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琐碎咬死再婚浪漫

2011/10/20 00:00:00    来源：YNET.com 北青网   天天副刊 人物在线[第C2版PDF]

• 别样琐碎咬死再婚浪漫  10月20日

　　◎采写/本报记者　安顿

　　◆采访手记

　　■翻包，发现爱情不见了

　　国庆长假，她做了一件让自己不齿的事——在深夜悄悄起床，确认丈夫已经熟睡，她到客厅翻他的包。这件事过去好多天，她总不能释怀，只要闲下来，不能自已地想到彼时彼刻自己如何鬼鬼祟祟，马上又羞又恨。

　　长假之前，丈夫接受邀请到外地一家医院做一台妇科手术，对方医院的主任医师是她的大学同学，邀请电话打给她，说“请师兄帮忙”、“劳务费从优”。从接洽到送丈夫启程，是她亲手经办，这样的事并不是第一次，甚至对他们夫妻俩来说，偶尔利用休息时间出诊，也是一种增加收入的方式。不管是他还是她，每次劳务费数目透明，并不互相隐瞒，虽然还是遵从他们刚刚在一起时的规矩，谁的钱谁拿着。她明白知道他的钱会有一部分送到前妻手里，正如她无论这个月的开销有多大，都不耽误给儿子生活费一样，这是他们在为捍卫两人的爱情不惜拆散各自家庭时已经约定的，但是，这次，和以往不一样。

　　新学期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他儿子说妈妈要求和爸爸面谈，他去了。晚上回来，她嘴上什么都没问，眼神却极度关切，她知道他坚持不了多久，一定会说。果然，他说了，前妻说不让孩子参加国内的高考，直接送出国留学。她知道，接着，要说钱。每次，他们的不愉快从钱开始，而且，不愉快之后，成为导火索的那笔钱，一分也不能少付。她沉默，他明白，只有慢吞吞自己接着往下说，前妻说，一共要花30万，让他出一半。

　　你一个医生，能挣多少钱？你前妻难道不知道你的生活水平和收入水平？凭什么人家怎么规划不跟你商量，找你就是要钱，你连反对都不反对……15万，他要做多少台手术才能挣来？这不舒服要持续多少年？

　　这是她深夜翻包的理由，那天正好是他探望儿子的日子，本来说好她去车站接他，他在动车上打电话说不用接，他“有事晚一点回来”。他们之间没有不能说的事，如果不说明白，只说“有事”，那就是各家儿子的事，只有这件事，不能说，也不必说。那天晚上她睡不着，她想象着他是去交钱，刚刚收到的劳务费，还没捂热呢，马上交到前妻手里……她越想越觉得这种情景很像一个外出务工的好丈夫，归心似箭着回到家中忙不迭献出自己挣给老婆孩子的钱……这样想着她心里充满怨恨——谁跟谁是一家人啊？！

　　她在他的钱包里只找到300多元现金，在他没来得及拿出来的换洗衣服下面，找到了写着老同学所在医院名字的信封，她把里面的钱拿出来数一遍又放回去，和最初说好的数目相符。

　　回到卧室，还是睡不着。把从相互表白爱慕到相约着各自离婚终于走到一起这个过程一点一滴细细想来，她确信他们是相爱到极致，不然不会宁肯背负大逆不道的骂名也要携手后半生，但继续想下去，她渐渐难过起来，当他们还是一对偷情男女时，心里倒是笃定认为与对方是一家，真的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却变成了分别带着儿子的两家人。爱情不见了，只剩下影子，在偶尔的回忆中依稀可辨。

　　那天睡着之前想到的最后一个人是前夫，并不是怀念，她只是想，如果当年没离婚，即便没有强烈的爱情，与前夫一起养育儿子，在家里当一个说话算数的家庭主妇，日子会不会比现在好过？精神上会不会比现在轻松？她不敢深想，也不敢轻易回答。

　　

　　◆反凑合

　　■我和同事朝夕相处，日久生情

　　必须承认，我是因为看上别人才离婚的。就是出轨。我出轨在先。当时有人骂我，说你真是疯子，快四十岁了，还闹离婚，儿子跟着你丢人。但没办法，我觉得那个人好，心想，老天爷让我遇见他，是心疼我，让我这辈子不白活，要不千方百计跟了他，就是辜负了老天的眷顾。现在一想，我真是难得的情种，那时我结婚10年，七年之痒胜利度过，还是没能守到最后功成身退。所以说，两个人遇见、结合，是缘分，能一起过一辈子到最后埋到一个坟里，更是缘分，这个缘分很深很难求。

　　我前夫是很好的人，我对不起他。

　　我和前夫是别人介绍认识的，我们在不同的医院当医生，我在妇产科，他在口腔科。介绍人是我爸的老战友，他爸的老乡，全力以赴撮合两家联姻，说门当户对，两个人学历相当，最重要的是，两个人是同行，工作性质相同，谁也不会因为上夜班、加班这种事闹别扭，谁也不会嫌弃谁身上有消毒水味儿。其实干我们这行的人，很多夫妻都是同行，大概也出于这种考虑。医生的职业听起来体面，实际很枯燥，责任重大，容不得半点马虎。

　　我和同学们交流过，很多人说自己学医是为了有一技之长，无论世事如何变化，医生永远是最有用的人，即使在战争中，医生也是双方都要保护的人，这是一个科学至上的受人尊重的职业。他们说得对，但我是后来才认识到这些，考医学院时，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当年看过一部电影《卡桑德拉大桥》，我喜欢那个在火车上救人的医生，他帅，医术高超，他有一种工作中的特殊魅力，非常男人，非常性感，虽说我是女人，但我想成为他那样的医生……我没想过日后是否方便就业。

　　我现在的丈夫是我的同事，还是校友，他算师哥，比我大三届。他爱人是医学院的老师，我们俩好的时候，都有爱人有孩子。他们也是经人介绍觉得条件相当结婚的，和我差不多，没有太长的恋爱过程，而且医学院的学生在学校期间恋爱的机会不多，主要是功课太繁重，人命关天的专业，不敢不好好学。我们俩日久生情，两个人在工作中朝夕相处，那种感觉就像谈恋爱，好像和自己的爱人都没有那么长的相处时间，也没有那么多的共同语言和默契。

　　我相信有好多人都是为了不当坏人才把婚姻坚持到底，但是，你说，应不应该承认，成年人、有家有孩子的人，在自己的配偶之外，还有可能产生爱情？这种爱情该不该被正视？如果我们承认这种感情的存在和正当性，那是不是也能更公正地评价为了新的爱情离开爱情已死的婚姻那些人呢？我知道这个问题挺挑战道德观的，你不用回答。每个人心里都会有自己的答案。

　　■我俩分别净身出户，再组家庭

　　从大学毕业分配到这家医院，我们就在一起工作，那时他刚结婚一年多，爱人正怀孕。他儿子是我接生的。我结婚，他们两口子一起参加婚礼，我家的第一盏台灯是他们送的。他儿子小时候看牙是找我前夫。两家关系不错。也正因此，我们两个人后来的行为才有那么大的破坏性，我前夫和他前妻为此专门见面谈话，他们共同的认识是，这两个家伙简直不是人。

　　我们俩分头回家谈离婚，商量过，不骗人，不管结果如何，要告诉人家真相，而且讲好了，不要财产，承担必须承担的抚养孩子的义务，如果对方不要孩子，我们要。我现在还能回忆起来当时的情形，特别难。我是选了吃完晚饭跟前夫说，儿子在客厅做功课，我叫他到卧室，说有事，他跟着回屋，一边走一边哼着歌。那一瞬间我真不忍心，我觉得我是个坏女人，悄悄打劫了一个无辜的人。我前夫回屋躺在床上，说，你说吧，干什么坏事儿了？我当时心里一紧，没反应过来，他接着说，是不是又偷着买什么了？拿出来看看吧！他这句话把我说哭了，他不太会开玩笑，是真正的老实人。我知道他是好人，我也知道我不爱他，可能从来就没爱上过他，但我知道他应该是爱我的……我几乎没勇气说出下面的话。他等了一会儿，睁开眼睛发现我什么都没拿出来，坐在一边儿哭，这才紧张，说你别哭啊，说说是怎么回事……我说的第一个词是“对不起”，他彻底糊涂了。人就是这样，有些话不能说出口，一旦说了，以后就没有忌讳了。那天我手上贴着一条创可贴，是我现在这个丈夫给贴上的，白天我的手撞在门框上，磕破了。看见这个，我想起我们的约定，必须的，必须要解决眼前这件事，不然，我们俩永远是狗男女，永远别想光明正大……好人和自己爱的人是两码事，好人很多，真爱的人，目前只有一个……这样我又说了一遍“对不起”，然后我说，我想离婚……

　　后面的事完全可以想象，我前夫那天非常气愤，几乎失态，他找了一条晒被子用的绳子把我绑在椅子上，问我“那个人是谁”，“你们多长时间了”，“你为什么那么下贱”，“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他这么一闹，我倒有点释然，我说了名字，说你没什么对不起我，是我爱上别人背叛你，不值得你这样痛苦，家里一切我都不要，你不要儿子可以让他跟我生活……他瞪着眼问我，跟你？你想他跟着你看你怎么偷人？……不说了吧，反正从我坦白开始，我家每天都闹得很不堪。

　　他家没比我好多少。我家还只是前夫一个人闹，他家是岳父母、大舅哥加上前妻集体来医院闹。那时我在病房，上着班呢，他前妻带着大舅哥来了，看见我冲上来，说就是她，就是她勾引某某某，他前妻还算有教养，没动手，冲上来问我，你为什么破坏我们家？你怎么这么缺德？……整个病房的护士、病人、病人家属都看热闹……离婚这种事就是这样，不闹起来，会很不忍心，也会觉得很对不起对方，一旦对方闹起来，愧疚越来越少，离得越来越坚决。本来我们俩都焦头烂额，他们这么一闹，我们反而平静了，没什么了不起，反正我们就是要在一起，这家医院不能待，我们一起去外地工作也没关系，从头再来。

　　折腾了半年多，都累了，也觉得没意思了，我前夫同意离婚，条件是我净身出户，孩子不给我，每个月付抚养费，直到孩子满18岁。我没意见，暂时搬到医院宿舍。紧接着他也同样净身出户，我们在医院附近租了房子，从狗男女变成非法同居。医院没开除我们，说到底这是个人的事情，我们在业务上都是靠得住的，领导只做了一点岗位上的调整，让我们不再像过去那样总在一起工作。

　　◆反自私

　　■号称爱得死去活来的俩人，一直各执心事

　　有多少人像我们这样为了爱情这两个字不惜拆了家、害了人、破了财、伤了孩子？不说后悔吧，多少总会有些遗憾。

　　冲破阻力追求真爱的过程结束，我们必须要面对共同生活，这个生活非常具体，我们俩都没有房子，都净身出户，而且，我们各自工资的三分之一要付给留在另一方身边的孩子，我们必须在每个月当中至少留出两个周末用来探视孩子，孩子要吃要喝要玩儿有时候还要买东西，这都要花钱，我们要随时准备承担孩子突发的疾病、突然要交的苛捐杂税，因为都承诺除了抚养费之外，孩子的教育费、医药费我们承担至少一半……这笔账很好算，我们那时都是三四千块钱的收入，这样一来，还剩下多少？我们俩也要过日子、付房租，而且也不能永远租房子非法同居。

　　一开始一切好说。刚刚从“反凑合”的斗争中解放出来，好不容易在一起了，高兴还来不及，得来不容易，俩人格外珍惜。新生活刚开始，还没顾上计较得失，租房子抢着付房租，一起出去吃饭抢着结账，在街头遇见卖玫瑰花的小孩，还要买一枝带回家插在花瓶里。那时都浪漫，一起休息的日子，上午睡起来去女人街，在小店里花八块钱买一个玻璃花瓶，然后去永和豆浆吃一个滋饭团，走在街上还挽着胳膊……这么说着我很怀念那个时候，琐碎具体磨人的日子还没把我们都咬成自私鬼。如果是言情电影，到这儿就结束了，写一行字幕，他们从此相亲相爱过上幸福的生活，后面的事按下不表。问题是，我们的生活到这里才刚开始，字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那时我们都很小心，比如尽量不让对方感觉到各自的孩子要定期出现。我每隔周的周末看一次儿子，去原来的家接他，他爸送到小区门口，我带走，吃完晚饭我送到小区门口，他爸在那儿等着接。我和前夫基本没话说，非说不可的话，委托孩子转告。他的情况差不多，我们不交流这个，到那天，各自不纠缠对方，心照不宣。在这种事上，男人比女人大度，平心而论，他对我儿子比我对他儿子宽容，所以这样各行其是几次之后，他主动说，要不咱们一起带孩子们出去玩儿吧，这样咱俩也能在一起，孩子们也可以交朋友，不管怎么说，他俩现在是兄弟，在一个独生子女占大多数的时代，他们将来能互相照应，好歹是亲人……那是一次不愉快的尝试，说不出来问题出在哪里，总之非常别扭。

　　我们先去他家接了他儿子，快到小区门口，他很不好意思，说你站在这等一会儿吧，我去带他过来，他妈在楼下呢……带着他儿子去接我儿子，快到小区门口，不用我说话，他拉着孩子在小卖部门口停下，他说你去接孩子吧，我给他们买水……怎么给你讲那天的尴尬，我们两个大人，就像两个小丑一样表演努力让两个本来不相干的孩子和平相处。最难受的是吃饭。说好了中午带他们吃顿好的。我儿子说，要吃必胜客，他儿子不说话，我说你喜欢吗？有没有更好的建议？那孩子还是不说话。他亲自问，他儿子说，算了，就必胜客吧。到了餐厅，要点餐，我儿子要了超级至尊，我问他儿子想吃什么，那孩子拿着菜单看了半天，看着他爸说，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垃圾食品，真奇怪怎么有那么多人爱吃，我要意大利面……他转过脸来看我，我赶紧假装看别处，假装没听见。但是我儿子不会假装，我儿子马上说，意大利面的酱都是罐头，超市里就有卖，烂西红柿做的……他跟我一样，也假装没听见，专心看菜单。

　　那顿饭吃得很不开心。出了餐厅，我儿子说，妈妈我想去书店，这时候他儿子说，爸爸，我想去看电影。我没等他说话，就说了，这样吧，下午自由活动，我们去书店，你们去看电影，然后各自回家……事实上那之后我们俩再也不策划搞什么共同的家庭活动，他也不再说俩孩子是兄弟亲人这样的话，他们是不相干的两个孩子，不可能成为兄弟，连成为朋友都几乎不可能，他们都在自己那个被伤害或者被辜负的爹妈的教育下仇恨着对方的爹妈，不大打出手已经很不错了。这次之后，孩子成了我们彼此的禁区，各自尽责就是了，不必交流。

　　■房产证上署着我俩，各出一半还贷，就像是各自给自己的儿子存钱

　　不交流，矛盾还是层出不穷。比如说花钱，在抚养费之外额外花钱。我们俩一起生活之后，经济上没有完全说清楚应该是何种方式合作。不像以前，我前夫的钱拿回来全交给我，他花多少从我手上领，他家应该是他交钱，他前妻管家。我们俩做不到这样，因为我们都有孩子要养，这笔钱不能从两个人过日子的公款里出，只能各自支配。基于此，我们的工资都是自己拿着，谁赶上买什么就买什么，慢慢的越来越不透明。其实很多各自带着孩子再婚的家庭都有这种问题，谁给谁的孩子花钱多了，有一方很容易不平衡，除非钱多得不得了多得花不完。所以我们之间的不平衡集中在拿回来的钱的数量问题上，谁知道对方是不是没有存私房钱？我想过，他会不会偷偷存钱给他儿子？我相信他也这么猜过我。

　　前些日子，我外甥女结婚，23岁，早婚。我堂哥不满意，我说好，应该早婚，两个人年轻单纯，早点要一个孩子，容易长久。我跟我外甥女说，人年纪越大越复杂，社会关系越多、心眼越多、顾忌越多，越容易患得患失，越不容易幸福。

　　我们非法同居了两年，这期间两个人一直在讨论买房子，有时间也到处去看，终于有一天，在西三环那边看中一套140平米的房子，我们没能力一次性付全款，必须贷款。那是我们比较生分的一天。我们在外面吃饭，边吃边聊，他说可以做10年贷款，算了一下，每个月还款5000多……我也不知怎么了，脱口就说，你每个月还这么多，还要给你儿子钱，你还有钱吃饭吗？他愣住了，可能从来没听我这么说过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不过他反应很快，马上说是啊，只能靠你了，我供房子，你养活我，房子看好了，咱们先结婚，再买房子。谁也没接着往下说，饭菜上来了，就说饭菜，酸辣汤不辣，烧二冬不咸……谁也不去碰房子的事。两个人都加着小心，非常不自然。

　　那天夜里，谁也睡不着，最后还是他先说话。他说，咱俩挺不容易的，都有那么大的负担，费了那么大劲才走到一起，别因为这点小事伤感情，咱们结婚吧，结婚了买房子，写上两个人的名字，咱俩每个月一起还贷款，将来我先死了，你一个人住着，你也没了，俩孩子把房子卖了，平均分配，你看这样行不行？那天我都哭了，眼泪流在头发里，不敢擦，我怕他发现。我不是为了他说的什么死不死、怎么分钱这些话掉眼泪，我是觉得，他心里不定盘算了多长时间这些事呢，我们俩从一开始其实就注定了不可能成为真正的一家人，号称爱得死去活来的两个人，一直各执心事。两个人相爱结婚是多自然的事，我们倒好，为了能在房产证上写上俩人的名字，各占50%，才决定结婚……我掉眼泪，是因为伤感，这就是拼命得来的爱情啊？！他听不见我说话，又问了一句，你说，行不行啊？我说，都听你的吧，还贷款的钱，咱俩一人出一半。

　　我们迅速办了结婚手续，然后迅速签了买房合同。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是各自给自己的儿子存钱。

　　如果还说爱情这两个字，真没什么感觉，当年的折腾那么大动静，结果也不过就是这样，再折腾就真该鱼死网破、吹灯拔蜡了。当年我觉得没有爱情的婚姻简直就是坟墓，现在我觉得其实没有爱情的婚姻才更容易让人心理平衡——人都是因为觉得付出的爱比收到的爱多才不平衡才闹腾，爱情只是个借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