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路来自远方 百度云:军旅诗要素探微

军旅诗要素探微

名家谈艺

“诗界千年靡靡风，兵魂销尽国魂空。集中什九从军乐，亘古男儿一放翁。”梁启超这首《读陆放翁》的七绝，深刻说明了兵魂即国魂、欲壮国魂须先铸军魂的道理，而且还向国人昭示了军旅诗的创作事关民族存亡，不可小视。然而，历览前贤留下的诗歌，窃以为，好的军旅诗，又必须具有如下几个要素。

赤子情怀

好的诗歌，必须达到思想性和艺术性的完美统一。有了这个统一，才能流传久远。这个原则，军旅诗亦不例外。唐代曹松《己亥岁》：“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它虽然劝人不可穷兵黩武，却达到了思想性、艺术性的高度统一，因而千古流传。一切爱国爱民、驰骋疆场、以血肉之躯保家卫国的人，都是时代的骄子，民族的脊梁。好的军人，一生抱定救国救民的赤子情怀，至死不渝。从霍去病的“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到共产党员吉鸿昌的《就义诗》：“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国破尚如此，我何惜此头！”，以及毛泽东的词《念奴娇·昆仑》：“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劈为三截？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都是赤子情怀的生动展现。因此，军旅诗只有多角度、多侧面地写出了军人的赤子情怀，才算是对铸军魂、壮国魂作出了贡献。

军旅诗盛于唐代并达到高峰，但唐以前最好的军旅诗，应数北朝乐府民歌《木兰诗》。这首纪实之作，完美展现了国人“忠孝双全”的高尚情操，具有强大的艺术生命力。此外，我愿再举两诗作为范例：

例一：“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文天祥《过零丁洋》）

例二：“万里乘云去复来，只身东海挟春雷。忍看图画移颜色，肯使江山付劫灰！浊酒不销忧国泪，救时应仗出群才。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秋瑾《黄海舟中日人索句并见日俄战争地图》）这后一首虽非军旅诗，但军旅诗的风骨，正应如此。

勇毅豪迈

军旅生涯，首重大勇。写出大勇，军旅诗词便得其神髓。唐人王维的《老将行》所以流誉千载，就因为他写出了一个军人从少至老的大勇。军人有了大勇，军队就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马头行处即长城”。王维在诗中说：“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射杀山中白额虎，肯数邺下黄须儿。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自从弃置便衰朽，世事蹉跎成白首。……莫嫌旧日云中守，犹堪一战取功勋。”细细体味王维此诗的创作主旨，对我们写好军旅诗大有禆益。军人除了要有勇猛果断的气概，还要有坚毅不拔的品格，才能战胜沙场上可能遇到的千难万险。有时，坚毅不拔比慷慨赴死更为重要。在古代诗歌中，写出这种坚韧不拔品格的，莫过唐代王昌龄的《从军行》：“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我们写作新时代的军旅诗，一定要突出这种品格。

中国诗歌历来分豪放与婉约两大流派。军人用生命报效国家与人民，因而军旅诗词的风格自然偏于豪放。唐人王昌龄的《出塞》诗：“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陈毅元帅的《梅岭三章》之一：“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这古今两首诗，都堪称豪放的典范。

苍莽雄奇

为说明这个要素，先试举三例：

例一，唐人王昌龄《塞下曲》：“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平沙日未没，黯黯见临洮。昔日长城战，咸言意气高。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

例二，唐人岑参《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师。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马毛带血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军师西门伫献捷。”

例三，宋末文天祥词《酹江月·驿中言别友人》：“水天空阔，恨东风，不借世间英物。蜀鸟吴花残照里，忍见荒城颓壁！铜雀春情，金人秋泪，此恨凭谁雪！堂堂剑气，斗牛空认奇杰。那信江海余生，南行万里，属扁舟齐发。正为鸥盟留醉眼，细看涛生云灭。睨柱吞嬴，回旗走懿，千古冲冠发。伴人无寐，秦淮应是孤月。”

上述例子说明，凡好的军旅诗词，都离不开苍莽雄奇。这是因为，没有苍莽雄奇情景的生动描述，就不能感人，也就没有军旅生涯的亮色，就算不上好的军旅诗词。苍莽雄奇，这个要素不可或缺。它得来不易，全靠作者去亲身实践，从中感受。

大美永存

军旅诗词，少不了哀悼英雄、怀念国殇和战友的亡灵。多年来，我读了不少这类作品。这类作品写出了烈士的光荣与悲壮，但并不令我满意。我是东北野战军四纵队的老兵，解放战争中，四纵歼敌16万余人，自己伤亡5万余人。我曾一次次将此类诗作与我熟悉的烈士形象作比较，总觉得作品没有写出他们生命的鲜活与美好。他们都十分年轻，生命却戛然中止；而正是这个中止，却使他们生命的鲜活与美好在我的记忆中成为永恒。

我曾在雕塑、绘画中寻觅这种美好，也是枉然。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买到一片蝴蝶化石。在这上面，蝴蝶的生命突然中止，但它的美丽生命却永远留驻。先烈为国为民牺牲，其生命之美更应栩栩如生地展示。我用这个标准重新审视诗歌，发现陶铸《悼左权将军》：“闻道将军血战死，倾眶热泪湿衣裳。成仁有志花应碧，杀敌流红土亦香。外患仍殷怀砥柱，内忧未艾叹萧墙。招魂五月三湘雨，举国同仇挽太行。”它不仅写出了烈士的悲壮，而“成仁有志花应碧，杀敌流红土亦香”，亦写出了烈士生命的大美。此外，毛泽东的《蝶恋花·答李淑一》词：“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此阕比陶诗更进了一步。它融天地人神为一体，生动入微地写出了烈士生命的永恒之美。（杨子才）《解放军报》2011年10月22日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