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邮最新人事任免:飘散千年的香气【四】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16 16:56:03


       这位老兄也许真是有点冤,或者该怪他早生了几年。我们在后世的诗词以及香谱中得知,六朝及唐代时,上层社会熏衣、熏被褥已成习俗。不仅女人的衣裙要熏香,士大夫的衣袍也要过这么一道手续。唐朝皇帝每年腊日(腊月初八)都会赏赐大臣美容化妆品,有时也要赏衣香。“衣香”是另一种让衣服生香的办法,就是收存衣服时将特制的香药放在衣服中间,让衣服自然熏沾香气。有点像今天常用的薰衣草。白居易的《早夏晓兴赠梦得》有云:“开箱衣带隔年香”,便是这隔年的衣香芬漫出箱外。由此我们真可以想见当年满朝站立着香喷喷的大臣,这一场面在影视剧中是闻不到的。

       的确,不只文臣懂得熏香,还有武将。唐人章孝标的《少年行》道:“平明小猎出中军,异国名香满袖薰。画倒悬鹦鹉嘴,花衫对舞凤凰文。手抬白马嘶春雪,臂竦青入暮云。”这是一名唐代青年军人,一大早外出打猎,衣袍上的异国名香与人儿一起飞出军营,四散播撒。再加上锦袍飞舞、白马矫健,臂上猎鹰英武。真是一代骄子,招人羡爱。这样带着衣香的俊俏军人在唐诗中并不罕见,他们一再出现于花繁柳青的春天郊外,扑人心怀,撩拨少女的芳心。“弱柳好花尽拆,晴陌,陌上少年郎,满身兰麝扑人香。狂摩狂,狂摩狂。”(顾《荷叶杯》)诗人笔下,香芬已成青年男女天然的情谊之媒。 

 

 

       以香为媒的事在现实之中早就有。说西晋权臣贾充有一女名贾午,聪明伶俐,贾充十分喜爱。贾充会客时,贾午常在一侧偷窥。窥了几次不要紧,看上了贾充的幕僚、潇洒俊美的韩寿。于是背着家人与韩寿互通音信,私定终身。贾充家中有御赐的西域奇香,一日贾午偷出一丸送给韩寿佩于身上。谁知这香气一旦染身,多日不散,韩寿身上这奇异的香气,引起旁人惊异,也引起了贾充猜疑。联想到种种可疑之处,贾充便开始调查此事,韩寿也只好以实相告,说出了他与贾午的恋情。故事的结局很圆满,贾充也很欣赏韩寿,遂让两人成婚,成就了一段美满姻缘。“韩寿偷香”从此成了典故。

       写到这,我们会感觉到“香”已经渐渐飘出朝堂礼制,很有些个人化的色彩了。这要拜文人相助。魏晋南北朝以后,文人阶层渐趋独立,脱离一味的治政论理,越发关注自身的灵性修行,香的性灵之本便被挖掘出来。

       在文人的笔下,香这玩意儿越来越诗意。苏东坡有首《翻香令》后来成为这个词牌的代表作:“金炉犹暖麝煤残,惜香更把宝钗翻;重闻处,余薰在,这一番气味胜从前。背人偷盖小蓬山,更将沈水暗同然;且图得,氤氲久,为情深,嫌怕断头烟。”这位豪放派大词人的婉丽词作也是情思绵长,一个“翻香”,便将惜香、怜香的爱意翻转出来。其实无须情思暗含,早有南朝文人作《雪赋》道:“携佳人兮披重幄,援绮衾兮坐芳褥。燎薰炉兮炳明烛,酌桂酒兮扬清曲。”好一幅雪夜暖帐、佳人熏香的场景。虽不似“红袖添香伴读书”之雅,却也着实罗曼蒂克:男子、佳人与撩人的香氛,足以构成一道浪漫风景。

 

       合香高手苏东坡

       从《诗经》、《离骚》到魏晋咏、赋,从唐诗宋词到《西厢记》、《红楼梦》,文人们尽情地描绘了“香”的风雅,并将“弄香”推上文化的殿堂—我想不出还有哪个国家哪个民族有这么多的知识分子这么长久、几乎贯穿历史地关注着香品、香芬。他们把品香上升成了纯粹的审美活动,就像赏书画、玩戏曲一般,从内容到形式都达到艺术的美好境界。

       比如那位给后人留下若干传奇佳话、颇具人格魅力的大文豪苏东坡,就是位品香、制香的大师。我们依据散落在史籍中的点滴片段,试着还原出千年前东坡先生品香与制香的情形,从中你会知道当身边有红袖为你添香时,你该怎样品赏它

 

       话说宋哲宗元五年(1090)春,人日(正月初七)。仍然沉浸在春节欢乐氛围中的杭州,下起了一场飘飘洒洒的小雪。这天,身为龙图阁大学士兼杭州太守的苏轼,早早起了床,用银钗拨开狻猊炉(狮子状的香炉)中即将燃尽的香炭,重新加上一枚香饼。打开房门,他惊喜地发现,目及之处,万物都披上一层淡淡的银装。特别是院中的梅花,在薄薄的银纱下,花姿姣丽,暗香涌动。他在梅花丛中凝神品赏良久,缓步回到书房,在亲手改制的玉琮熏炉中焙好香炭,取出得意门生黄庭坚不久前托人送来的一坛湿香,用竹刀割下一角香膏置于银叶中间,轻放炭火之上。炉盖尚未盖上,一缕馨香便飘然而出,香气透彻肌肤,清润脱俗。他整了一下衣襟,微闭双目坐于炉前,让香气慢慢进入口鼻和汗毛孔窍—这不仅是品香,也是在品香的同时提升自己的思想,滋养自己的心性。

 

       卯时过后,也就是早上7点多钟,苏东坡慢慢睁开双目,起身走到案前,在一张用古藤特制的“东坡笺”上运墨陈色。顷刻之间,一幅冰肌玉骨的雪中红梅跃然纸上。他将画作悬于壁上欣赏片刻后,便匆匆走向他合香专用的香舍,去完成一件酝酿已久的重要作品—“雪中春信”印香。

      “印香”又称“篆香”,一般是用篆字形模具框范、压印而成。东坡先生从年前入冬便开始炮制香药,准备合成这款“雪中春信”,今天这场春雪,仿佛是上天专送的。他命书童送来笔墨,重新调整了香方,又从博古架上取下一个精致锦匣,拿出一只白如羊脂的玉碗。轻轻擦拭后,唤来妻子朝云和侍女嘱咐道:这是当年御赐之物,当应今日之用。你们用它去取来院中999朵梅花芯中之雪。此雪为纯阳至真之物,此碗盛之可使花气不散。取雪之时要摒弃杂念,存感念天地和爱梅之心,用毛笔轻轻扫下,不可伤及梅花,快去快回!

 

       东坡先生取出一只长3尺6寸5分、宽1尺9寸、制作精美的降真木合香盘放于案几中央,让书童从香窖中取出炮制好的种种香药,按配方一一称出,分别放于合香盘四周。这时,妻子朝云与侍女已采集完梅心雪回到书房。玉碗中的雪大部分已经融化,带有花粉的雪水闪着淡而晶莹的光泽,散发出幽幽梅香。苏东坡深吸了一口令人陶醉的梅蕊香气,向妻子和侍女投去赞许的目光。接着,他按顺序把配好的香药在合香盘铺撒一层,用鬃刷弹上一层玉碗中“梅魂雪魄”的花露,再铺一层香药,弹上一层花露待到香药基本润透之后,开始合香。


 

       这是人与香药用灵气交流的过程。看苏轼全神贯注,两只手不停地调和着香药,时疾时缓,有时轻若无物,有时又如力拨千斤;一会儿如太极云手,一会儿又如轻抚瑶琴。令人感到好似一股气息在周围有节奏地运动,又似听到了“梅花三弄”优美的古韵。此时的苏轼不知是在寻觅那梅花的神韵还是在弹奏自己的心音。大约半炷香的时间,室内已充满了迷人的梅香。缓缓地,他收起双手,这时,室内是那样宁静,空气好像也因香味的浓郁而收缩了。

       苏轼站起身来,把合好的香粉收入准备好的瓷罐之中,用几层宣纸把瓷罐密封起来,装入蒸锅,用杉木炭蒸了大约一个时辰后,再用一个绣锦的棉罐罩严密罩住它,待它慢慢冷却。

       当巳时将尽,也就是快到中午11点的时候,香已冷。苏轼怀抱香罐回到书房,打开瓷罐的封纸,用银香匙取出一匙香粉,在官窑烧制的粉青香盘上用印香模具“银篆盘”制出如缪篆写成的寿字香篆。此时我们只能闻到似有似无的淡淡香气,这便是香气内敛的名香所具有的效果。苏轼点燃了香篆,缥缈的香烟一会儿聚成一线扶摇直上,如玉柱擎天;一会儿又倾泻而下,如蛟龙探海。散开时一会儿似黄山云雾,一会儿又细如游丝。那氤氲的香气,真好似万株梅树同时喷香。苏轼自言道:百日窖藏后其香韵则会更加悠长。

       明代文学家屠龙曾就苏轼先生合香和品香的境界作总结道:“和香者,和其性也;品香,品自性也。自性立则命安,性命和则慧生,智慧生则九衢尘里任逍遥。”如此不凡之境界,真是品香品到极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