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哪个江湖身份好:西塘闲散心(南方周末 2002-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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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12月19日
西塘闲散心
南方周末    2002-12-19 11:40:34

□本报记者 沈颖/文 周向阳/图
到西塘去
西塘是江南六大古镇中最大、保存最完整的。东距上海90公里,西距杭州110公里,北距苏州85公里。上海、杭州的游客可坐火车先到嘉善。驾车可走320国道,至嘉善十字路上见有西塘指示牌处向北行驶15分钟即到,也可以走沪宁杭甬高速公路在嘉善县的大云出口站下,经善江公路直达西塘。
西塘的水应是从远古的胥塘河流过来的。
2480年前的春秋时代,有位叫伍子胥的吴国大将开渠引流,便有了胥塘河。水的倒影里,是今日的西塘———参差的古屋,高耸的马头墙,泛着青黑的陈年的瓦当。
到小镇上的那一天,空中下着细雨。绝好的天气。若是在春日暖阳里,遍地是游人,而这冬日微雨的天气里就少有人来,再好不过了。
普通民居从外面看上去往往并不轩敞,每户人家,沿街的门面都很平常,甚至很简陋,但一旦进去,却发现里面大且深,还有厅堂楼阁,小花园。据说这样建是因为明朝时候太湖一带常有水盗出没,门面简陋一点,外人不知底细,要抢也不过是门房里的东西。久而久之,凡事隐着点,避着点,忍着点儿,成了西塘过去人家的一种性情,一种智慧。
在水阳楼,女主人热情地带我们参观他们的家,屋子里摆放着男主人收集的各种古董,他在镇上的中学当物理老师,空下来就想着法子拾掇自己的老房子。自己做竹雕点缀其中,绕着房子种满了竹子。
这是真正安心生活在古镇上的平常人家。家里的老家具并不是陈列馆里的摆设,而是日常用的。楼上有古色古香的清朝“小姐床”,主人家的女儿从小就睡在这精美的床上。闺房之外还有书房。主人家的女儿从小师从名家学习绘画,现在中国美院深造。女儿的画挂满了整个厅堂,女主人骄傲的神气充满了整个屋子。女孩画的是伴她长大的一只猫,每幅画上的猫姿态各异,灵气十足。
西塘的日子,是宜于读书和研习诗文的,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怀疑,西塘的那些文脉便是这样悄悄地由上古流传下来。譬如那种极普通的砖木结构的楼屋,很随意地题一个名字,然后镌刻,黑漆打底的木匾,石绿颜色勾勒出娟秀的字体。
尊闻堂,是镇内最古老的民居之一,正厅叫百寿厅,主人说它的得名缘于一根百寿梁。雨天,厅内光线暗淡,主人掌着照明灯示意我看他的老房子梁上的宝贝。果然,在并不宽的主梁正中镌刻着一百个“寿”字,组成长长的菱形,寿字之间一条云纹从左右两枚铜钱中飘逸而过,另外还有九只口衔铜钱的蝙蝠,今人没有多大好感的蝙蝠在古代却意味着“遍地是福”。富于心思的古人特意让南北两面的各三只蝙蝠从上向中间斜飞,寄意为“福从天降”,其他几只与古钱雕在一起,被称为“福在眼前”。我猜想当时尊闻堂的主人可能是一个商人,在这样的图案里寄寓财源滚滚的希望。
到姚宅逛逛,没想到迎接我的是非常年轻的小两口。漂亮的女主人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老房子,又说,真不巧,明天一个电影剧组借了他们的主厅拍张爱玲小说改编的《金锁记》,把老房子的原貌改动了不少。不过,在这里我还是看到了设在内宅的堂楼,过去生活在堂楼里的更多的是年轻妇女,她们恪守着传统礼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笑不露齿,行不动裙,在朱阁闺楼里做着金丝鸟。
在姚宅厨房,见到二楼的木板有一处是空的方形,从上面垂下一个带着陈年气息的吊篮,红漆斑斑。女主人说,从前的大小姐就是从这里将食物运送到自己的闺房,悄无声息的。那些大小姐们,平日里多在楼上操持女红,或倚着栏杆想一些莫名的心事。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老宅子里的人们,即便祖上贵为宰相,现在也过着清淡平和的家常日子。你若对老宅子着迷,夜晚也可以留宿其中,摸一摸陈年的窗棂,睡一睡老旧的床。
在慎德堂的那一晚,我做了一个与现实无关的梦。
古弄的迷藏
西街的石皮弄已有三四百年的历史了,它的个性是长而窄,书上说全长68米,最窄的地方是80公分,仅容一人通过;铺设的石板之薄,据说平均厚度只有3公分。
在最窄的地方,两边的墙壁恰好轻轻地擦过垂着的两臂。往里走,伴着青石板上溅起的浅浅的水花,一阵绕身的凉风,尘世的喧嚣被挡在了高高厚厚的墙壁之外。弄堂里似乎还在散发着阵阵撩拨人的明清时的呼吸。
弄壁上大多嵌有小巧雅致的壁龛,过去一到夜间,每个壁龛里点上一枝小蜡烛或一个小油盏头,弄堂里灯火跳跃。随行的当地画家告诉我,他常常和朋友们借着这样的火光穿过一条条幽深的弄堂,趁兴夜游,类似古人所说的“秉烛夜游”。那样的夜晚,人有些恍惚,仿佛到了世界的另一面,时间的另一头。
西塘的弄堂一般都和民宅连成一气,表面看似简单,却是弄中有弄,弄堂之外还有“陪弄”,弄连弄,弄套弄,宛如迷宫。
这陪弄真是不显山不露水,寻访的经历好像探幽。陪弄是深宅的组成部分,它的上方一律有屋顶覆盖着。陪弄在过去那个年代,多是供下人进出的;也有例外,如果来了什么人,主人不愿声张,也从这里进出,隐秘,安然。
看到一条似乎不见底的,我就一头钻进去。有好几次,以为上了当,此路不通了,没想到才走过几步,头顶兀地架起一座空中楼阁,斑驳的弄壁藤蔓盘缠,含露的石榴花夹在翠叶中高高地探出檐墙,和人碰巧打了个照面。楼阁的门洞开着,主人出了门,门却不上锁。
再往里走,这陪弄是越走越黑了。四周一点声音也没有,幽暗中隐约出现一扇门,挡在面前。门很厚重,灰色的木纹筋筋络络,我伸过手去,突然发现门上有双粗大的门环,挂着一把锈得似乎要掉下来的锁。轻轻一推,门竟然开了,展现一处清雅的小院,几个老头老太正坐在屋檐下聊天,脸上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看见我伸头进来,有人向我挥挥手说:“没有什么好看的,不是景点,房子旧了,和我们一样,都快倒了。”我退出来。何必打搅老人们的梦呢!这些老人的孩子们大都搬到了新盖的小镇楼房里,而他们留了下来,守着老房子,守着过去的时光。
穿梭在这样的弄堂,自古至今的两个世界,三四分钟就给沟通了。站在弄堂口的西街上,市声传了过来。这古朴的街,店前门口的墙边都搁着透出木材本色的门板,褪色的木质门窗保持着古旧的味道。两边都是两层的楼,我看见两个老人打开楼上的窗户,临窗而坐,隔着街攀谈,空中飘荡着吴侬软语。小街上的茶馆有的就在这样的楼上,茶馆里常常很早就有了茶客,多是还住在这镇上的老人。朋友告诉我,他就曾在这里遇到一个了不得的老人,67岁了还能挑四百斤担子,一个人一年养300只鸡。他每年的3月份开始光膀子,一直要光到10月份。人们都叫他“赤膊”,古铜色的皮肤闪着光。“赤膊”家每年用两千斤粮食做酒,他常常4点钟到茶馆里,以酒代茶,喝够了再下地干活。朋友对他的皮肤印象深刻,“像绸缎一样,只有劳动者才有如此美丽的皮肤”。
在茶馆外听当地人说,古镇以前还有“吃讲茶”的习俗。镇上的居民如果有什么家庭纠纷、邻里矛盾等,诉诸法律过于麻烦,人们往往选择到茶馆里解决。争执的双方各执己见,然后由众茶客评论,再由镇上德高望重的老人调停评定。在这样的情况下通常理亏的一方要承担出面调解的茶客的茶钱。茶馆原来竟还做过古镇的“民间仲裁所”,有意思。
长廊灯影
走在两岸的廊棚里,看雨珠落下,落下,静静的,细细的。这廊棚是从街面房屋延伸至河边的一层斜斜的屋面,关于它的来历有很多传说,其中一种和西塘人的儒商情结相关。在水乡,最初是因为人们靠岸进行贸易往来,形成了水边街市。开始的一两家河边店铺,为了便于给从河上靠船上岸买东西的人遮风挡雨,就搭造了廊棚。人们争相效仿,便形成了一种风气,以至店与店相连,廊棚最后也连成了一条长廊。
旧时的文人在这样的天气里“雅集”,大约是经常的事。试想,午间饮了些酒,小睡过后起身,外面下着时大时小的雨,兴之所至要会会朋友,既然有遮雨的长廊,那么连伞也不用带,晃荡着身子就可以出门了。
走着,走着,遇着一个头裹白头巾的老太太,皱纹如菊,静静地靠在店门边。孩子们乐滋滋的拿着各种盛水的陶罐或小竹筒,跑到滴水的廊檐下玩起水的游戏。突然,小孩不闹了,他们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远方的一簇红色。
那是小镇上的新郎新娘。他们挽着手走过老人们的目光。西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住到老镇外新公房里的年轻人在结婚那天,无一例外地要挽着手沿着长廊走走,一直走到廊桥。“送子来凤桥”是必走的。据说,新婚夫妻到送子来凤桥上走一走,隔年必生龙或生凤;老年人桥上走一走,膝下儿女成群;小孩子桥上走一走,将来成龙又成凤。
廊棚里居住的多是平常人家,这里没有名人,没有官宦,没有巨富,油漆剥落的门窗也显不出当年的繁华。走进这些不起眼的小店铺,令人惊讶的是,很多店老板卖的都是自己创作或制作的书画,书法、绘画、版画,各有各的擅长。一问才知道,这些人大都从小就师从镇上的书画名家,有的老人坚持练了几十年,而以此为生的年轻人在这镇上也有几十个人。
小镇的文化韵味在这些小店铺里弥漫着。就连镇上“芙蓉楼”小饭馆的老板娘,每天晚上没客人时,必做一件事就是督促上小学的女儿用心的练一段二胡。镇上会乐器的能人很多,听女孩儿说,和她一般大的孩子课余都在这些人家念“乐器私塾”。这些老师的地位不比学校里的低。小女孩的老师这几天到新加坡演出了,老板娘指望着女儿有一天和她的老师一样。
夜深了,向西伸展的杨秀泾已完全沉浸在夜色之中。两岸垂悬着的红灯笼早就亮起来了,光线流泻到河里,把河道照得闪亮,在河面上抹了一层胭脂红。芙蓉楼的小女孩还显生硬的二胡声抚摸着水面,不知是哪户人家女主人的怨声刺耳。
在送子来凤桥下,我坐上了摇橹的小木船,在夜色中游向水的深处。四周很静,桨声灯影里的心更静。
这一刻,我和自己在一起。


一壶茶,一册书,西塘的半日闲情