了这个话题。

李佩其的心里踏实了,所以,他不想让别人过多地说这件事。何况自己是一名共产党员,眼下最当紧的是马上投入到有色金属基地的建设中去,把全部精力用在开发新川峡这件大事情上。

李佩其甩甩手臂走向双杠,手轻轻一撑,人就像燕子一样翻身跃起在两个木头杠子中间,他两腿有力地前后摆动着,到最高点的时候,身子倒立起来,突然臂膀支撑在杠子上,手臂向两边一伸,翻了个筋斗,双手一撑,一个摆浪,飞身稳稳地落在杠外。

双杠是他从大学就开始喜欢的运动,不论是在抗日战场上还是在解放战争中,只要有闲暇的时候,总要练上几套,一直坚持到了今天。

双杆运动后,李佩其又小跑了一会儿,然后趴在地上做俯卧撑,这套组合式的运动是他平时必须完成的功课。最后到了打靶场,他用毛巾将手擦干净,双手举起捷克毛瑟M1924(VZ24)连珠步枪,瞄了瞄准心,然后压了几发子弹,上膛,平稳地端起枪瞄准前方的靶心,屏息扣动扳机,“砰”的一声枪响后,战士在一旁笑说:“师长又命中靶心了!”

李佩其抚摸着枪身,枪体在夏日的早晨里依然是冰凉的,而他温热的手却传递着内心热血的激荡,枪和人时间处长了,就有了某种灵性。

李佩其放下枪,一路小跑,双手挥舞着拳击的动作,又向住地跑去。

马明义蹲在屋檐下抽着烟斗,见李佩其跑步回来,湿漉漉的汗衫下凸现出了结实的肌肉,便欣赏地说:“好身体呀!”

李佩其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对马明义说:“进屋里坐啊!”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师长真是不简单哪!”马明义磕去了烟斗里的烟灰后,跟着李佩其进了门。

李佩其从水缸里舀起一盆水,一头扎在水里,然后拿起毛巾擦了擦脸:“好久没有这样锻炼过了,今天出了身透汗,舒服啊!”

马明义站在墙边,面对着新川峡的地图,他一直注视着那个叫吕九庄的地方。李佩其见了连忙说:“政委,你讲讲刘天忠说过的金沙矿是怎么回事?”

“要说金沙矿,必须得说说吕泰山这个人。”马明义转过身,坐在窗户下的椅子上。

警卫员走进来,将饭菜放在了饭桌上,两碗土豆搅团、一盘炒土豆丝、一盘酸白菜。李佩其招呼马明义落座:“我们边吃边说。政委,这西北小吃还真不错啊!”

马明义笑着摇摇头:“山药(土豆)在西北地区不是小吃,而是正餐。它养育了千千万万的西部人,尤其是在农村,顿顿都离不开它。”

“我的胃也正在适应你们西北的环境呀!”李佩其指了指自己的胃部,然后吃了一大口土豆搅团。

“听警卫员说你有胃病,这就不应该吃山药,我让食堂重做点……”马明义关心地说着,端起饭碗就要往外走。

“没有事的,咱们当兵的人哪个的胃没有毛病?就这个,我喜欢吃,挺香的!哎,政委,说说吕泰山吧!”李佩其拦住了政委,“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了解情况,吕泰山可是咱们进山之后主要依靠的对象啊。”

马政委吃着土豆搅团给李佩其介绍起了吕泰山及吕九庄的情况。

3

新川峡属汤县管辖,从汤县朝北,穿过汤山的腹地,路两边数以千计的坟包中间,有一条崎岖不平的山路,顺路往前便是汤山支脉,叫小凤山。二十年前要翻过汤山需西绕四十多里山路才能到达山北边的吕九庄村,如今,只需钻十二里山洞就可以了。

这个山洞是一个叫才让的藏族人出钱修建的,才让的汉族名字叫吕泰山,当地汉族人为了感谢他,将这个山洞以他的名字命名为泰山隧洞。过了山洞之后,会看到一片开阔的戈壁。在戈壁滩最北边横卧的小龙山下,有一片小小的绿洲,这便是新川峡吕九庄了。

“吕九庄里尽管有不少树木,也有汤县最大的村学,但是那里的生活环境依然极其艰苦。有几句顺口溜是这样说的:山是和尚头,沟里无水流;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人畜饮水愁,十种九不收;曝日晒荒丘,风刮石头走;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马明义介绍着说道。

李佩其听到这里不由得放下碗筷,这的确是个环境恶劣的区域,大部队过去之后,看来首先要解决的还不是开矿的事情,而是生存的问题,这就必须从发展生产、改造环境开始。

马明义停顿了一下,表情严肃地说:“还有三多三少三嚎呢!”

“什么意思?”李佩其吸了口香烟,饶有兴趣地问。

“狼多风多蝎虎多,人少水少村子少,白天风嚎、夜里狼嚎、喝了苦水肚子嚎。”马明义的腔调随着描绘的场景也变得悲切起来。

“那是个不适合人群居住的地方,肚子嚎是啥意思?”李佩其明白地下有宝藏的地方,自然环境往往会显得特别地奇特。

“那里的水是苦的,喝下去肚子胀,屁多。”马明义苦笑,皱着眉头,他知道这个特殊的战斗也许最不好进行,它不能和一个战场高地或是战略要塞相比,他们不仅要去那里战斗,而且要去生活,还要永远扎根在那里。

马明义继续介绍说:“吕泰山是吕九庄的村长。村里的人们家家户户都有不错的房子和林地,可是吕泰山不同,他不住‘干打垒’的四梁八柱的拔廊房子,而是住在山下朝南向阳的山洞里。他把村前村后所有的林地、沙地、坡地、戈壁全分给了村民,没有为自己留地。为了改变大家的生活环境,他自己掏钱买树苗,指导村民植树。

“由于他处处为大家着想,自然受到了村民们的拥护,大家心很齐,只要是吕泰山号召的,没有一个人不服从的。过去荒凉的吕九庄,如今到处都种着树。大概是他给村里人做的好事太多了吧,也可能是藏族信佛的缘故,他早已成了村人心目中的活佛了。

“四十多年前,他刚刚十岁。一天,他随阿爸曲吉坚赞到西藏拜佛,途经吕九庄,在一片茫茫的戈壁上突然遭遇了狼群。他们父子二人手握着一把藏刀和狼群整整对峙了两个时辰,狼群不仅凶狠还十分机灵,它们见对手寡不敌众,便故意拖延时间,企图将他们父子俩活活地困死,等到他们筋疲力尽的时候再群起而攻之。

“天黑后,狼群发起了攻击。曲吉坚赞一边奋力地与狼搏斗,一边保护着儿子,身上几处都被狼爪子抓伤了。正在这危急关头,吕九庄人听到狼嚎声赶来了,把他们父子俩从狼嘴里解救了出来。

“曲吉坚赞和儿子面对这些素不相识的汉人不知说什么好,他们久久地跪在汉人的面前,感谢他们的搭救之恩。曲吉坚赞为了让儿子永远记住救命恩人,让村里人给儿子改了个汉人名字,叫吕泰山。

“从此,才让不仅改名为吕泰山,而且他把汉人的恩情铭记于心。他知道一个心地干净的人是知道感恩的,他要用实际行动报答村民们对他的救命之恩,这个决心就像泰山一样不可动摇。

“后来,他发迹后没有忘记乡亲们。他自己出钱为吕九庄植树、开山、凿洞,表现出了他对吕九庄的深情厚谊。”

4

报名工作顺利结束后,“英雄第一师”的将士们个个摩拳擦掌,都想早一点出发,奔赴新的战场新川峡,他们要在那里大展拳脚。

师里将新兵全合并到了第三团,连同其他师一级的干部留在了驻地。留下的人马作为“英雄第一师”的基本力量,等待上级派新的师首长到来。部队仍然保持“英雄第一师”的番号,在这个问题上,马明义和李佩其的观点是一致的。只要“英雄第一师”的军旗还在,即使他们身在遥远的新川峡,也一样引以为荣。

在李佩其的办公室里,李佩其给马明义泡了杯茶递了过去:“尝一尝,这是一莲带来的新茶。”

“师长,一莲是你的同校同学吗?”马明义接过茶杯。

“不,她是我大学期间邻校医科大学的朋友,她学的是医学,我学的是地质,她是我那个地下党小组的积极分子。”李佩其抽着烟,回忆着。

马明义望着他出神的样子,轻轻地说:“她人长得漂亮,性格也温顺,心地也善良。更难得的是,她是一个对工作极端负责任的人!”

“是啊,她是我们两所大学里最美的一个,我有个同班同学叫王晓伟的,追一莲追得可厉害了,要不是汉奸出卖我们,我们不得不离开学校,说不定一莲还真让晓伟给追走了呢!”李佩其沉浸在回忆中,笑了笑又说,“真想不到,命运竟然会这样安排,让我们又见面了!”

“师长,这几天好像没有见到一莲同志呀?”马明义喝了口茶,放下茶杯问:“她到哪里去了?”

“哦,我安排她到乡下去接儿子了,我们的部队马上就要开拔,把小陈刚也带到新川峡去,他可是我们新川峡人的后代呀!”李佩其有些庄重地回答。

“他是我们老师长陈俊雄的儿子,应该是你干儿子才对。”马明义道。

“政委,我已经是陈刚的爸爸了。”李佩其表情严肃地说:“合适的时候再给他讲他亲生父亲的光荣事迹吧。”

马明义望着他想了想又说:“我觉得应该把陈刚改名叫李刚才对。”

“他是英雄的儿子,还是叫陈刚好。”李佩其说。

“爸爸姓李,儿子姓陈,这个嘛……”马明义微笑了一下:“有了。”

“有什么了?”李佩其疑问道。

“你和陈一莲同志结婚,陈刚可以随母姓,这样就名正言顺了!”马明义摊开双手,为自己的建议叫好:“我为你感到高兴,陈一莲天生丽质,这是你的福气啊。”

“政委,我是共产党员,不兴包办婚姻啊!再说了,这个玩笑可不能乱开,陈一莲同志应该有她自己的考虑,也说不定名花早就有主了哦。”李佩其抱紧双臂,这些都是装在他心底的事,他不想让政委过多地说这些。

“师长,你就别再掩耳盗铃了,人家陈大夫都挑明说了,你还给我装!在这个问题上我可要批评你了,人家一个姑娘家能那么说话,已经很了不起了!”马明义说着,看了一眼李佩其放在桌上的笔记本,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发黄的纸条,这是当年陈一莲抄送给李佩其的《送兄》诗:“师长,坦白吧,她不但早就爱上了你,而且你也是早就喜欢上了她,是不是?”

李佩其一惊,连忙要拿回这张保存了十多年之久的纸条。

“亲爱的,今日一别,何时相会……”马明义一边躲闪着,一边念着诗下边李佩其的批语:“这亲爱的都叫了,还有什么话好说……”

“政委,咱们今天不谈这些,很多事情,由不得我们自己去想,眼下还有很多工作需要我们去做呢!”李佩其抢过《送兄》诗,小心地折好放进笔记本里,然后又装进了上衣兜里。他有意把话题岔开了。

一直以来,他都不曾和任何人谈起过自己感情方面的事情,那是自己的一方净土,同时也不想把自己的精力过多地牵扯到私事上。

“要不我给你当回红娘?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呀,就爱搞个文的雅的,要是我这个大老粗,早就把她拿下了!”马明义决定用激将法激一下这位只会打仗不会谈情说爱的师长。

“政委,你以为这是敌人的阵地啊。”李佩其笑他三句话不离本行。

“唉,别看我在说你,要是换了我,还不如你呢!”马明义脸上浮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听马明义这么一说,李佩其的心里平添了些许烦愁。在行军打仗的时候,这份烦愁一直掩藏在内心深处,不曾显现出来,自从见到陈一莲,心灵的这扇窗就被打开了。李佩其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时间也差不多了,估计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事情了。他便站起身,邀请马明义进他的宿舍坐一坐。马明义点点头,也觉得自从和李佩其共事以来,和他聊过不少,但没有一次尽过兴,今天就补上吧。

晚上,在李佩其的宿舍里,师长政委两个人又坐在了一起。

李佩其走到靠墙的柜子前,拉开柜门在找着什么,马明义在一旁参观着李佩其这间小小的住室。

一张简易木床,一张简易的书桌再加两条长凳,最豪华的就是李佩其正在打开的这个柜子了。马明义认识这个柜子,它的主人曾是兰州国民党驻军的一个将军,解放军攻打兰州前,这个将军以开会为名跑到蒋介石那里去了。

马明义还发现了李佩其的枕头下有一本书,他顺手拿了起来。这是一本线装的新版《唐诗》,每一页的空白处,都让李佩其批满了读过后的感想杂说。

“了不得!”马明义由衷地赞赏:“这唐人的诗少,师长的文多呀!我看一看,你都写了些啥?”

“政委,今天咱俩喝点酒,可以吗?”李佩其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个陶制的酒壶,扬了扬:“政委,这可是好酒啊!”

马明义只好把《唐诗》放回了原处:“看来师长今天有酒兴,告诉你,我是西北人里面最不能喝的,但是今天也有酒兴了,我陪师长喝!喝他个驴死鞍子烂!”马明义脱下外衣,卷起衬衣的袖口,坐了下来。

李佩其笑眯眯地将酒倒进了两个军用茶缸里,然后拿出一盘煮山药和一袋子葵花子,和马明义相对而坐:“政委,你不知道,我过去可是嗜酒如命呀!”

“看不出来,你这人文质彬彬的,还嗜酒如命?”马明义放下军帽,抓了抓头皮,审视地看着李佩其。

“我们东北人最喜欢喝酒,而我在东北人里头算得上是最能喝的一个。可是,现在不行了,医生不让我喝酒。酒不想我,我却老想着酒呀!作为一个军人,天天打仗,而且老打胜仗,政委你说,没有酒怎么能行呢?”李佩其闻了闻茶缸里的酒,酒味浓郁香醇,体内的酒因子不由得骚动了起来。

“是啊,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人,谁不喝点酒啊!”马明义靠在墙壁上,思绪似乎又回到了战场上的峥嵘岁月里。

李佩其接着又说道:“酒是一种文化,这种文化已经融入到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中了。更明确地讲,‘酒文化’是中华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一方面,它的产生和发展与中华民族文化相融相随;另一方面,它也极大地丰富了中华民族文化的内涵。古人云:杯中乾坤大,壶中日月长。酒中礼,酒中情,酒中乐,酒中灵,酒中之蕴历数不尽,实乃天地共享之物也。”

“师长,你说的真好!今天,我们很高兴,来,干!”马明义听得入了神,他见李佩其端着茶缸看着、闻着,爱不释手的样子,接着豪爽地说:“我们这里的人也喜欢酒呀,从我们这里往西有个地方叫酒泉,酒泉这地名就是当年霍去病征西时打了胜仗,喝酒给喝出来的那酒喝得就像泉水一样多呀!”

李佩其端起缸子,先不急着碰杯:“错!大错而特错!”

“错?不会错!那首叫什么凉州的诗,就写的是霍去病征西取胜的事。”马明义肯定而认真地说。

李佩其和马明义碰了一下杯;“先说酒泉的来历。汉武帝在位时,霍去病是皇帝最信任的将军。你说对了一点,这位霍将军确实在今天的酒泉打了胜仗,把匈奴赶到了关外。皇帝赐了霍将军一坛御酒,嘉奖他的功绩。霍去病是个爱兵的将军,这酒少兵多,怎么办呢?他命令把御酒倒进了泉水中,全体将士们顺着泉水流的方向喝泉水,这样大家全喝上了皇帝的御酒。”

“哈哈,原来如此,那我是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了,惭愧惭愧,我先自罚一杯。”马明义说完,仰脖往嘴里倒了一口酒。

“慢慢喝,我的习惯是慢慢品。”李佩其微笑着,端着酒缸,浅呷了一口。

“你有胃病,还是少喝,我多喝点没事。”马明义认真地说。

“今天不能少喝,因为是第一次和政委喝酒。另外,我们心情这么好,不一醉方休怎么能行呢?”李佩其说。

“对了,师长,我真是搞不懂,文化越高谈情说爱是不是就越麻烦?”马明义望着李佩其,不知怎么又扯到先前的话题上了:“对于陈一莲,我看是不是由组织出面,让我和她谈谈。”

“我们上大学时就崇尚婚姻自由,一莲还是倡导者之一呢,到现在我们依然信奉。”李佩其摇摇头,不赞成他的提议:“说说你自己吧,你跟吴大姐怎么回事?”

马明义长叹了一口气,打开了话匣子。

马明义的妻子吴玉珍是个很不一般的农村女子,从小就是马明义家里的童养媳。马明义排行老五,上面是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他们前后参加了中国工农红军,又先后都被马匪杀害了。父母整天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他们把马家的希望全都寄托在唯一的儿子马明义的身上。

后来马明义投身于革命事业,让马匪知道了。马匪没抓住马明义,竟惨无人道地挑断了马明义父亲的脚筋。从此,吴玉珍里里外外一把手,精心伺候着马明义的父母。

一个大雪纷飞的晚上,天气冷得天地之间好像都快冻裂了似的。马家父母和媳妇吴玉珍围在火炉前取暖,母亲突然眼皮子直跳,对父亲说,她心惊胆战地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吴玉珍安慰母亲:“妈,别怕,我出去看看。”说着,她打开门,风雪直灌了进来。她出门后顶着凄厉的北风,闯入了浩瀚的雪地里。她知道母亲无时无刻都在挂念着马明义,害怕遭到马匪的毒手。

在村口东窝泊的树下,吴玉珍看到有几个背枪的马匪在抽烟,她连忙把自己藏在了窝泊里。她听见一个马匪说:“马司令说了,一窝红军就剩下马明义一个了,我们要是把马明义爹妈抓回去,马明义一定会来救他父母,到时候我们再来个瓮中捉鳖。”另一个马匪接着说:“抽完这根烟张三他们就到了,到了我们就行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人多了,怎么都好说。”

吴玉珍听了,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家,大声叫着:“爹、妈,快走!”吴玉珍说着背起父亲往屋外跑。他们跌跌撞撞地好不容易沿着后山,才逃出了村外。母亲是小脚,跑得慢,吴玉珍背上有马父压着,也是跑不快。

吴玉珍背着父亲在雪地里高一脚低一脚地向前跑着,累得大口喘气。母亲在后面实在走不动了,说:“娃,先歇歇吧,缓缓再走。”就在这时候,从村子里传来了一声巨响,只见一股带火的浓烟照亮了雪花漫天的山峦,他们看见自家的房子变成了一个火球。马匪们举着火把从山下叫喊着追了上来,吴玉珍背起父亲踉踉跄跄地往前跑,一脚踩空掉进了崖窝里。这时,马匪们“乒乒乓乓”打着枪追了过来,母亲跌倒还没有来得及爬起来就中弹倒在了血泊里……

马匪们在山上找了半夜也没有找到吴玉珍和马父的踪迹,只好悻悻地下山了,临下山前还在山上放了一把火。

吴玉珍泪流满面地陪着马父躲在崖窝里,等到后半夜没动静了才背着老人逃上了山,经过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山里的红军。父亲见到马明义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儿子和吴玉珍成亲。他们成亲后的第二天,父亲就追随母亲而去。吴玉珍和马明义结婚后不久,就上了部队组织的识字班,后来就留在了部队的被服厂工作。

李佩其听到这里,没听出他们夫妻间有什么问题,反倒觉得这是一对值得尊敬的革命伴侣:“这不挺好吗,她对你们马家还是有功的啊!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马明义不由黯然神伤,摆摆手:“不说了,扫兴!说点别的吧,喝酒。”马明义端起茶缸一饮而尽。

李佩其默默地为他举杯时,见马明义已是泪流满面了。男儿有泪不轻弹,马明义是说到伤心处了。李佩其把毛巾递到了他的手里,马明义欲言又止,擦去了泪水后激动地说:“我的家人都去世了,他们和无数革命先烈一样,为了新中国的建立付出了自己的生命。我既是他们的亲人,也是真正的共产党人,在革命需要时,我没有理由不牺牲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

“政委,请允许我给你牺牲了的家人敬个酒。”李佩其把缸子里的酒倒了一点在墙角:“政委,你的父母、兄弟姐妹都是为革命牺牲的!我对你和你的革命家庭表示钦佩!来,政委,干!”

马明义豪迈地喝下了酒:“师长,我马明义能和你这么有学问的人一块儿共事,我打心眼里高兴啊!”

“值得欣慰的是,新中国即将成立了,我们有缘共同为红色的江山开矿,我们应该感到自豪!”李佩其拿起酒罐子,摇了摇,酒已经见底了。他走到柜子前,回头问:“政委,还喝这个酒吗?要不我们换个东北的烧刀子,带劲。”

“烧刀子太厉害了,你受得了吗?看来你是一心要喝醉才肯罢休啊,来吧,就烧刀子!”马明义挥着手臂,黑亮的脸庞变得红腾腾的了。

“爽快!”李佩其打开一个玻璃瓶,一股浓烈的酒气散发出来,“酒是个好东西啊,军人面对的是刀光剑影、生死搏杀,酒乃壮烈激怀之物,可壮胆鼓志,新兵上战场喝这个是灵丹妙药,杀敌可以杀红眼。”

“哈哈,我们都深有体会,人生几十年,我马明义能与师长共甘苦,能赶上新中国有色金属工业建设这场战役,我无怨无悔!”马明义感触很深地仰天说道,这是对多年的戎马生涯的呐喊,他是多么眷恋部队里的一切啊。

“政委,我们永远是一名军人,我们将要建设新中国第一个有色金属工业基地,在当前这是何等重要的任务啊,我们共产党人随时听从党的安排,祖国需要我们到哪里,我们就到哪里去。”李佩其豪情满怀地拉着马明义粗壮的手臂说,“我在清华大学学的是地质,我的梦想就是开矿建厂搞实业,报效祖国。可抗战时期不可能,国民党统治时期也不可能,现在全国快解放了,是毛主席亲自点将,让我们为新中国开矿,这是多么令人振奋的事情啊!”

李佩其见马明义的眼圈又红了,泪水再次流了下来,于是举起了茶缸:“政委,我们……干!”

马明义端着酒擦了一把眼泪,看了一眼李佩其,见李佩其的眼睛也湿润了,激动地和他碰了一下茶缸,大口喝光了缸子里的酒。

5

李佩其和马明义一觉醒来后,已经第二天了。警卫员适时地端来了大饼、葱头、腌韭菜、馍头……

马明义拿起大饼卷上大葱,说这绝对是下酒好菜,说着便咬了一大口。李佩其感叹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啊!真没想到,今晚这一高兴就醉了!”

两人吃着说着,又聊起了战争这个话题。马明义讲了一段彭德怀司令员打口袋战的往事,李佩其听得认真也听得高兴。他说司令员的口袋战打得太漂亮了!他在抗日战争中也经历过几场类似的战役。除“九碗山大战”外,还有一次伏击战也令他终身难忘。

一次日军围剿抗日根据地的时候,李佩其所在的部队同日军展开了一场艰苦的反围剿战斗。尽管敌人的武器装备精良,但是在李佩其诱敌深入、瓮中捉鳖的战术中,敌人的优势一点用场也没有派上。日本鬼子就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碰壁时,才知道进入了八路军的包围圈。

在清理战场的时候,一个日军少佐的战马被炸掉了两条腿,已经奄奄一息了,他让一个战士把子弹打在了它的脑门上,结束了它的痛苦。之后,他们就钻进深山打牙祭去了。到现在李佩其还记得那马肉的味道,他觉得那马肉一点也不好吃,当时他还和战友们说笑,可能是小日本的马吧,味道当然不好了。

马明义说:“李师长讲的一点也不过瘾,这么精彩的战斗故事让你轻描淡写、三言两语就说完了,能不能说详细点?”这时候,李佩其的胃突然疼起来了,他忙找了胃药偷偷吞了下去。

马明义见李佩其半天了什么话也不说,觉得奇怪,关心地说:“难道你的胃又不舒服了?你真的是该成家了,得有个人照顾你的生活才行啊。”

“你不是常说,共产党的事业就是我们的老婆嘛,还要老婆干什么?”李佩其望着马明义,开玩笑说。

“这是两码事,成家是为了更好地参与国家的建设。不行,我一定要向陈一莲同志反映一下你喝酒的问题。”马明义拿着大葱咬了一口,认真地说。

“千万别,你一反映,一莲还以为我是个酒鬼呢,你这是在帮我的倒忙嘛!”李佩其连忙拦住他,他相信马明义说得出、做得到,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马明义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望着他说:“好好好,师长,我服从命令听从指挥。”

“报告。”两个人正说着,警卫员走进屋子,向李佩其使了个眼色,低声说,“陈医生来了。”

“快进来啊。”李佩其放下茶缸,打了个趔趄,酒已醒了一半,到门口迎接。

陈一莲带着陈刚来到了李佩其的面前,陈刚怯生生地望着面前的这个高大的身影,陈一莲笑着说:“这就是你的爸爸,快叫爸爸。”

“爸爸。”陈刚的声音很小,脸蛋子一下红了。

“乖孩子,爸爸抱抱。”李佩其摸摸陈刚的小脸蛋,喷着一口的酒气,把他抱了起来,“好沉啊,在农村大娘家,生活得很好嘛。”

“一莲同志,快坐,一路上辛苦了吧?”马明义站起身让座,见陈一莲不高兴地盯着酒瓶,就有些不自然地说,“我们喝了点,不多……”

“酒要少喝,喝多了对身体没有好处。”陈一莲提醒着,见李佩其拉着陈刚走到了立柜前,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把木制的手枪递到了陈刚的手里,这是他给孩子的见面礼。陈一莲见陈刚爱不释手的样子说:“陈刚,还不谢谢爸爸啊!”

“谢谢爸爸。”陈刚乖巧地说。

李佩其高兴地在陈刚脸蛋上亲了一口,又让警卫员赶快准备吃的。马明义走过来,故意板着面孔,脸色更显得黑了:“我来抱抱,叫我马伯伯!”陈刚有些害怕马明义,怯生生地说:“马伯伯好。”

马明义“哈哈”笑了起来,连连夸这孩子真乖,实在是可爱。

李佩其泡了茶,放在陈一莲面前:“喝茶,我还没谢你送的茶叶呢!”

“味道如何?”陈一莲抬起眼帘,轻声问道。

“真是好茶。”李佩其由衷地说:“今天又让你受累了,谢谢你。”

“怎么一见面就一个劲地说谢谢,我以为你很忙,脱不开身,才替你去接的陈刚,哪晓得你在喝酒。”陈一莲嗔怪地指着桌子上的空酒瓶,严肃地批评,“即使你是首长,我作为医生也要提醒你,要注意身体,你不能再喝酒了,因为你有严重的胃病!”

“瞧瞧,一莲同志多关心你啊!”马明义适时地见缝插针。

李佩其微笑着望着一本正经的昔日战友,经过革命的锤炼,她的确变了很多,不再是当年那个留齐耳短发的小女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