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婴儿吃什么钙好:阎连科谈现代乡村之惑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9 14:08:29
 2009年5月,阎连科新作《我与父辈》出版。此书以叙述散文的形式,描写作者父亲、大伯、四叔在农村坎坷而平淡的一生,亦讲述了作者的成长历程。日前,阎连科接受《瞭望东方周刊》记者的专访,讲述了他感受到的乡村和农民。

    《瞭望东方周刊》:30多年在城市里生活,你怎么把握现在乡村的状态?

    阎连科:别人都说你的乡村小说写得非常好,与土地紧密相连,是大地上的一棵树。但我非常清楚,这是过去那块土地。今天这土地是什么样子,我,我这一代作家,已经离得太远了。

    我最头疼的是对现在农村的人心无法把握。今天表面看是街道变了,楼房多了,但里面有更复杂的东西。比如我们那个村庄6000人,已经20年“不生不死”——不生,因为20年没人领过一个结婚证,没结婚就没有计划生育问题,生几个孩子都行,也不要求上户口;不死,因为土地政策30年不变,生了孩子没土地,死掉的人也不需要把地交上去,也就不需要《死亡通知书》了。这种静止状态,真的像表面的逻辑这么简单吗?

    再比如村子里现在百分之六七十都是未婚同居、未婚先孕,这一点与城市没有一点不同。只是它不会乱来,两个人一经介绍,觉得合适就住在一起,怀孕了就结婚,变成非常正常的事情。家家如此,就不简单是一个道德或者伦理问题了。我想,这也许是乡村文化在最深层的地方跟这个社会文明进程在进行一个强烈的对抗。

    最近我发表了一个中篇,一开头写春天来了,农村几个三十几岁的人在一块儿商量做点什么事儿,实在没事干,最后决定,咱们都回去把老婆打一顿吧。所有的故事都是从这里开始。

    人家也许觉得无比怪异,我却觉得无比真实,它把握住了今天这块土地上那些年轻人最复杂最矛盾最无奈最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的心理。以前知道种地,现在所有农村人不知道该干什么,我要把他们内心的复杂和焦虑写出来。农业社会的农民如果有焦虑,可能都是今年丰收不丰收,是生老病死,但今天所有农村的人都会为这个世界而焦虑。他自己可能没意识到,但是他所有的焦虑都与中国的现实密切相关。

    《瞭望东方周刊》:为什么认为现在的农村人都在为这个世界焦虑?这种焦虑缘何而来?

    阎连科:就乡村而言,农民本是两条腿踏在大地上的。但这30年以来,他只有一条腿与大地连着,另一条腿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他试图落到城市,但能不能落、城市让不让你落,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去找出答案。我们今天说农民工问题、经济危机,都与这条腿无法落地有关。甚至有时还可能因为种种原因,又把你这条腿赶回去了。这时你发现,农村也不是那么轻易能退回去的。

    我常谈自己是无所归属,也觉得农村的年轻人同样有这样的焦虑。出来打工三年五年,城市安不下身,想回去,又已经不能适应农村的脏乱差,教育医疗条件的简陋。我们今天说农村的诗意、想象中的桃花源,是因为我们不身在其中,对它进行了歌颂美化。真正在其中,你会知道你离不开它但又痛恨它,而想象中那些东西是不存在的。

    比如说我们的村庄,所有人都去偷树砍树。春节我去祖坟一看,我父亲坟上原来一棵很大的树,给人砍得光光的,但不是我们一家,所有坟头上的树都没了。以前认为偷坟上的树是最不道德的,但现在几乎家家如此、村村如此。表面上这是为了生存,内里是环境带来的压迫感。

    每一个年轻人内心都有一种压迫感、焦虑感,这是30年前没有的,是在我年轻的时候没有的。我那时候心里很明确,就是想逃离土地,有一盏明灯在前面。今天没有明灯给你,谁都知道逃离土地,十亿农民有五亿都想进城去——可是路在哪里? (摘自《瞭望东方周刊》第2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